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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宋大將軍,你是真的很了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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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宋淩一行人在十萬大山裏逗留了好些日子,小王爺趁機巡視了一圈,這幾年她的布置極多,這十萬大山不比容城,沒有開發大規模作坊的基礎,主要便是著力於靠山吃山。

這裏是嶺南最大的木材行貨源地,伐木場占地千畝,與采石場類似,都是用大象和一些特制的器械作為輔助,減少了人力需求,還提高了效率。

在伐木場,宋淩見到了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皮膚黝黑,個子不算高,看起來很瘦,卻力大無窮,他一個人就能拖動合抱粗的木材,宋淩聽見他罵罵咧咧地嫌棄那蠢象動作太慢,還不如他快。

他說的是官話,宋淩便以為是商人帶過來的家丁,卻沒想到管事的說,那是附近一個小部落的族長。

那小部落不過二三十個人,基本都是些老弱,成年男人極少,年前他們七十多歲的老族長去世了,重擔便落到了這個十八歲的少年頭上。

少年幹活的時候神采飛揚,仿佛一只永遠不知疲倦的小狼王,見到陌生人卻有些害羞,對著小王爺靦腆地笑笑,叫了聲“少當家”。

旁邊的負責人是商戶的管事,怕他不懂事得罪了貴人,便解釋道:“月亮潭部落擅水,他們住的地方也沒有那麽偏僻,一直都有和外界來往,基本也都會說官話,上一任老族長去年還參加過祭月大會的。”

一提月亮潭小王爺就想起來,她神色微動,看向少年的目光多了幾分憐愛。

“你叫什麽名字?部落裏的生活還好嗎?”

少年不好意思地抿唇笑:“我叫古雲,托小王爺和叢林王的福,部落裏一切都好,今年我做工拿到的工錢就足夠族人們吃到下一個收獲季節,而且管事的說了,我幹得好,今年秋天還可以跟他們一同運送木材去城裏,到時候我能掙到更多的錢。”

他並不認識馮楚英,但這裏的人都知道,商路開通,這些商人們能夠給他們這些俚人一條活命賺錢的機會,是因為容城裏有個小王爺。

少年的眼裏滿是希望,大概是見馮楚英面善,膽子便大了起來,說起了管事上個月從容城過來,還給他帶了容城的蜜果子,他從來沒有吃過那麽好吃的東西,但是只舍得吃了一顆,剩下的全部分給了族裏的弟妹們。

旁邊管事老臉微紅,沒好氣地杵了他一肘子:“沒見識的土包子,你跟少當家說這些做什麽?”

少年“嘿嘿”笑,有點狡黠地看著管事:“我知道你下個月又要回容城,我還想要那個蜜果子。”

管事沒好氣地把他趕走:“去去去幹活去,不好好幹活還蜜果子呢,你看我給你好果子吃。”

少年連跑帶跳地走了,跑到半途還回頭來笑,眼裏的光仿佛撒了一路。

馮楚英把管事也打發走,帶著宋淩漫無目的地到處看。

“月亮潭部落比較特殊,早在前朝就受過冼夫人的恩惠,他們族裏的人大部分都會說官話,鼎盛時期還曾經派出族中子弟前往容城求學,二十年前海寇盛行,月亮潭部落的族長親自帶著族中二十四名青壯子弟前往唐亞灣助戰,最終全部戰死,無一生還,連屍體都沒找到,馮家除了彌補些財物,什麽也做不了,當時是李副官親自帶人去送東西的,可他們新選出來的族長卻說,抗擊海寇,死得其所。還說——”

她頓了頓,看了宋淩一眼:“當時朝廷南遷兩年,不時有北伐的消息傳出,但朝廷始終沒動靜,那族長還說,若是將來有朝一日朝廷北伐,他們也同樣願意出一份力。”

宋淩一怔,忍不住慘然一笑:“我打西京道的時候,有許許多多的江湖門派和地方勢力主動前往助陣,有錢的出錢,沒錢的便出力,還有雲無心這樣幹脆直接找上我要求到前線幫忙的。”

二十年屈辱,心裏憋了一口氣的又豈止是他們這些將門之後。

馮楚英也嘆了口氣:“那或許,你還曾經見過剛才那個少年的父親。”

宋淩震驚地看過去,卻只看到了一個隱約的背影。

“兩年前,你帶大軍北伐,嶺南有不少江湖門派自發組織義士北上助戰,月亮潭部族裏年滿十八歲不超過四十歲的男人,全部報了名,沒有一個回來。”

宋淩眼睛一熱,他當時只知道那一戰參與者眾多,有不少憑空冒出來的野路子,老實些的按流程投軍,不太樂意服管的便自由活動,十幾二十人就敢組成一隊去刺殺敵方將領,他也管不到這些江湖門派的頭上,偶爾還會因為這些人打亂了他的計劃而惱怒,但他沒想到,這些野路子背後,很可能承載的是一整個家族的熱血。

馮楚英也默然許久。

如果不是哥哥的意外,當時,她是真的打算去西京道的。

不是為了去見自己的未婚夫,而是以一個普通百姓的身份,為收覆西京道盡一份綿薄之力。

“後來,我親自去月亮潭部落送訃告,主事的老族長是古雲的祖母,老太太聽聞族中兒郎無一生還,只問了一句,西京道如今還有遼人嗎?”

馮楚英笑了笑,繼續道:“我說沒有了,全部被宋大將軍和您的兒孫們趕跑了,她就高興起來,當晚還舉行了篝火會,還給你敬了酒。”

宋淩眼睛發酸,心裏淌過奇妙的暖流,就好像回到了當年滿目瘡痍的戰場之上,隔著千萬裏路,在他看不見的萬家燈火裏,有他不認識的人,對著他遙遙舉杯,衷心地感激著他。

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晰地認識到,自己過去幾十年裏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不是朝堂之上隱含算計的褒獎和封賞,不是話本子裏那些離題萬裏的編排和讚美。

而是一些更加樸實、更加有分量的東西。

馮楚英忽然停下腳步,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宋淩一楞,這才發現,自己剛剛無意識地走了老遠,這會兒擋著人家運送木頭的路了。

馮楚英拉著他的袖子把他往旁邊帶了帶,給別人讓出路來,等到人走過去,宋淩感覺到她輕輕晃了晃自己的袖子,用只有兩個人聽見的聲音道:

“宋大將軍,你是真的很了不起啊!”

雲無心自打采集了一大堆樣本就一頭紮進自己的專屬竹樓不出來,連吃飯都是寨子裏的兄弟給他送,也不知道都送了些什麽,不過雲無心一工作起來就不在意吃什麽,宋淩懷疑就是給他一碗山海一鍋他都能唏哩呼嚕地閉著眼吞下去。

從種植苧麻的梯田巡視一圈回來之後,收到了尹竹月的傳信,說容城近期有些奇怪的傳言,說當年馮家小姐並沒有去西京道,也沒有為救宋大將軍而死。

“這是因為怕直接放出我冒充我哥的身份這個消息顯得太假所以還要鋪墊一下嗎?”

馮楚英無語地看著信道。

宋淩想了想,感覺除了這個解釋好像也沒別的理由。

“不過這倒是遂了我意。”

宋淩露出個不懷好意的笑來。

馮楚英狐疑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心裏在打什麽主意,雖然知道他是打算自爆身份來為馮家撐腰,但是怎麽個爆法好像還有待商榷,看宋淩的樣子,感覺他還計劃得挺美滋滋的,那樣子是打定了主意到時候給她一個驚喜似得,於是她便也不太好問。

畢竟她就是那個身份存疑的“宋大將軍未婚妻”當事人本人,這非要討論個子醜寅卯的還怪不好意思的。

但無論如何,兩人肯定得回容城了。

雲無心不打算走,他東西還沒研究出來,離開了十萬大山,他萬一再要采樣可就麻煩了,就最近這些天,宋淩和馮楚英今天看伐木場明天看梯田的,雲無心一門心思往天坑跑,連天坑裏的動物屍體都被他撈上來幾具做了解剖,場景恐怖,叢林王手底下一眾好漢現在看向雲無心的目光裏都帶上了敬畏之意。

回去依舊是走水路,卻半途分了船,宋淩和兩個千金谷的弟子轉道去雲城,馮楚英則獨自回容城。

馮楚英早在出發前就改回了小王爺的打扮,面頰上特殊材質的易容貼片被取下來之後,她一張臉更顯清瘦,只一雙眸子黑亮清澈,一如往常。

馮楚英沒有問他為什麽要去雲城,只讓他一路小心,猶豫了一下又問七天內能不能趕回來。

她沒說為什麽,宋淩一想卻明白了,七天後是宋淩毒發的日子,雲無心不在,即便有千金谷的兩個小大夫在,也終究無法令人放心。

宋淩心下感動,小王爺看著清清冷冷的,卻總能在一些細微處戳中人心裏最軟的角落。

這些天兩人相處如常,誰也沒提在天坑裏發生的種種,馮二爺每每拿兩人開玩笑,但兩人都沒有接茬的意思,次數多了,便也沒了興趣。

但事實上,兩人心知肚明,各有各的顧慮,冷靜下來之後,有些話,並不是那麽容易說出口的。

宋淩能不能活下去還是個未知數,馮楚英秋後便要入京面聖,前途未蔔,誰也不知道到底未來在何方。

小王爺回府並沒有大張旗鼓,只馮豆豆獨自一人趕著馬車到江邊碼頭上把人接到,連隨從都沒帶,兩人一車抄近路回府。

“家裏一切可還好?”馮楚英靠在馬車裏的軟塌上閉目養神,心緒莫名有幾分悵惘。

習慣了朝夕相處,習慣了每天清晨醒來便能喝到宋淩煮好的粥,這會兒熟悉的江風一吹,倒生出了幾分大夢初醒的惆悵來。

她心裏有數,無論是自己還是宋淩,在十萬大山裏的狀態和在容城的狀態都是不一樣的,在從林深處,遠離世俗,日日與鳥鳴獸吼聲為伴,叢林裏的人喜怒都很直接,高興了便唱歌,傷心了便哭泣,激動起來隨手拉個人便能翩翩起舞,在這種環境的感染下,便是連她也會不自覺地放松下來,敢於表露出她作為小王爺的時候根本不敢披露的一面。

如今,江水的聲音在身後一寸寸地遠去,她闔著雙目,容城的樁樁件件大事小事在她的腦子裏一點一點堆疊顯現,臉上笑容斂起,重新變回小王爺的沈肅氣質。

馮豆豆倒還是一如既往地沒心沒肺:“都好,就是不放心您,二夫人天天在家罵二爺,說他肯定不靠譜,飯也不會做,您在那肯定吃不好睡不好。”

馮楚英失笑:“還有呢?”

馮豆豆撇撇嘴:“然後老太君就罵二夫人,說她瞎操心,那二爺不會做飯,姑爺肯定會做啊!鐵定餓不著您。”

馮楚英心想奶奶還真是對宋淩格外信任。

馮豆豆又道:“然後二夫人就更生氣了,說姓宋的不在你可能只是吃不好,姓宋的在了你可能連睡都睡不好。”

馮楚英:……

雖然沒有證據,但是她覺得她那位熱情奔放的老娘分明在說某些不可言說的話題。

馮豆豆睜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扭過頭問她:“小王爺,二夫人為什麽這麽說呀?我都沒聽懂,然後老夫人就拎著龍頭拐杖追著二夫人打了,大夫人在旁邊偷笑,也不勸架。”

馮楚英:……

冷靜,那是自己親媽。

馮豆豆的疑惑註定沒人能給她解,兩人一路到靖海王府,卻見府門大開,庭院裏立著幾個別家的隨從,走進去一看,正堂裏有客人,馮老太君坐在首位,臉色頗有不虞。

“老太君您年事已高,不宜過度操勞,我此番前來,是有事想要請教小王爺。”

老太君把茶盅一頓:“怎麽?嫌老身年紀大了,擋了你的路了是嗎?”

那男人拱拱手:“不敢。”

馮豆豆推著輪椅繞過回廊過來,馮楚英伸手在輪椅扶手上輕輕敲了敲:

“算算時間,今年的商稅楊都尉應該已經收過了,怎麽稅單還沒報過來呢?這嶺南商情變化極快,如今也到了該覆核商稅、查漏補缺的時候了,楊都尉是為了這件事來跟我商議的嗎?”

那中年男人略略吃驚,扭頭看見馮楚英涼颼颼的眼神,不自覺地緊張了一下。

想到那個荒謬的消息,他此刻卻不禁懷疑起了透露消息給他的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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