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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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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二爺他們久在十萬大山之中,向來是百無禁忌,也不管這寨子是不是被人滅了族,反正房子看著都挺幹凈牢固的,山裏濕氣大,夜裏還時常下雨,有屋子住自然沒有搭帳篷的道理,於是便收拾出了靠近水源的兩棟竹樓,簡單清理了一遍住下。

馮二爺那邊不連馮楚英一共六個人,雲無心這邊不連宋淩四個人,一共十二個人,這兩棟竹樓一樣的布局,都是樓上一個房間樓下兩個房間,擠一擠住六個人正好,樓上的房間視野開闊,還可以用來守夜。

但只有馮楚英一個人是女孩子,這房間就不能兩個兩個分,原本宋淩以為馮二爺疼愛女兒,必然會讓女兒住在他隔壁房間,也方便照應的,誰知道馮二爺兩眼望天,站在自己的副官隨從那邊,連左手的金剛鉤爪都揣進了袖子裏,完全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

馮楚英揉了揉額頭,剛要開口,馮二爺道:“你昨天不是已經成親了嗎?難道你還想來跟你的老父親搶房間?”

馮楚英:……

老父親我求求你做個人。

宋淩一楞,繼而臉色轟然漲紅。

若是從前,他自然會義正言辭地解釋清楚,既是為了馮楚英的名節,也是為了自己,但如今,只要一想到那個可能性——不,不是可能性,他幾乎可以確定了——他的心裏就仿佛被人潑上了烈酒,醉得胸腔發漲,只差一絲半點兒的火星濺上心頭,便能燃起熊熊火海。

馮楚英尷尬地看了宋淩一眼,原本想要解釋,卻沒想到和宋淩的視線隔空撞上。

宋淩的表情……

有點怪。

死死抿著唇,好看的眉頭微微隆起,眼睛隱隱發紅,似有水光——

簡單來說,就跟那夜馮楚英問他假如沒有退婚,會不會喜歡上自己一樣。

——像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可憐。

讓人忍不住想餵他顆糖,然後再揉揉腦袋安慰一下。

盡管馮楚英也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又委屈了這位身高八尺的小可憐。

馮二爺打了個哈欠,揣著手磕蹬磕蹬掉頭就走。

“哎,年紀大了,熬不了夜了,守夜的活兒你們年輕人看著辦吧!走了走了,都跟我回去睡覺,都是一幫老家夥了。”

他一邊走一邊咕噥,瘸著一條腿還走得飛快,李副官幾人緊跟著他,唯有石青頓了頓,意味不明地看了看馮楚英和宋淩兩眼才走。

宋淩更尷尬了,低下頭道:“你們休息,我去樓上守夜。”

雲無心體貼地想道,自家兄弟雖說有些蠢,但向來君子端方,尤其這位還是他心有愧疚的前未婚妻,唉,想來心裏甚苦。

於是他吆喝了一聲:“都休息吧,你們三個睡一屋,給馮姑娘留一間。”

有個憨批弟子耿直道:“啊?谷主您要和林先生一起睡嗎?”

雖說宋淩如今的身份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但在外還是用著假名,畢竟武安侯這個身份太容易招惹是非。

宋淩此刻已經上去了,雲無心心裏長嘆一口氣,心想真兄弟,就要為對方兩肋插刀,於是道:“不然你們誰陪他守夜?”

旁邊一直沈默不語的馮楚英卻突然道:“我去吧。”

雲無心:?

雖說為兄弟兩肋插刀,但畢竟——

也要看這刀握在誰的手裏對吧?有些人一看就是那種一刀下去能要你命的選手,比如說馮家這位大小姐。

義氣在生命面前,偶爾也是要讓讓道的。

於是雲無心假模假樣道:“……哎,這怎麽好勞煩姑娘。”

馮楚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雲無心立刻改了口:“我是說我不會武功,身體素質差,守夜的話的確不如姑娘合適。”

宋淩沒聽到這番話,他一個人匆匆上了樓,樓上說是一間,但其實分裏外間,跟宋淩在馮二爺的寨子裏住過的那個竹樓結構類似,裏頭是臥房,外間是休憩室,外間有左右兩個通透的大窗戶,視野十分開闊。

他站在窗戶邊,屋子空間大,沒有燈火,只有桌子一角剛剛放上的一支蠟燭,火苗如豆,照不了三尺大的地兒,整個屋子都籠罩在一層朦朦朧朧的昏暗之中。

宋淩深吸了兩口微涼的夜風,沒忍住伸手蹭了一下臉頰,還是熱的。

腦子裏還是有些混沌,小王爺就是馮楚英這件事沖擊力實在太大,他還沒緩過神來,這會兒略略清醒了一些,他忍不住便開始回憶此前兩人相處的種種。

越想,宋淩便越是懊悔。

昨夜說的話,未免太過孟浪了。

小王爺會怎麽看自己?

會覺得惡心反感嗎?

從今日馮楚英的表現來看,倒是沒有刻意疏遠他的意思,但畢竟如今是馮楚英的身份,想來心裏就算有別的想法,她心地善良,必定也不會表露得太過明顯。

她既然能在容城數十萬百姓的眼皮底下將小王爺的身份扮演得滴水不漏,想瞞過自己點什麽心思還不是手到擒來?

宋淩坐在窗邊,苦惱地撐著腦袋長籲短嘆。

馮楚英一上來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

宋淩聽見腳步聲,以為是雲無心,便道:“我覺得我這個毒還是別解算了。”

太丟人了,一想到自己昨夜的告白被正主聽見了,卻搞錯了性別這種關鍵性的問題,他就覺得堂堂武安侯可以自絕於人世了。

那邊腳步聲一頓,繼而是一個涼涼的聲音:“行啊,反正十萬大山的規矩沒有守寡一說,你死了我連白衣都不用穿,我爹指不定順便再辦個篝火會,把十裏八鄉的青年才俊全部叫過來讓我再挑一個。”

宋淩聽她一開口整個人就僵成了一根擎天柱,杵在窗戶邊上恨不得化身成窗欞上的一根木條。

馮楚英的聲音帶上了明顯的笑意:“不對,按照我爹的性格,也許多挑幾個一起收了也說不定。”

宋淩抿了抿唇,好歹收拾好表情回過頭來。

“馮姑娘說笑了。”

馮楚英當然註意到了宋淩一晚上的魂不守舍,但並不知道這人心裏又轉著什麽奇葩念頭,畢竟自己這位未婚夫,雖然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但是思維之廣闊浩渺,卻是常人所難及,她心裏覺得無奈又有些好笑,便忍不住想要逗一逗。

看宋淩這個僵硬的反應,馮楚英摸了摸鼻子。

哎呀太熟了,總是忘了自己是昨天才和宋淩第一次見面的前未婚妻身份。

宋淩冷不丁又從馮楚英身上看到熟悉的小王爺氣質,心尖上像是被誰掐了一把似得,又酸又麻。

“你守上半夜還是下半夜?”馮楚英清了清嗓子,想蓋過剛才那一茬。

宋淩下意識搖搖頭:“不用,你、你去裏間睡,我守著就好,有事我會叫你的。”

馮楚英見不得他這個客客氣氣的模樣,但是也不至於在這點小事上矯情,便進了裏間:“行,有事叫我,若是我睡得沈,你直接進來便是。”

宋淩抿了抿唇,只覺得又有熱度爬上了臉頰。

隔著細竹條編織成的竹簾,能隱約看見馮楚英的身影,她抖開自己的鋪蓋卷兒,和衣而臥,睡姿並不放松,是一個隱隱防備的姿態。

宋淩於是又忍不住心疼起來,本以為小王爺處境已經夠難的,卻沒想到真相遠比他看到的更殘酷,他這位十八歲的未婚妻,這兩年真不知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十六歲是她生命的分水嶺,十六歲之前,她想必活潑可愛,是笑起來會彎起好看的桃花眼,讓你看見她眼裏藏著細碎光亮的那種女孩子,而十六歲之後,卻束起頭發,斂起笑容,坐上輪椅,變成喜怒不形於色的小王爺。

若是他當年沒有一意孤行來退婚,不知道她的處境會不會——

宋淩打住自己的念頭。

他之於馮楚英,不過是萬裏之外的一個陌生人而已,她是馮家人,馮家的責任生來便在她的肩頭,即便他當年沒退婚,想必馮楚英的決定也不會因為他而改變。

既然兩年前馮家選擇了讓馮楚英死遁,那想來必然是為了掩蓋真正的小王爺的死訊,很多細節都能看出,馮楚英和小王爺兄妹感情深厚,小王爺天縱奇才,卻又應了那句“慧極必傷”的老話,當真是可惜,馮楚英選擇繼承兄長的責任,把兄長留下的藍圖一筆一劃補充完整,這是她作為馮家人、作為馮榕海的妹妹而給出的承諾。

就好比收覆西京道是宋淩逃避不了、也不打算逃避的責任,開發嶺南、給嶺南道的百姓一個安穩富足的生活,也是馮楚英銘在骨子裏的堅守。

盛世之下,總有人要負重前行。

夜色愈發地濃,連那支短短的蠟燭也即將燃盡。

隔著竹簾,時間仿佛倒轉回昨夜。

昨夜,他們也是這樣,隔著一道簾子,不同的是,他在裏面,馮楚英在外面。

宋淩不知道馮楚英當時在外面站了多久,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像今夜的自己一樣,曾隔著簾子靜靜地望著睡在裏面的人。

宋淩想著想著思想又開始忍不住跑偏。

他想太姥爺這個老吃貨還是很有幾分慧眼的,馮楚英剛一歲就拐來跟他定了娃娃親,想來必然是知道這姑娘長大後十分優秀,又厲害又好看,不先下手為強就虧了。

他又想,晏之這個名字雖說是小王爺的,但小王爺走時並未成年,這名字想來還是馮楚英用得更多,仔細想想,他字安之,安之晏之,連名字也很相配啊!

馮楚英睡得淺,夜風大了點,她便醒轉過來,長久的警惕習慣讓她第一時間保持身體絲毫不動,目光卻迅速打量了一圈。

竹簾稀疏透光,馮楚英發現姓宋的守著一灘幾乎燃盡的蠟油不知道在幹啥,瞇眼細看,這人眼裏映著燈火,閃出一絲詭異的光,唇角還掛著令人迷惑的弧度。

馮楚英:……

媽媽我害怕。

宋淩傻笑歸傻笑,但警惕性半點沒少,猛然一擡頭,恰好看見窗外掠過一道黑影,猿猴一般靈活地從幾個高大的喬木枝椏間飛蕩而過,隱沒在了樹影深處。

他豁然站起,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叫了聲:“馮姑娘?”

聲音比小貓哼哼大不了多少。

馮楚英心想得虧自己醒了,要不然就這個聲音,自己指不定還以為在做夢。

沒好氣地爬起來,怕一不小心再崩人設,馮楚英語氣淡淡道:“有情況?”

“嗯,好像有個人剛從樹上過去了。”

“人?”馮楚英掀開簾子走出來,皺眉道:“這山裏猿猴種類多,有些體型大的和人也差不太多。”

宋淩想了想:“你這麽一說我又不確定了。”

西京道上有名的“鷹眼”到了這莽莽蒼蒼的十萬大山也不得不抓瞎。

馮楚英看了看墻角的更漏:“再有兩個時辰天也就亮了,去把樓下的人叫醒幾個守著,咱們去看看。”

兩人剛下樓,卻聽見馮二爺那邊有人開了門下來:“有人入侵,石青追出去了。”

宋淩指了指方才那個黑影消失的方向:“是那邊嗎?”

“是,石青守夜的,說看見有個黑影從樹上蕩過去了,他把我叫醒,說自己先去看看。”

宋淩和馮楚英對視一眼,點了點頭:“走,跟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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