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采石場，在市集短暫地停留了半天與叢林王他們匯合。

山裏的市集還挺繁華，不僅僅周邊的部族來交換生活物資，更有大量商戶留駐在山裏做項目的家丁和夥計會拿這一個月一次的市集當做山裏僅有的消遣，午間人聲鼎沸之時，繁華程度並不比容城周邊一些小城差。

叢林王見到女兒眼睛一亮，托著瘸腿急走幾步，看見了一旁的宋淩，步子一頓，兩手背在身後，擺出個威嚴的架勢來。

宋淩老老實實行禮：“馮叔叔。”

馮二爺對他沒個好臉，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又飛快地瞥了女兒一眼。

大約是見女兒臉色還不錯，馮二爺又硬氣起來了：“不是說不回來了嗎？”

馮楚英涼涼地看了他一眼，腳尖挪了挪，似乎有掉頭就走的趨勢。

馮二爺忙道：“來都來了！”

眾所周知，這四個字的殺傷力等同於“大過年的”以及“他還是個孩子”。

所以馮楚英決定不跟他計較。

“走走走，先去吃飯，早就準備好了，都是你愛吃的。”

宋淩暗自好笑，心想這馮二爺與二夫人脾氣還真是差不多，頗有夫妻相。

就是不知道為什麽，怎麽這馮姑娘看起來比雙親都要老成持重得多，倒是更像小王爺。

然後想到這裏，腦子裏又跳出馮姑娘突兀的那一句“是我厲害還是我哥厲害”。

好像……也不是那麽老成持重的樣子。

這麽一想，宋淩覺得這一家三口真是有意思。

因為南山部族舊址地處深山，最終一同前往的人並不太多，原本按照馮楚英的計劃，馮二爺是不用去的，但馮二爺難得才見女兒一次，梗著脖子裝聽不見，馮楚英一個不留神，他行李就背上了，馮楚英只好答應。

山路崎嶇，往深處走是還未開發的地段，幾人從市集上租了當地擅長行山路的矮馬。

大約是種族問題，十萬大山裏的俚人身材都不高大，騎著小矮馬並不奇怪，但宋淩騎上馬，兩條腿有些無所適從地甩了甩，然後碰到了地面。

周圍發出了一陣哄笑聲，宋淩有些尷尬地下了馬。

馮二爺揶揄道：“腿還挺長。”

最後好不容易找不到了一匹宋淩能騎的馬，是一個容城來的商戶養的，有一半的小矮馬血統，但體型卻要大上一些，這些商戶跟叢林王也是熟了，一開口要了兩倍價。

幾人收拾完就出發，如果順利的話，大概能在天黑前到達目的地。

叢林王和馮楚英騎馬走在最前面，宋淩原本老老實實跟在後面的，但他那匹馬大約是野慣了，一個不留神就往前躥，幾步就躥到了馮楚英身旁。

馮楚英扭頭看了一眼，那馬高高興興地伸脖子來蹭馮楚英騎的那匹馬，馮楚英伸手在它鼻子上拍了一把。

她扭過頭看宋淩，見宋淩又是一臉尷尬，沒忍住道：“不聽話，真難養。”

宋淩覺得她這話顯然是在說馬，但不知道為什麽要看著自己說，感覺怪怪的，心裏虛了一下，伸手控了一把馬韁。

馮楚英心裏想的卻是，這人連騎馬都比別人費了一倍錢，確實難養。

南山部族的舊址極度偏僻，走了幾個時辰之後宋淩就覺出了不對。

“當初那人不是說因為商路開通，才導致了南山部族被滅族嗎？可是這裏幾乎與世隔絕，連路都修不進來，又何談影響到他們？”

提到那個險些害得馮楚英葬身虎口的南山部族，馮二爺眼裏泛起怒意來：“我收到消息，立刻便來查探過一回，什麽南山部族，不如說是強盜部族！”

經過馮二爺旁邊李副官的解釋，幾人才大致了解了當初白虎事件的緣由。

這南山部族的來歷，要追溯到幾十年前。

十萬大山之中，有許多部族始終保留著原始的習性，刀耕火種，女子當家。

幾十年前的南山部族也是這樣，部族裏只有外祖母，母親，和女兒，而部族的男性則終年游獵，行蹤不定，或者是幹脆加入了別的部族。

南山部族的女人長得好看，年年篝火聚會上都是最受歡迎的，但她們始終秉持著祖訓，絕不會把男人帶回部族，不僅幕天席地，還常常一次聚會不止找一個男人，因此也經常招致怨恨。

但她們擅長耕種編織，手巧得很，會把竹針尖端燒彎，稱之為“勾勾針”，用勾勾針和染色的麻線來勾出各種精美的編織物，深受女人和小孩的喜歡，她們種出來的水稻也比別人產量高，遇上災年，好些部族都得靠著她們的接濟才能活下去。

許多年來，她們就過著這種雖然名聲不佳，但卻富足又自由的生活。

部族裏的男人在成年之後，就會被母親趕出家門，要求自力更生，但事實上這些男人因為從小耳濡目染，多少也能學到母親或是外祖母的一些耕種技巧，再者外貌上多少也能繼承到母親的美貌，因而很受別的部族歡迎，倒也不擔心無處可去。

但這種狀況在幾十年前改變了。

南山部族的族長一般由經驗豐富的年長女性擔任，她們靠著年紀積攢下來的經驗，帶領著小輩們躲過天災，把握耕種時機，但幾十年前，這位族長的女兒，生下了三胞胎。

雙胞胎已經十分罕見，三胞胎就更是少之又少。

但可惜，三胞胎都是男孩。

因為罕見，所以這三個小孩子從小深受全族人的寵愛，比族裏最聰明的小女孩受到的優待都要多，因而滋生了他們高傲又自我的性格。

成年之後，按照習俗，他們必須得離開部族，曾經對他們三個關愛有加的女性長輩們縱然再不舍，也不會違背族裏的規矩，而受盡了優待的三個男孩卻只覺得世界都崩塌了，曾經對他們那麽好的女性長輩們，一夜之間，沒有一個再站在他們這邊，而那個曾經各方面待遇都比不上他們的小女孩，因為聰慧能幹，已經被當做族長的繼任者培養。

彼時他們還很弱小，只能離開。

幾年之後，他們靠著出色的外表和強壯的體魄順利加入了一個小的部族，並在很短的時間內成為了這個部族的實際掌控者。

他們討厭女人，便把部族裏的女人全部變成奴役，帶著男人們出去四處劫掠，通過這種方式，他們侵吞了更多的部族，也收獲了無數的財物。

直到他們認為他們已經足夠強大到可以挑戰自己的母族。

他們殺了回去，毀壞耕地，燒掉房屋，放縱著手下的男人肆意侵犯這些曾經強大又美麗的女人們。

而他們三個，則犯下了一件罔顧人倫的大罪。

當年的老族長已經去世，如今的族長是另一個年長的女性，而當初被當做繼承人培養的女孩子，也長到了最為風華正茂的年紀。

他們把親手趕走他們的母親捆起來，當著她的面，一起侵犯了那個女孩子。

而事實上，那個女孩是他們的親妹妹，只比他們小一歲。

等到整整一夜的侵犯結束，他們發現，親生母親咬舌自盡，咽氣之後也依然死死地瞪著他們的方向。

對一個母親來說，沒有什麽比自己從小千嬌百寵養出來的三個兒子，當著自己的面侵犯自己唯一的女兒更殘酷了。

他們被母親的死所震懾，想要離開，但他們帶出來的其他男人卻不幹了，南山部族的地址很隱蔽，且進入的道路上有重重迷障，從來沒有外人進來過，出去的男人們也會默認不再回來，若不是這三胞胎帶路，外人根本進不來，如果就此離開，下一次根本不知道還能不能進來。

更何況，這裏的女人，財寶，糧食，哪一樣不令人心動，來都來了，沒有走的道理。

嶺南地區千百年來男尊女卑，哪怕是這十萬大山之中，偏見也根深蒂固，像南山部族這種女子當家的部族，其實也不過是一種避免紛爭主動退避的求全之道。

女子部族鮮少參與狩獵地盤爭奪，也不會參與部族之間的爭鬥，把成年男子驅出部族，只是一種斷臂求生罷了。

窮兇極惡的男人們在貪欲的指引下展開了一場慘無人道的廝殺掠奪，曾經的南山部族不覆存在，只剩下一個聲名狼藉的強盜部族。

三胞胎兄弟心知走到這一步，也沒了回頭路，便也只好咬牙默認，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姐妹們、姨母們被人淩辱殺害，但他們百密一疏，沒有發現被他們淩辱的親妹妹趁著他們驚慌不安地看著母親的屍體時悄悄離開了。

馮楚英敏銳道：“這個原來的南山部族，就是你們懷疑的安止族？”

這時候馮二爺身邊的另一個沈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突然開口道：“不確定。”

“嗯？”馮楚英扭頭看他。

馮二爺道：“這是石青，以前也是軍中的人，這些事情都是他查出來的。”

宋淩若有所思地看了馮楚英一眼，馮楚英神色淡淡的，只略略點了點頭。

叫石青的男人道：“這個原來的南山部族很有一些神秘，耕種和編織這兩樣可以體現出明顯超出其餘部族的能力水準，進入寨子舊址的道路上還有不少迷惑視線的陣法，這些，都不可能是茹毛飲血的俚人們能夠自行悟出來的，若說她們便是這傳說中的安止族人，也是有可能的。但……”

他皺了皺眉，繼續道：“從我個人得到的消息來看，我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小，南山部族幾十年前並不避世，相反，因為族中女子大多性情奔放，於男女之事上非常放得開，與她們有過接觸的部族非常多，我走訪了數十個部落，問了部落裏的老人，他們都一致說這些女人們並沒有特別之處，而且這些女人雖然生得好看，但卻都是黑發黑眸，從無異常眸色或是特殊信仰，言行舉止也和普通俚人無異，若是真有特殊身份，不至於那麽多年那麽多人都沒有露出過任何異常。”

馮楚英一挑眉：“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個原本的南山部族，只是得到了來自安止族的一些教導或是別的什麽？”

石青拱了拱手：“少主英明。南山部族被三胞胎占領之後，他們並沒有停止劫掠，在我走訪周圍部族的過程中，發現他們在那之後挑起了更多爭鬥，但卻不同於此前單純的劫掠財物和女人，他們在打聽一個消息，問有沒有人見過藍色的水。”

宋淩眼神一凝，和雲無心對視了一眼。

“是南方屍林。”

南方鳩那宣鳴林，是魔鬼右手所在，有著藍色的水和風，相對應的神樹也是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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