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王府小王爺搶親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容城，不知道驚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小王爺馮榕海一出生便自帶傳奇色彩，再加上身有殘疾，幾乎鮮少有人會在考慮自家女兒婚事的時候想到他。

簡單來說，小王爺之於嶺南，更像是個神，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現在好了，神下凡搶親了。

馮老太君和兩位夫人也是沒想到馮楚英出去喝個喜酒還能把新娘子給拐回家來，一時心情覆雜，不知該作何表現。

但馮楚英做事雖然不如她哥哥穩重，好歹這些年來，也從未掉過什麽鏈子，是以三位夫人對視一眼，決定靜觀其變。

靖海王府的大門哐當一聲關上，把試圖看熱鬧的人群以及混跡在人群中的宋大將軍和雲大谷主毫不留情地關在了門外。

宋淩有心厚著臉皮進去吃瓜，但雲無心覺得自己丟不起這個人，遂把宋淩拖回了客棧，並借口該施針調理，三兩下把喋喋不休的宋將軍給紮睡著了。

世界都安靜了，雲谷主長出一口氣，決定出門尋摸點烤串吃吃。

王府之內此刻氣氛卻凝重得要滴出水來。

尹竹月跟著三位夫人進了內堂之後，二話不說“撲通”一聲沖著馮楚英跪倒。

“多謝少主救命之恩。”

馮楚英有些尷尬，她並不知道自家哥哥和尹竹月到底有多少淵源，此刻也就不知道該作何表現。

然後尹竹月的下一句話卻如平地一聲雷：“我想祭拜一下小王爺，求少主成全。”

老太君平靜地註視著她的神情，並沒有立即應聲，而是示意她先起來，有話慢慢說。

尹竹月繼續道：“老夫人不必擔心，我這條命既然被少主撿了回來，那日後便屬於靖海王府，為奴為婢，但憑差遣。我不是任何一方勢力派來的細作，我知曉小王爺他已經——”

她含糊了一下，略過了不想說的幾個字，“是因為我和小王爺有約在先。”

“當年，小王爺情急之下驅使圓圓的母親與母虎搏鬥，從而救了我一命，但圓圓的母親也因此重傷不治，當時的圓圓還非常小，只有巴掌大，如果不是小王爺說它是花熊幼崽，我險些以為是只小耗子。

小王爺博聞強識，又天然親近這些猛獸，圓圓當時根本無法獨立生存，小王爺便決定收養它，但我當時親眼目睹母親和表姐死在我的面前，又剛剛虎口逃生，整個人的狀態都非常糟糕，幾乎把小王爺視作救命的唯一稻草。

我心裏知道，一旦離開那座無名山，我和小王爺便又成了兩個世界的人，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交集，我無法把小王爺留在我的身邊，我便想著，把圓圓留下，這樣至少和小王爺之間還有這一絲半點的聯系。

我當時撒了個謊，說母熊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想養圓圓來聊作報答，小王爺信了，把照顧圓圓的註意點仔細教給了我，並且答應我，此後我每個月都可以記錄圓圓的身體狀況托人轉交給他。

我們一直保持著每月一次的通信頻率，一直到兩年前。”

馮楚英回憶了一下，倒是想起一些隱約的片段來。

有一回她莽莽撞撞地闖進哥哥的書房，見哥哥手裏拿著一張信箋逆著光淺淺微笑，她還以為有膽大的女子給哥哥寫情書，仗著自己腿長靈活竄過去就搶了過來。

結果發現那紙上只有一團黑黑白白的圖畫，根本看不出是個什麽玩意兒，旁邊還煞有介事地寫了一行“體重 15 斤，最近特別愛吃白面饅頭。”

她問那是什麽，馮榕海一臉正色：“是別人送來的異獸志。”

當時馮楚英心想，哥哥是不是悶出毛病來了，要不然為什麽要對著異獸志露出這麽溫柔的神情，這將來某一天，哥哥會不會直接牽著一頭虎豹之類的玩意兒，對自己說“來，叫嫂嫂。”

她下意識說了這事兒，尹竹月一楞，臉色泛起紅暈：“我……我的確不太擅長丹青。”

馮楚英心想你心裏還挺有數。

馮老太君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尹竹月抿了抿唇：“兩年前，我最後一次寫信，小王爺卻沒有像從前一樣事無巨細地回覆我，只說圓圓已經長大，身體康健，但它自幼被餵養照顧，即便長成也無法重歸山林，囑托我務必好好照顧它一輩子，並且讓我以後不要再寫信了。

我以為是小王爺終於厭煩了我，說來好笑，當時心中傷感之餘，卻也有一絲慶幸，心想這樣也好，至少我沒有說出更加僭越的話來，小王爺也給了我足夠的體面。

但幾個月後，我隨母親來王府拜訪，偶然撞見了小王爺。”

馮楚英想不起來是哪回：“所以是我對你的態度讓你產生了懷疑嗎？”

“不是。”尹竹月搖搖頭，“小王爺對我的態度並無特殊，但，但我心裏始終存著一絲奢望，奢望小王爺心中待我是有一點特別的。

那年在山洞裏，一夜風雨，小王爺身子不好受了寒，我便給了他我自小戴著的海沈香墜子，非常小的一塊，但長期佩戴有強身健體的功效，那東西看起來和普通的桃木墜子無異，但是卻有獨特的香味，非常細微，平常人很難聞到，但我自幼對香料非常熟悉，嗅覺也更加靈敏，能很輕易的辨認出海沈香的味道，此前每次遇到，我總能聞見這股味道，心中總是不免有幾分自作多情。”

她看向馮楚英：“但您身上是沒有這股味道的，所以我當時起了疑心。”

她這麽一說，馮楚英卻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記得有一回，你路過我身邊的時候突然暈眩了一下……”

“是，是為了試探。我略通醫理，當時隱約猜到了您的身份，便趁機探了一下脈，男人和女人的脈象是完全不同的，但我一探之下，卻發現並無異常。”

說到此處，馮家幾人臉色都黯淡下來。

馮楚英假扮馮榕海活著，不僅僅是扮個男裝坐在輪椅上這麽簡單。

十七八歲的年紀，無論男女，都是生長發育的巔峰時期，少年時期兩人長得再相像，成年之後也會隨著身體發育的成熟而拉開巨大的差距。

男子會變聲，喉結逐漸突出，肩背變寬，五官棱角更分明，而女子則會隨著生育能力的成熟而出現越來越明顯的女性標志，胸部發育、皮膚更細嫩、五官更柔和、乃至胯部臀部變得更加豐滿等。

但凡是有些水平的醫者，甚至不用把脈都能一眼辨出男女。

而唯一的辦法，便是抑制發育。

馮楚英當年只有十六歲，個子雖然躥得高，但身材卻並沒有長開，就連月事也才剛剛過了初潮，馮老太君的那位老友是苗醫，比起用藥，她更擅長用毒，並不是所有的毒都會危及生命，給馮楚英用的，便是其中一種抑制身體發育的毒。

那毒從前是一個邪教教主給教中的聖子聖女們用的，據說那教主非常厭惡男女關系，認為唯有孩童時期的身軀才是最純潔的，便想法設法地研究出了這種毒物，那些聖子聖女們服上十年八年，便能使得身體一輩子都停留在少年模樣。

十八歲的馮楚英，沒有玲瓏身段，沒有婉轉鶯喉，就連讓尋常女子又愛又恨的月事都沒有，別說是尹竹月，便是雲無心，也無法僅從外表察覺出異常來。

尹竹月雖然沒見過這種藥，但是藥理相通，也大概能知道藥物特性，擔憂道：“這藥物可會傷及根本？”

大夫人嘆了口氣：“藥師婆婆說，只是服用個三五年，不會傷及壽命，日後停藥之後好生調理即可，但是用了這藥，錯過了身體最好的生長時期，只怕日後會難以受孕。”

尹竹月震驚地看著馮楚英，心裏湧動著酸楚。

她心裏向著馮榕海，對馮家人天然多一分親近，馮楚英如今替馮榕海擔起嶺南的重擔，還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她只心想，若是馮榕海還活著，得多心疼這個唯一的妹妹。

馮楚英倒是無所謂：“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也沒人娶我。”

大夫人欲言又止，二夫人眼圈發紅，卻強笑著安慰大夫人和老太君：“是沒人配得上我女兒才對。等過兩年楚英脫開身，恢覆女兒身份，我倒寧願她一輩子快快活活地過著，不願看她嫁入別人家的後宅，做小伏低委屈受氣，還要豁出命去給一個不知道哪家的臭小子生孩子，你們舍得，我可舍不得。”

她這一番話將凝重的氣氛沖散了幾分，老太君沒好氣道：“說什麽渾話，嫁進馮家讓你委屈受氣了？”

二夫人是江湖人的跳脫性子：“這可難說呢，前幾天我戴了個紅梅珠花，還被嫂子嫌棄不穩重。”

大夫人心思重，這會兒也被她給說得又好氣又好笑，不顧當家主母的威嚴，擡手在她腰間擰了一把。

尹竹月看得眼熱，只覺得能養出小王爺和楚英少主這般神仙性情的家庭，果真是非常好的。

大夫人到底心思更縝密些：“你說的這些，雖然能自圓其說，但終究只是你的一面之詞，小王爺的秘密事關重大，我雖感激你沒有洩露出去，但要想我們馮家徹底接納你，還需要給出切實的證據。”

尹竹月點點頭：“我和小王爺之間的信件我都留著，就藏在圓圓籠子底下的夾層裏，我當日送來圓圓，本以為此後便再也回不來了，卻不曾想……”

大夫人親自去了圓圓的院子裏取信件，馮楚英倒是想起了另一茬：“你明知道我不是哥哥，那天你為什麽還要對我說那番話？”

尹竹月臉色一紅，半晌才道：“那些話，我想著一輩子或許也就這一次機會能說出口了，哪怕明知道他不可能聽到，我也算了了心願。而且、”

她頓了頓：“您的背影和小王爺真的是一模一樣，就連耳後小痣的位置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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