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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記得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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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小雲走了,單小雲爸媽終於也掙脫了其他人的手,怒罵他們多管閑事。

這些人是這樣,剛才那些旅客也是這樣,他們家的家事和他們這些外人有什麽關系?

單小雲外婆聽著單小雲爸媽還振振有詞地罵別人,胸口一陣起伏,拄著拐杖指著他們罵道:“丟不丟人啊你們,你說你們丟不丟人?別人家孩子考上大學,都歡天喜地地請左鄰右裏慶祝慶祝,你們倒好,還攔著不讓去!”她氣得直發抖,“小雲的學費也沒讓你們出,你們有必要這樣嗎?”

單小雲媽媽說:“這光是學費的事嗎?她去念書了,榮子的學費怎麽辦?高中可不是義務教育,得花錢的,而且縣裏離得遠,他得住校,生活費也得不少,家裏哪裏負擔得起?她當姐姐的,難道不該幫幫榮子?”

單小雲外婆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生出這麽個女兒,哆嗦半天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麽多年你們給過小雲一口吃、給過小雲一口喝嗎?你們沒養過小雲一天,以後也別說小雲是你們女兒,別想賴在小雲身上吸血!”

單小雲爸爸不高興了:“媽你這話就不對了,是我們把她生出來的,她孝敬我們、幫扶弟弟不是應該的嗎?”

單小雲媽媽想起了二女兒回家要身份證的事,忽然明白過來:二女兒那是幫她妹妹回家騙身份證的,根本不是她丈夫要借用!

單小雲媽媽拉著單小雲爸爸說:“孩子他爸,我們去陳家村去,小月那個死丫頭居然敢騙我們!”

單小雲爸爸知道追不回三女兒了,也憋了一肚子火,騎上摩托車載上單小雲媽媽,氣勢洶洶地要去找單小月算賬。

看到單小雲爸媽明顯是要去找單小月茬,單小雲外婆氣怒交加,拄著拐杖想追去攔人。可單小雲爸媽開的是摩托車,她腿傷又沒好全,哪裏追得上?她站在原地抹淚,不知自己怎麽攤上這樣的女兒女婿。

圍觀的人也都覺得這對夫婦真是無恥至極。

眾人正要勸解單小雲外婆幾句,一輛綠色的郵政車驀然開到單小雲外婆前面。

開車的是個中年大叔,當過單小雲幾個月的同僚,很同情單小雲姐妹倆的遭遇。

中年大叔對單小雲外婆說:“小雲她外婆,來,我正好要去陳家村送貨,載你去!”

單小雲外婆把眼淚抹去了,朝中年大叔道謝。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就是這個理,有時候左鄰右裏比血緣親人更願意幫你一把。

……

另一邊,陸則跟著李醫生分坐兩邊整理今天遇到的病例,過了四點半後才收到導游小姐姐發來的消息。

導游小姐姐把單小雲父母當眾攔人的鬧劇告訴陸則,又讓陸則放心,這個團裏已經有人自告奮勇護送單小雲去報到,保證會看著單小雲順利入學。

陸則放下心來。

李醫生見陸則難得地拿出手機看消息,擡眼看了看時間,問陸則:“單小雲的事解決了?”

陸則說:“已經上車了,正在去市區的路上,大概晚上八點能到。”他把單小雲父母去攔人的事也和李醫生說了。

李醫生奇道:“他們怎麽那麽快知道消息?”

陸則想了想,分析說:“沈護士不是說單小雲姑姑在她們學校當老師嗎?沒了錄取通知書要回學校開證明,可能是她姑姑在學校那邊得了消息。”

李醫生嘆息一聲,沒再多問。

當醫生太忙了,他不是本地人,平時又愛繃著臉,別人不愛往他跟前湊,自然不知道單小雲的遭遇。

事情順利解決可能還多虧了這兩年鹿鳴鎮發展起來了,要是早幾年發生這樣的事怕是根本沒人會關註。

在興盛的網絡時代到來之前,重重大山足以把山裏人永遠地阻擋在繁華都市之外,根本不會有人不辭辛苦越過艱險山路來了解這些普通女孩的遭遇。

她們大多讀完九年義務教育就輟學,有的選擇出去打工賺錢,有的選擇早早結婚生子,像追星、玩游戲、看電影這些對很多人來說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對她們而言實在太遙遠了。

更可恨的是有時候人心之險惡,比貧窮和疾病都要可怕。

像單小雲這個姑姑明明受過教育、在縣裏有份體面的工作,卻不幫著侄女走出山村,反而還阻止侄女出頭。

陸則和李醫生都沒再說話,李醫生再看了眼時間陸則,起身說:“去查房。”

陸則點頭,戴上口罩跟著李醫生一起去各個病房查問病人們情況。

一般見習生只能安靜地跟在帶教老師身後,低調地打打雜,陸則卻意外地受病人歡迎,不少人都積極地和他說起自己的情況或者問他能不能幫自己量個血壓、測個體溫之類的。

陸則得了李醫生的首肯,對病人的詢問或者請求基本不會拒絕,耐心地滿足他們的要求、解答他們的疑惑。

有些病人的要求就比較奇葩了,比如有個車禍傷了腿、至今沒有出院的小主播每次看到陸則就兩眼放光,每天必然會小心翼翼地請求和陸則合影,甚至希望陸則能摘下口罩在她的小視頻裏出個鏡。

陸則:“……”

陸則說:“不了,謝謝,上班期間不能做和工作無關的事。”

陸則一臉正經地跟在李醫生身後去了另一個病房,這病房裏頭只有一個病人和她的家屬,就是今天他們做手術的那位退休老教師。

老教師的老伴麻藥效果過去挺久了,不時會哼哼地喊幾聲疼。老兩口正在那拿著手機湊在一起看搞笑視頻,笑得過頭了,差點牽動手術創口。

見李醫生帶著陸則過來查房,兩個人立即不看手機了,專心聽李醫生覆述術後註意事項,並且堅持發揚不懂就問精神,主動追問了一堆問題:包括但不限於某種食物需不需要忌口、吃某某藥和某某藥的時候有沒有先後順序等等。

等所有問題都被解答完了,老教師讚許地誇獎李醫生和陸則:“你們兩個小夥子很不錯。”

他剛做完手術的老伴也頷首認同:“小夥子年輕有為。”

離開兩位退休教師的病房,李醫生和陸則對視一眼,都有種學生時期面對教導主任的感覺——還是一次性面對兩個!

……

相比醫院這邊的風平浪靜,往日平靜的陳家村今天卻不怎麽太平。

今天一早單小月帶著孩子出去了,到吃了午後才回來。

單小雲婆婆和丈夫本就不待見她,這回見她一聲不吭跑了,不顧兩個孩子在場輪流罵了半天。眼看他們母子倆罵得越來越難聽、嗓門也越拔越高,左鄰右裏全都聽不下去了,紛紛過來勸他們留點口德。

單小月婆婆呸了一聲,說道:“這喪門星凈生賠錢貨,四年了,連個帶把的都生不出來!我罵她幾句怎麽了?”

丈夫也說:“你看看她飯不做,衣服不洗,十裏八鄉哪個婆娘這麽懶?”

單小月婆婆應和:“就是,她們母女每天三張嘴吃飯,讓幹點活就擺臉色,有她這麽當人媳婦的嗎?”

這母子倆一人一句地接著罵,勸架的人實在不好說什麽,只好訕訕地散了。

結果這家裏的罵聲剛停,單小雲爸媽又怒氣沖沖地找了過來。

單小雲爸爸是個暴脾氣,扯著單小月頭發啪地就是一記耳光,破口大罵:“你個死丫頭你是不是一早知道你妹妹要去念大學,幫她回家騙我們要身份證的?!真是有能耐了,還敢騙我們!”

單小月爸爸上來就是動手,又吸引了不少人出來圍觀。

很快地,所有人都從單小雲爸媽罵罵咧咧的話裏聽明白事情原委。

單小月婆婆聽了也覺得單小月這是在吃裏扒外,女孩子家家的,讀那麽多書做什麽?新聞裏都說讀書多的女人嫁不出去!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頭,說不定單小月會掏婆家錢去供妹妹念大學!

再想想醫生說單小月很可能生不出孩子了,單小月婆婆呸了一聲,當機立斷地和單小雲爸媽說:“你養出這種女兒,我們家可不敢要了,你們把她領回去吧!”

這下單小月媽媽急了:“你們什麽意思?我們家小月嫁到你們家好幾年,辛辛苦苦生了兩個孩子,你們現在不認賬了?!”

單小月婆婆冷哼:“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還辛辛苦苦?她生的兩個賠錢貨你們也一起領走!”

單小雲爸媽也顧不得找單小月算賬了,情緒激動地拔高聲音和單小月婆婆理論,把周圍的人全引了過來看熱鬧。

兩邊平時都橫慣了,潑辣得很,說著說著直接扭打在一起。

兩個孩子都還小,被眼前的混亂嚇壞了,一歲多的那個哇哇大哭,三歲大的也紅著眼拉著單小月的手喊媽媽。

“夠了!”

單小雲外婆的聲音在人群背後響起。

圍觀的人不自覺地讓開一條道,讓單小雲外婆往裏走。

單小雲爸媽和單小月婆婆齊齊看向單小雲外婆。

單小雲外婆顛簸了一路,渾身不舒服,卻還是穩穩地拄著拐杖走到單小月身邊。

她伸手替單小月理好被她爸爸一巴掌打亂的頭發,痛心不已。

不管是單小月還是單小雲,都是她的外孫女,她想她們好好的,她們的爸媽卻不留餘力地把女兒往火坑裏推。

他們是當人爸媽的,怎麽這麽狠心啊?他們怎麽能這麽狠心!

單小雲外婆看向單小月婆婆和單小雲爸媽,開口說:“既然你們一個不想要女兒,一個不想要兒媳,那就讓現在在場的所有人做個見證,從今天起,小月和小雲都和你們單家沒關系,小月也和你們陳家沒關系。”她擡起拐杖擋住要上前說話的單小雲爸媽,“你們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也不要再來找小月和小雲,我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不用你給我養老送終!”

單小雲媽媽焦急地說:“媽你不要沖動,小月都是兩個孩子的媽了,往後誰還肯娶她啊?你要為小月想想!”

單小雲外婆說:“要不是當初你一聲不吭把小月嫁到這邊來會鬧成這樣?”單小雲外婆轉頭問單小月,“小月你說,這丈夫你還要不要?你們也沒登記結婚,今天你帶著孩子和我回鎮上,往後你就和陳家沒關系了。”

單小月看向周圍一雙雙眼睛,數年的委屈盡數湧上心頭。她緊抱住抱住外婆嚎啕大哭:“外婆,我和你走,我和大囡二囡跟你走。”

當初外婆帶走妹妹,她就很想跟著一起走,可是外公和舅舅不在了,外婆上了年紀,沒有經濟來源,只能靠做些手工藝品賣錢當家用。外婆養一個外孫女就夠艱難了,哪還能養兩個?所以她只能乖乖待在家裏,乖乖輟學嫁人生孩子。

那時她還小,現在不一樣,現在她已經成年了。

近兩年到鎮上旅游的人越來越多,只要有個落腳處,她可以做點小生意養活兩個女兒,做早餐也好做手工也好,再辛苦她都不怕。

母女三個確實兩邊都不想要,一邊是嫌棄她生不出兒子,一邊是不想多三張吃飯的嘴。衡量再三,誰都沒攔著單小月不讓她跟她外婆走。

單小月抹了抹濕潤的眼角,進屋飛快地收拾自己和兩個孩子的衣物。

雖然這幾年辛苦攢下的積蓄都沒能帶走,單小月的心情卻前所未有的輕松。

很快地,送完貨的郵政大叔又倒回來了,聽說單小月和她外婆的決定後立刻招呼她們上車,趕緊和這些渣滓一刀兩斷。

一路上,單小月和外婆商量起來:“外婆,回頭我們想辦法把大囡和二囡的戶口上了,不跟陳家姓,也不跟我姓,讓她們跟舅舅姓。”

舅舅犧牲時連婚都沒結,自然沒留下孩子。單小月不想她兩個孩子和單家、陳家再有牽扯,決定讓孩子跟她們早逝的舅舅姓。

地方上辦事還是很人性化的,她們舅舅又是烈士,她們想讓兩個孩子跟他姓肯定可以通融。

外婆見單小月眼裏有了久違的神采,一邊摟著孩子一邊拍著單小月的手背說:“好,就這麽辦。”

回到鎮上時已經天已經黑了,老街籠罩在昏黃的燈光裏,看起來格外靜謐。

外婆帶著三個小的回到家,折騰了一整天,每個人都很累,但單小月還是紮起頭發進廚房忙活。

單小月用現成的食材張羅出幾個菜和外婆、女兒圍坐在桌邊吃了頓簡單卻溫馨的晚餐,一邊討論未來兩個人怎麽攢錢給單小雲念書和養活兩個小孩,一邊掛念著正在報到路上的單小雲。

到晚上八點半,單小雲的電話打了回來:“外婆,我順利報到完了。”

因為有院長裴正德親自出面,她的報到過程非常順利,現在已經把她安排在新生宿舍裏,明天學院那邊正式舉行開學儀式,她正好可以趕上。

單小雲的聲音有些激動,關切地問:“外婆你怎麽樣?他們沒有對你做什麽吧?”

“沒有,那麽多人在,他們能做什麽?”外婆把那位前同事大叔帶她和單小月母女三個離開陳家的事告訴單小雲,感慨說,“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大夥都是好的。”

外婆和單小雲聊完了,又把電話遞給單小月,讓她們姐妹倆說說話。

姐妹倆聊著聊著都哭了一場,心情卻有著過去從未有過的歡暢,都對即將到來的明天充滿期待。

單小雲結束了和家裏的通話,回到了寬敞整潔的宿舍裏。

幾個室友都好奇她為什麽這時候才來報到,等單小雲給家裏報完平安就難捺不住地和單小雲交換姓名,問單小雲怎麽連軍訓都不參加。

單小雲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家裏人攔著不讓她上大學的事和室友說了。

室友們聽完都氣憤地說:“都什麽年代了,還玩這一套?”她們怕她難過,又寬慰起她來,“不用參加軍訓也好,你看看我們曬成什麽樣了?黑得走出去一眼就能讓人看出我們是新生!”

單小雲心中熨帖。

以前初中和高中單小雲都和姑姑家的表妹一個班,總被表妹聯合其他人排擠,甚至還誣陷她偷東西,導致她住校時宿舍裏的人都把她當不存在。

這一次,表妹沒法再排擠她了。

單小雲洗了個澡,躺到床上回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

感覺這幾天的一切就跟做夢一樣。

如果這是一場夢,她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單小雲想了想,打開自己卡頓得有點嚴重的便宜手機,花了差不多兩分鐘登錄上微信。她找出聯系列表裏的陸則,鼓起勇氣編輯了一大段話,把自己順利入學和姐姐跟陳家斷絕關系的事給陸則說了,又鄭重其事地對陸則表示感謝。

單小雲不知陸則是不是在忙,猶豫半天才把這則消息發了過去。

過了好一會,陸則那邊才回覆:“不用謝,大學是你靠自己努力考上的。”

隨後陸則給她發來一個定位。

單小雲戳開一看,只見上面有幾個紅色標記。

標記上赫然顯示著五個字:中藥代煎點。

單小雲:“……”

陸則貼心地叮囑:“記得喝藥。”

作者有話要說:

小陸:我真是一個體貼的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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