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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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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城距離陌陽有數十裏,這裏民風淳樸,老老少少都是憨厚老實的。男人女人們過著日出而作日日落而息的平凡日子。四月的天兒,天氣將將回暖,還落著冬末近春的雨水。

小河邊上立著一個高挑卻瘦弱的女人,挽著褲腳踩在剛剛化了雪的河水中,水溫仍舊冰涼刺骨。天上的雨點子漸漸大了,她手上的動作也越發麻利起來,側過頭望了一眼腳邊的平石板,上頭還堆著一小摞衣物。岸上不遠的地方隔著一個大木盆子,裏頭裝著大半盆清洗過的。

女人的模樣原該極漂亮,只可惜,她的左邊額角有一道又長又深的疤痕直入發際,觸目驚心,顯然,她是從閻王殿裏滾過一遭的人。一張花容月貌便被那道猙獰的疤痕硬生生地毀了。

遠遠的土路上走來一個梳著雙辮子的姑娘,十七八歲的年紀,模樣並不是多出眾,眉眼間卻極是靈動,透著幾分年輕的朝氣。她撐著傘走過來,站在岸上遠遠地望著女人,眉頭擰起來,喊道,“阿敏,我給你留了飯,過會兒再來洗吧。”

叫阿敏的女人聞言擡了擡頭,朝那少女笑了笑,一下一下地用洗衣棍打著衣裳,回道,“也沒多少了,過會子便回來,你別等我了,先回去吧。”

少女癟癟嘴,蹲下來撥弄起木盆裏的衣物,臉上霎時便通紅起來,怒道,“這不是桃兒和柳兒的衣服麽?你憑什麽幫她們洗?”

女人無謂地笑了笑,望了眼少女,笑道,“我的好青如,就別惱了。反正都是洗,洗誰的不都一樣?”

“就挑準了你好欺負!”心頭的火蹭蹭地往上冒,少女氣不打一處來。

女人是三年前被她和府上的何嬤嬤從河邊救起來的。那日天上下著大雨,她一身的血跡暈倒在河畔,自己和嬤嬤便將她救回了姚府。好一番照料,人算是醒了,卻一問三不知,什麽也記不起了,問她名字,只說隱隱記得一個敏字,便只好叫她阿敏。

姚府的主人姚道原是堯城的知縣爺,姚夫人吃齋念佛宅心仁厚,見她孤苦可憐便將她收下做了個雜活丫鬟。

大夫說女人的腦子受了傷,剛剛救活時恐怕還是生產完不久,在冷水裏泡了那麽長時間,今後想要再有孩子是難了。青如心頭很是同情她,看阿敏的年紀也不大,也就是二十出頭。生過孩子都不打緊,總會有些鄉野人願意娶她,不過,難有子嗣這個病根兒落下了,將來要嫁人可就不好說了。

望著女人的目光不由地更加柔和,嘆道,“也真是拿你沒辦法,像你這麽軟柿子好欺負,今後還不得被人騎頭上去?”說著便晚起褲腳和袖子下了水,拎起一件兒衣裳洗起來。

阿敏知道青如貫是個刀子嘴豆腐心,面上浮起一個憨憨的傻笑,“姚府裏都是好人,誰會欺負我啊。”

青如嗤了一聲,“好人?”說著將那些花花綠綠的衣裳拎起來湊到她眼前,沒好氣道,“好人能讓你幫著洗衣?大家都是丫鬟,伺候主子也便算了,沒的還得去伺候她們,憑什麽!”

青如這番話說得一半對一半錯,雖然都是丫鬟,桃兒柳兒都是在前院兒伺候的,平日裏的活計是給主子端茶送水,都是些體面活。她們卻不同,她們是後院兒的雜活丫鬟,成日不是浣衣便是燒火,連見主子一面都難,譬如說她吧,進府三年了,從來都沒見過姚知縣,如何能一樣呢?然而青如此時正是氣頭上,阿敏沒將這番話說出來。

兩人都是手腳麻利的人,一小摞衣裳不消半會兒便洗完了。阿敏擡起衣袖擦了擦額角,端起木盆子上了岸,隨意地甩了甩腳上的水,便趿拉上了放在一旁的布鞋。

青如垂著眼細細地瞧著她的雙足,不由皺了皺眉。阿敏的那張臉若沒有被毀容,恐怕便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了。低低又道,“阿敏,你一身細皮嫩肉白白凈凈的,以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吧?”說著又噗嗤一聲笑起來,打趣道,“哎,我以前聽說過,南丞相的嫡女生得極為貌美,額頭上也有一個胎記,你爹該不會是南丞相吧?”

南家小姐?她蹙眉,這個名號兒她可不陌生。到姚府三年,後院兒的丫鬟都是睡通鋪,都是一群姑娘家,夜裏一聊起來便沒完沒了。她也曾聽她們說起過,說這個南大小姐曾是皇後,還曾垂簾執政,後來又不知怎地被廢了後,成了當今萬歲爺最寵愛的淑妃……

思及此,她失笑,漸漸地越笑越大聲,捂著嘴道,“照你這麽說,我不就是娘娘了,我男人不就是皇上?”

“可不一定啊!”青如雙眼亮晶晶地湊過去,蹭了蹭她的肩膀,捏著嗓子細聲細氣地笑道,“娘娘今後回了宮,可不要忘了咱們同床共枕的情誼啊!”

“連皇家的事也敢吡噠,你這妮子真是嫌命長了。”阿敏點了點青如的腦門兒,笑嗔了一句。

兩人有說有笑地抱著一盆兒衣物朝姚府走去,天邊的夕陽漸漸地落了山,細雨也漸漸停了下來。初春的嫩芽兒從土裏冒出了個尖尖,北國境內終於開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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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幔如霧,麝馥香暖,裊裊的烏沈香從爐子裏頭升起來,宮室之內一派的旖旎暧昧。明黃的帷帳內糾纏著量具赤|裸的軀體,緊密地交纏在一起,嬌|喘聲時而高亢時而低沈,寒冬將將翻過去,宮室內的火熱卻猶如盛夏。

忽地,女人一聲尖叫從牙床上滾了下來,白皙豐盈的身子未著寸縷,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被一腳踢下了床榻。狼狽不堪地跪伏在地上,一雙美眸盈滿了恐懼不安。

“滾出去。”

男人的聲音冰涼之中透著怒意,仿佛是極度壓抑著內心的狂躁。

“皇上,臣妾……”美麗的女人抱著衣物遮擋在胸前,花容失色,張了張口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男人硬生生地打斷。

“聽不懂朕的話?”他的話語低沈,卻隱隱透著幾分殺意,“還想你想躺著出去?”

女人被驚呆了,連衣物也來不及穿便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寢宮。撩開帷帳便望見了垂著頭候在外頭的掌印太監,江路德垂著頭目不斜視,朝她微微福身,“小主慢走。”

女人面上一陣羞憤,埋下頭便走了出去。

江路德朝重重帷帳內望了望,心頭暗暗嘆了一聲氣。自打淑妃娘娘仙去後,皇帝的性情便大變了。過去他雖生性涼薄寡情,面兒上好歹也是溫雅如玉的模樣,然而如今,他骨子裏的暴戾與殘忍卻暴露無遺。合宮裏沒有再沒有任何嬪妃能夠博得皇帝的歡心。

南泱這個名字成了整個皇宮的禁忌,再沒有任何人敢輕易提及。

他已經三年沒在皇帝臉上瞧見過笑了。縱使是對著念南二皇子,他也不曾有過一絲笑容。

唉。江公公嘆了口氣。

怎麽會這樣冷?

萬皓冉近乎痛苦地咬緊牙關,扯過錦被裹住自己冰涼徹骨的身體,渾身都在輕微地顫抖。三年來,他從未睡過一個好覺,每晚不是被噩夢驚醒,便是被生生冷醒——為什麽要這樣折磨他?

他雙手死死地攥緊成拳,幾乎是瑟縮在牙床上,骨骼被握得參差作響。禦醫院那群廢物越來越沒用了,什麽藥都用過,什麽法子都試過,依然不能治好他的病,周雪松說,這是心病。

他渾身的顫抖越發地劇烈,宮室內的地龍燒得極旺,暖烘烘一片,能將人烤出汗,他卻只感受到鉆心的冷,仿佛是冷透了骨血和五臟六腑。

一群該死的廢物……為什麽不跟著她一起去陪葬?為什麽!或者說,天下人都應該跟著她一起死了才是……包括他自己。

“為什麽要這樣折磨我……”

他閉著眼痛苦地呢喃著,渾身蜷縮成一團。整整三年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尋遍了整個崖底,卻只見到了柯羅的屍首。那時,他心裏存下了一絲僥幸,或許……或許她沒死呢?於是又暗中派人在大萬境內四處暗中尋找,仍是一無所獲。

禦醫院的那群廢物告訴他,她才生產完,身子已經極度虛弱,能支撐那麽久全憑意志,又從那麽高地上摔下去,不可能活。

剛剛燃起的希望又再度被毫不留情地澆滅,他心中的悲痛沒有任何人能離家。

可是怎麽會這樣痛呢……心頭仿佛被刀子硬生生剜除了一塊,這是為什麽?不是沒有見過她死,曾經海誓他親手了結的她的性命。如今心底這份痛究竟是為什麽?

皇帝的神色有幾分恍然,昏暗的燭火映照著他的眼,竟有幾分晶瑩的水光,他伸手覆上眼,掌心瞬時便是一片濕潤。

其實心裏一直是愛著她的吧,怎麽過去從來不知道呢?世間的許多事往往就是這樣諷刺,過去一直是他虧欠南泱,如今她竟然就這麽死了。

“其實你才是最殘忍的。”他勾了勾唇,莫名地苦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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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貴妃VS大督主,萌萌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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