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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心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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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時日倒是難得的清凈,皇帝並未再踏足過織錦宮。

一晃十日,南泱仍是每日臥床,將養著遭了大病的身子,期間來探望過她這個廢後的人,更是屈指可數少得可憐,原因很簡單,卻倒不是因為宮中的眾人都遺忘了這個曾興風作浪獨攬朝綱的前皇後,而是,大家都持一種隔岸觀火的心態,在打望著。

一個曾叱咤風雲了整整三載,堪稱一朝女尊的前皇後,心狠手辣歹毒無情,雖說如今已被廢,後臺也垮了,卻仍是餘威震於殊俗的。

一個原本被打入了冷宮的廢後,病於床榻之時,卻得天子親自探望,還搬到了織錦宮,雖說搬回的地方不是當年的鳳儀宮,也足夠令人咋舌的了。

再者,便是那起死回生一事,更是為這平素裏便不安生的後宮,招來了許多怪力鬼神之說,有甚者甚至言道,南泱其人,眉間那朵生來便有的紅蓮,乃是妖花一株,是以精曉通靈之術。

南泱初初聽聞這“妖花”一說時,正手端著一碗清粥慢條斯理地喝著,明溪的話音方一落地,她便被那口清粥和著自己的口水嗆了個結結實實。

“噗——”

她黑著臉皮接過明溪遞降過來的手巾,拭了拭嘴角,默默汗顏——

難怪現代人發明不出來火藥指南針了……古代人民的想象力,真真是令吾輩自嘆不如啊自嘆不如。

明溪那一廂,仍是滿臉的憤慨,忿忿道,“真是荒謬,想當年娘娘你剛出生,相爺與夫人見你眉間生著株紅蓮,便請來了普陀寺的主持大師判了一判,便道那是株祥瑞之花,是祥瑞之兆,此事普天下哪個不曉得!”

“好了,”她將手中的清粥擱到了案上,隨意地擺了擺手,笑道,“不過是個胎記,得勢之時是祥瑞之花,失勢了便是妖花一株,這又有什麽想不過的。”

“話雖如此……”明溪的雙眸中掠過一絲異樣,她微微朝南泱靠近了幾分,面上凝重道,

“只是娘娘,你須曉得,今時不同往日,你如今的身世背景都不比從前了,往時候,你將一切心思都放前朝的國事上,後宮的那些女人亦不敢動你分毫,如今,你卻要學會應付那些深宮怨婦。”

“……”聞言,南泱左眉微挑,眉間紅蓮更是為那張美艷的面容平添萬種風情,她一陣沈吟,思索了半晌,方才端著嗓子道,“明溪,你的意思,我曉得了。”

明溪頷首,又道,“娘娘,如今這情形,你如履薄冰步步皆險,單是‘妖花’二字,便足以令你萬劫不覆。”

“……”她的雙眸一寸寸地冷了下來,眼簾微斂,單手支著額角,半晌方才又道,“如今我失了記憶,這後宮裏頭如今呈一派如何的景象,你且說來。”

“回娘娘的話,”明溪恭恭敬敬地應聲,這才同她娓娓道,“往時,這後宮裏頭,呈的是三足鼎立之勢。”

“哦?三足鼎立?”她緩緩合眼,輕聲道,“哪三足?”

“摘星宮的諍妃,禮部尚書唐潛之女唐夢雪;翰瑄宮的黎妃,戶部侍郎江河源之女江璃蓉;還有一個,便是凝錦齋的笙嬪,護國大將軍杜鐵忠的義女,許茹茜。”

“笙嬪……”她微微蹙眉,又道,“不過一個嬪,卻能與兩個在妃位的三足鼎立,不簡單哪。”

“娘娘,是以,奴婢才說那是往時的情景。”明溪一陣嗟嘆,覆又緩緩續道,“其實,那許茹茜原本非但是個妃位,還是個貴妃。前年中秋,皇上邀眾妃嬪在謝婷苑中賞月飲宴,娘娘你以一句‘政務繁重’便推了這檔事,皇上大發雷霆,笙貴妃替你說了句好話,後來便被連降數級,成了笙嬪。”

“如此說來……”南泱沈吟,凝眉道,“豈不是我連累了她?”

“也是談不上什麽連累不連累的。那許茹茜的家父許世清原是臨水的一個士大夫,遭奸臣陷害本該抄家問斬,是相爺助了他一把,才讓他許家沈冤得雪,後來相爺聽說許家姑娘要入宮,便教杜將軍將她認作了義女,讓她有了座穩當的靠山,相爺待她同她父親那般的恩重如山,她報答娘娘,亦是分內之事。”

聞完這席話,她心頭一陣大驚,雙眸驀地便睜了開來——

從前,她只以為,南泱尚且是如此這般的一個手腕狠辣女強人,想來那南應天也不是什麽好鳥,卻沒想到,生養了這麽個閨女的爹,竟還是個老好人麽!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她微微頷首,一陣沈思過後,忽而又問道,“這後宮眾人,對南泱……我這個前皇後的態度,又是如何的?”

“……”明溪垂眸,半晌方才開口,“娘娘封後三載以來,行事做派,素來便是以心狠手辣冷血無情著稱的,想來,即便如今相爺遭了難,這後宮裏頭,敢打您主意的女人,也是不多的。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明溪思量良久,終究還是換換道出了一番話,“娘娘往時,一心欲奪萬家的江山,也只想令自己的孩兒繼承大統,是以,你統共用計令四位嬪妃滑胎,而這四位嬪妃裏頭,卻正有如今榮寵正盛的蔣璃蓉同唐夢雪。”

“……”

明溪一番話落地,南泱只覺一陣疼痛襲上了腦子,不禁擡起手揉了揉太陽穴,心道:這個短命的前皇後南泱,還真是忒會給她惹麻煩,毒害皇帝垂簾執政也便算了,竟還害了那倒黴皇帝四個未出生的孩兒,也難怪那萬皓冉要這般待她了。而今,饒是這後宮裏頭的女人再忌憚她這個前皇後,殺子之仇不共戴天,何況,那還是兩個榮寵正盛的娘。

明溪擡起眼,打量了一番她面上的神情,一陣思量,這才緩聲道,“娘娘,奴婢心頭有個想法,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你且說來,我聽聽。”她點點頭,眉心擰著一個結,連帶著那株紅蓮也略微含羞一般。

“如今,皇上雖將許茹茜降為了嬪,但這後宮裏頭的眾人卻都曉得,皇上心中,卻還是對笙嬪有情的,”明溪微頓,又續道,“如今娘娘你在宮中孤立無援,不如趁機拉攏許茹茜,也好有個照應。”

“這倒也不失為一個良策。”她微微瞇眼,又道,“那許茹茜,是個如何的人?可信得過?可成得了大事?”

“笙嬪許茹茜,此人生性清冷孤高,傲骨錚錚,不常笑,亦從不與人多來往,容貌算個上乘,然而,真令皇上動心的,卻是她能奏得一口好笙。”

“奏笙?”

“嗯,”明溪頷首,又道,“皇上生性薄情,行事果決狠辣,這一點,幾乎與娘娘你如出一轍,只是,娘娘你一心只系天下事,皇上卻好樂,絲竹管弦,無一不精。而笙嬪的一口笙,卻是教皇上也自愧不如。一日,笙嬪在碧海沈音閣外頭吹笙,皇上偶經,這才同許茹茜結了緣,自此便對她恩寵有加。想當初,許茹茜她初次受臨幸過後,便被封了婕妤,這實乃天大的殊榮,連著她許家上下也都雞犬升天平步青雲,她的兄長許世開還被封了個水師提督,也算拜了高官。”

饒是她對這婕妤、嬪、妃等種種等級再如何沒概念,也是不能表現出來的,是以,她斟酌了半晌,終究還是不冷不熱地回了句絕對不會出錯的——

“哦。”

“娘娘,許茹茜雖心比天高,卻也是本性純良,相爺對她一家恩重泰山,如今南家落難,她必定不會對你坐視不理。”

“唔,”南泱頷首,再頷首,又頷了頷首,統共頷了三回首後,方才懶懶地擡眼,望向了窗外,只見有無數的鳥雀在天空盤旋,不禁緩聲道,“世人皆道,一入宮門深似海,若我也像那些個鳥兒,該有多好。”

明溪見狀,不禁心中一痛,眼眶頃刻便濕了,她雙膝一彎,竟是生生朝南泱跪了下去,額緊貼著冰涼的地面。

“明溪,”她面上一驚,連忙起身,沈聲道,“你這是作甚?快些起來……”

“小姐——”明溪哽咽著喚了聲,緩緩擡起了頭,滿臉的淚跡斑斑,望著南泱,聲淚俱下,

“小姐,明溪多年未曾如此喚過你了……”

望著明溪面上的淚痕,她心中一動,話音發顫道,“……你有什麽話,好生說便是,先起來。”

“小姐,你壯志未酬,卻落得如此田地的苦痛,明溪心頭都是明白的……”一行行的淚珠子不住地滾落,她望著南泱,幾近泣不成聲,“可是,明溪今日卻要以死相求——”

說罷,明溪的廣袖間便落出了一把剪子,她流著淚,將剪子舉了起來,對準了自己的脖頸。

“你——你這是做什麽!”

這一回,南泱算是委委實實被驚到了,驚悚到了,她實在想不明白,方才分明聊的好好的,自己不過是發了句鬼扯淡般的感慨,這大姑娘怎麽就被刺激到要自盡了?

“小姐,明溪求你,暫且忘卻家仇,忘卻自己所受的一切欺辱——”她的神情堅定而決然,望著南泱,一字一句道——

“向你的仇人,當今聖上,邀寵。”

“……”聞言,南泱不禁愕然,一時竟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怔怔地望著明溪。

“小姐,在這錦繡深宮裏頭,你再沒有強硬的後臺,沒有家世背景撐腰的南泱,便是再如何聰明,再如何機關算盡,也難成大器,難為相爺洗冤,難為南家昭雪!而今,你唯一可以倚仗的,只有——”明溪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沈聲道,“皇寵。”

她的雙眸微動,眼睫微微掩下,教人望不清那雙狹長雙眼中的神色。

真真可笑。

她姚敏敏,從影十年,外形同演技都是一等一的,正是因為潔身自好這一點,她輸給了許多肯脫肯陪的對手,為了自己的清白,她摸爬滾打了十年都只是一個二線演員,如今,到了這個鬼扯淡的時代,為了生存,她竟還是要犧牲色相麽……

嘴角揚起一抹苦笑,她低低嘆了口氣,朝明溪微微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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