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能緩慢凝止讓人不堪老去嗎？

我在聖堂高聳入雲的塔樓窗前，無數次地遙望天空。

高處不勝寒的風呼嘯地打亂我席地的黑裙，白皙的手指慢慢地變化，我觸摸自己的肌膚，心早已經麻木，即使變成世人眼中的怪物，也無可後悔。

兒時的記憶早就被母親拼命地抹去，然而直到現在，母親逝去很久之後，我才能從她的慘死中真正地醒悟，開始懷念她。

我從小就是父親手上的玩偶，我清晰地記得父親俊美的容顏下，有一雙銀魅的瞳孔。

“吶，姽姽，這個……好不好看？”

我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叫，可是父親從來不肯放過我，反而用長長的指甲勾起那薄薄的一層皮……那是我親眼看到父親從死去的女孩臉上剝下來的人皮！

“美麗的女孩啊……這才是真正的美味……”父親的舌頭在那張透明的薄皮上來回舔舐，我拼命想掙脫開父親的控制，可是我不能，我在地上哭得心酸而精疲力竭，然而父親很失望地看著我，“哎真是可惜，你母親也是很厭惡我吸食我的美味……可惜啊可惜……”

那時的我，是用怎樣的心情來看父親嗜血的臉呢？

也許從那時候我就知道了，終有一天，我體內不可拒絕的父親的嗜血因子，還是會蘇醒。

我的父親叫謝蘭度，這個名字，母親只告訴過我一次。從記事開始，血族的每個族民只能匍匐在父親的腳下，尊敬地喚他，“謝大人。”

他是現今世上……唯一為人所知的初代純種吸血鬼。

也許……也是唯一存活下來的。

從崇大人把我帶到薩洛莊園那一刻起，其實我的記憶已經開始顫動。

父親的烙印一直久久地烙在我的心臟深處，我怎麽可能忘記？我只能……佯裝忘記。

因為我不能辜負母親。

崇大人試探我的時候，我只能戴上我的面具。我不怕被識破，因為我離開之前……誰都以為我變成了一無所知的普通人族女孩。

我清晰地記得崇大人偷偷把我帶到一個美麗的女子面前，我疑惑地仰頭，那個女子看見我的剎那……抱住了我，哽咽不止。

“你是誰？”我稚氣地問她。

“我是……”女子的身子一顫，她幾乎泣不成聲，“我是你的母親！”

我直到七歲才見到了我的親生母親，娑蘿。

我驚呆了，然而我立刻就相信了她，也許是血脈相連的那一抹親近，我幾乎是嘶啞著埋入母親的懷中，“母親！母親！”

“我的姽姽……我的姽姽……”母親喊得比我還要撕心裂肺，七年，她必然比我更加痛楚，“別怕，我的姽姽……”

我的小身子猛烈地顫抖，父親也是這麽喊我，“我的姽姽……”

我是他的所屬品嗎？不，在父親眼裏，我只是個他創造的玩偶！

“我要帶姽婳遠走高飛。”母親平靜地告訴崇大人，我躲在母親的背後，看見崇大人如鷹隼一般的瞳孔。

“娑蘿，你別忘了，血族之地，沒有人敢違抗謝大人。你能活下來已是萬幸，倘若讓他知道你帶走了姽婳……”

“姽婳是我的女兒。”母親的臉龐上散發著母親神聖的光芒，“她要是繼續留在……他身邊，只會被毀掉，崇！我格蘭家必當欠你一份，幫幫我！我要帶姽婳走，以後就當我們母女在世間蒸發！”

我不記得崇和母親討價還價了什麽，我只知道，母親把我帶到了聖堂中，蹲下身來，“姽姽，別怕，以後你會跟著母親快快樂樂地長大。”

“長大？”我疑惑地問。父親的手染上的鮮血，我已經被迫無數次地目睹，我怎麽可能再變成純凈無暇的孩子？

“瑟姆。”母親輕輕地喚道，一個比我略高的男孩子忽然從黑影裏走了出來，“姑姑。”

我忽然有一種困倦的感覺……眼前母親的面容變得如此憔悴而模糊，“母親！母親！……”

“乖，”母親的聲音最後變得好遙遠，“都忘了吧……忘了這罪惡的一切……瑟姆，這份記憶……請幫姑姑為姽婳保留著吧。”

“不要毀掉嗎？”男孩子問母親。

“嗯……因為宿命終將落到我的女兒身上……我格蘭娑蘿所能做的，只能盡力地給我的女兒最長時間快樂的時光……然而她終將長大……長大……是多可怕的詞啊……我的女兒，希望你到時候能夠堅強……即使我早已不在的時候……”

格蘭瑟姆站在我的身後，我的眼眶裏早滿是淚水。

“這麽說……我的母親姓氏是格蘭？她是格蘭家的人？”

“是的。”格蘭瑟姆微笑著看著我，他那雙紫瞳色的瞳孔，竟然是因為母親的原因才如此熟悉，“娑蘿姑姑一手將我和舒亞帶大，她就如我的親生母親一樣，所以我能為她做一切事情，比如我的許諾。”

我怔忡地望著他，這個男人，竟然也曾與我有一面之緣。我缺失的記憶，到底還有多少不堪的秘密？

“所以你是我的……表哥？我也是格蘭家族的人？”我驚疑不定地望著眼前的男人，他為何而來？他又何以出現在這裏？

審判那天的記憶清晰如昨，我忽然張大了眼睛，“你早就和薩洛謬勾結上了對不對？格蘭瑟姆，母親在你眼裏還不如一場交易？你竟然到現在才告訴我！”

我憤怒地揪住他的巫師長袍，格蘭的臉上閃過一絲茫然的痛楚。

“姽姽……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你們每個人說的都是謊言！謊言！我一個都不會信的！”

“你是我的表妹，我怎麽可能不保護你？”格蘭瑟姆閉上了眼睛，“現在你留在聖堂裏，是最安全的，直到一個月後你生日那天……”

我惶然地睜開眼，“你、你怎麽會知道我的生日？”我明明親口向崇大人撒謊，我告訴崇大人我的生日是在八月，但其實只是一個月後，七月，我就滿十八歲了。

格蘭瑟姆有點好笑地看著我，眼睛裏滿是懵然的痛苦。

“娑蘿姑姑會連你的生日都不告訴我麽？”

我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並非我無故被卷入，恰恰相反，我一直被別人牢牢地盯在眼裏。我才是別人眼中……真正的獵物。

多麽可笑啊，我忽然笑出聲來，格蘭瑟姆忽然出聲，“你避不見客的日子裏，謬一直在塔外守著你，你是……知道的吧？”

我的手猛地一顫，薩洛謬，沒錯，即使被幽閉在這高聳的塔樓裏，我也能感受到謬的心跳，一刻都沒有停止過。

“他騙了我。”我冷冷地笑，“現在他還幽禁我！”

“這是因為他愛你！”

“愛？”我一楞，繼而笑得落下淚來，“真是好笑，為什麽你們都口口聲聲說愛？難道你們手上染著鮮血卻還想要愛，不覺得骯臟，不覺得可恥嗎？”

格蘭瑟姆靜靜地看著我，一時間，塔樓裏寂靜無聲。

鹿鈴腰際上拴著的銅鈴叮叮當當地響起來，她推開了門探進頭來，“哎？格蘭大人你還沒走？”

格蘭瑟姆冷冷地掃了我一眼，繼而默默地轉身，“我知道你恨他……但這是迫不得已的。我們血族人最奢侈的便是愛，而謬竟然為愛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姽婳，將來總有一天你會懂……你也會理解他……”

我的回答只有輕笑，“我的心早就空了，你遇到他，就讓他死心吧。我姽婳，永永遠遠，都不會原諒他。”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太抽了……TVT都快沒更文動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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