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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是為明天而活的,人得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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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城,九月。

雨點沾著初秋的寒氣,滴在江蓁的胳膊上。她一路埋頭走到屋檐下,收了傘,拍拍沾濕的襯衫。

家鄉渝市就是個濕漉霧蒙的城,夏季四十天三十七天都是陰雨。細細密密的小雨連綿不停,數十日不見太陽。雨霧天最惱人,天氣陰沈讓人情緒也不暢快。

江蓁倒是不討厭雨天,早就習慣了,習慣之後就沒什麽討厭不討厭。

房子在二樓,樓梯間老舊,空氣裏彌漫著股潮濕的水泥味道。

江蓁加快步伐,到二樓見大門敞著,她喘口氣,輕輕叩了叩門,問:“有人嗎?”

腳步聲響起,屋子裏走出個男人,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和牛仔褲,年齡大概在三十五左右。

江蓁上周來過一次,和男人也是第二次見面。

上次只是匆匆參觀了一圈,比較完幾套房子之後,江蓁還是最喜歡這裏。

今天打算再仔細地看一遍,如果沒問題的話就把合同簽了,她想盡早搬過來。

男人看到江蓁,打了個招呼:“江小姐來了。”

江蓁微笑著點點頭:“程先生。”

“快進來吧,要喝點什麽嗎?”男人一邊說,一邊接過她手裏的傘,擡臂用力甩了甩,撐開晾在了門口。

距離他們原本約定好的時間已經過去快四十分鐘,江蓁遲到了,但是對方似乎並不在意這件事,把她迎進屋,遞給她一杯溫水。

她接過道了聲謝:“那個,不好意思啊,雨天路不好走,讓你久等了。”

男人擺擺手:“沒,我也剛到十分鐘,路上太堵了。”

江蓁的租房經驗匱乏,上一次就被人狠狠坑了,勉勉強強住了一年,終於到達她的崩潰極限決定搬家。

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她小心翼翼地走過每間屋子,在重要的地方都駐足察看,細致地詢問清楚。

這間房采光好、家具齊備、基本的冰箱洗衣機都有,煤氣水電也沒問題。

房租在她可接受的範圍內,裝修風格也合她心意。

江蓁沒有表露過多的滿意,又象征性地問了幾個問題,心裏大概有了數。

男人告訴她:“這兒之前一直拿來做民宿,最近附近的居民嫌游客太吵才改成長租。這老巷子舊是舊了點,但老才有味道嘛。”

江蓁點點頭,開玩笑道:“是挺有味道的,我剛剛過來一路上都飄著香味。”

老街古樸,居民樓最高也就四層,底樓都拿來做店鋪了,這一條巷子藏著好多家老字號。

男人爽朗地笑了笑:“粢飯團吃過沒?你要住過來,就認準街口王叔那家。”

江蓁也笑:“那太好了,早飯不用愁了。”

這話的意思就是看中這兒了。

都是明白人,不說周旋話。男人從口袋裏取出名片夾,遞給江蓁一張:“合同我準備了,是決定租了?”

江蓁接過,垂眸掃了眼上面的信息,點點頭肯定道:“對,我租。”

男人叫程澤凱,姓名下面一行是聯系方式,職務上寫著At Will大堂經理。

江蓁收好名片,問:“程先生,聽你說話是北方人?”

“對,我青島人。”

“那這房子是......”

程澤凱笑了笑,這姑娘倒是謹慎又聰明:“我師兄的,他人懶,所以讓我來辦。這你放心,沒有中間商賺差價。”

和這樣的人說話就是舒服,江蓁這麽快決定要這間也是對程澤凱留了個好印象。

最後的顧慮解除,江蓁揚起微笑:“行,合同給我看看吧。”

程澤凱從文件袋裏拿出兩份合同,遞給江蓁:“有什麽問題可以再修改。”

江蓁信手翻閱起來,合同上的都是常規內容,沒什麽問題,對方擬得也很仔細,條條項項都說得很明白。

瀏覽完最後一頁,江蓁擡眸問程澤凱:“有筆嗎?”

程澤凱沒料到江蓁會這麽爽快,挑了挑眉稍,露出有些驚喜的表情。

“不再看看?”程澤凱把筆遞過去。

江蓁接過,打開筆帽:“已經看好了。”

她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既然心裏已經有了偏向,再猶猶豫豫就是浪費時間。

合同上甲方已經簽好名字,字跡瀟灑潦草,江蓁只能辨認出最後一個字是“秋”,——他應該就是程澤凱所說的師兄,這間屋子真正的主人。

江蓁在乙方後簽上自己的名字,把一份合同還給程澤凱,另一份收進自己的包裏。

合同簽署完畢,租賃關系即刻生效。程澤凱起身,向她伸出手:“你隨時可以搬進來,祝你入住愉快。”

江蓁回握住,道了聲“謝謝”。

說不清是為什麽,但她能感覺到,程澤凱很希望自己能租下這間房子。時隔一周後再聯系他,他也說房子還沒租出去,像是特意給她留著。

不管怎樣,租房過程一切順利,這是個好的開始。

看房結束,程澤凱送江蓁下樓。雨還沒停,程澤凱問江蓁怎麽來的。

江蓁回答地鐵。

程澤凱擡腕看了眼表,說:“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兒?”

江蓁擺擺手拒絕:“不用,等會堵車太費時間,還是地鐵方便。”

“那行。”程澤凱往巷口指了指,“這兒左拐往裏走,有家酒館,我就在那兒上班,你要是有空可以來嘗嘗。”

江蓁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問:“酒館?”她剛剛猜測他在餐廳或酒店工作,沒想到是酒館。

“對,酒館。你平時喝酒嗎?”

江蓁抿了下唇:“還行,偶爾。”

程澤凱留著寸頭,不笑的時候看上去挺酷,但一笑就顯得憨實,他毫不謙虛地為自己打起了廣告:“我們家主廚廚藝很好,店裏還有好幾個帥哥員工,你要是有空就帶著朋友過來玩兒。”

江蓁笑著應好。

在路口和程澤凱揮手告別,江蓁撐開傘步入雨中。

雨勢小了很多,風吹上來帶著涼意,江蓁躲過一個水塘,深呼吸長嘆了口氣。

這段時間她的生活不太如意,租的房子漏水還時常跳閘,和相戀五年的男友沒能熬過異地分了手,工作上接連出現失誤被上司狠批,想發發善心轉轉運,餵樓下野貓的時候還被撓了三條血痕。

江蓁不是乖乖任生活宰割之輩,有人水星逆行求錦鯉,她不信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時來運轉得靠自己,撥雲見日也得靠自己。

切換心情的最直接方式是清理。

有人剪短頭發、有人清理閑置,道理都是一樣的。把舊有的斷舍離,那些雜亂的情緒似乎也能被一起扔掉。

周晉安這些年零零碎碎送給她的東西不少,直接扔掉太浪費資源,江蓁把它們分類歸置好,二手賣的賣,捐的捐,送的送。

剛開始還是不舍得的,牽連了感情,物就不單單只是物。這些東西曾經被她小心珍藏,前年情人節他送的永生花更是灰都不舍得見。

可現在留著也只是負擔,在江蓁的觀念裏既然要分就要分得幹凈,不留任何念想,這對雙方都好。

江蓁賣的第一件是一條項鏈,他們在一起一周年的禮物。

這條項鏈她戴了很久,碎鉆依舊閃著光,當初的情誼卻在時間裏暗淡了。

把項鏈打包好寄出去,江蓁辦得幹脆利落。

轉身走出快遞站,風一吹她眼眶立馬紅了一圈。

一瞬間委屈和不甘湧占心頭,江蓁咬著牙沒讓自己哭出來。

她二十七歲,沒時間也不應該把失戀當成天塌的事。

捱過剛開始那陣難受,之後就變得容易很多。

一件一件東西處理掉,她殘留的感情也一點一點被消磨。

搬家前的晚上,江蓁一個人去影院看了場“年度催淚巨制大片”,——宣傳海報上這麽說。

電影裏主角生離死別,配樂與場景將氣氛烘托至高潮。

江蓁原打算借此機會讓自己痛痛快快大哭一場,但顯然她低估了自己的淚點。

男主墜落深淵時,旁邊的小姑娘小聲嗚咽,她一臉平靜地吃著爆米花。

女主在男主離開後得知真相,發現自己誤會並害死男主時,旁邊的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她掏出手機回覆了幾條微信消息。

男女主歷經磨難終於重逢,相擁在一起時,旁邊的小姑娘抽噎陣陣,她內心毫無波瀾,一心只想著終於結束了憋尿憋死她了。

也許這就是成熟的代價,她變得冷漠而現實。

回到家江蓁打開冰箱,其餘東西都被清空,還剩五六瓶酒。

她把剩餘的酒全部捧在懷裏挪到茶幾上,啤的白的還有兩瓶果酒,江蓁就著兩包薯片一瓶接著一瓶全喝了。

還是酒精實在,這才是真正的忘憂解愁。

酒意上頭,思維遲鈍,江蓁回臥室倒頭睡下,一夜無夢至天明。

第二天起床時她看著鏡子裏腫成蟠桃的一張臉,噗呲一聲笑了。

哭不出來的成年人還能自己逗笑自己,也挺好的。

從看房子、簽合同,到收拾東西、聯系搬家公司,江蓁前後用了不過一周。

正式搬家那天,她坐在副駕駛上,耳機裏播著英文歌,車窗外樹木匆匆而過,從僻靜郊外到車水馬龍,申城的市區繁華喧鬧。

高樓摩天,廣告牌閃著熒光,城市是冷的;街上煙火氣流轉,吵吵嚷嚷,又是熱的。

冷熱人間構成一個獨一無二的申城。

江蓁一年前初來乍到,莽莽撞撞地摸索前行,一年後,她逐漸習慣了這裏的氣候和生活節奏。

成年後煩惱總是接踵而至,不留空隙喘息。

好在她為數不多的優點裏有一項叫作適應性強,有一項叫作積極樂觀。

凡事要往好處想,往後沒有隨時可能停電斷網的小破房子,不用再為和周晉安吵架頭疼,每天早上還能多睡二十分鐘以有個更好的精神風貌迎接她親愛的領導。

人是為明天而活的,人得往前看。

路過花店時江蓁給自己買了一束洛神玫瑰,花蕊粉色,花瓣白色,花瓣層層疊疊呈波浪型,幾朵擁在一處,顯得更嬌艷可愛。

她拿出手機精心選好角度拍了兩張照片,又切換成前置攝像頭自拍了一張。

渝市多美女,江蓁就是典型的美人,鵝蛋臉杏仁眼,稍加打扮便明艷動人,笑起來明眸皓齒,鼻尖一顆痣更是點睛之筆,媚而不妖。

江蓁點開微信,將剛拍好的幾張照片上傳朋友圈。

成功發布後立馬有人給她點讚,在消息列表看到熟悉的頭像後,江蓁心滿意足,摁熄屏幕不再管它。

雨後初霽,縷縷陽光穿透雲層,街口萬壽菊綻放,秋風吹動紅葉簌簌作響。

再次邁步時,江蓁昂首挺胸,步伐堅定,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噠噠地響,她的笑和懷裏的玫瑰相映生輝。

她無聲向世界宣告

——我重歸單身,我煥然新生。

——

搬到新家的第二天早晨,也許是興奮難耐,江蓁沒等鬧鐘聲響起就自己醒了。

她起床洗漱,穿上新買的裙子,將棕色卷發盤起用鯊魚夾固定。她平時不吃早飯,只給自己熱了杯牛奶,淋上咖啡膠囊。

化妝的時候,江蓁特地換了個色號,楓葉紅棕,溫婉大氣而不失氣場。

穿上高跟鞋,江蓁在手腕噴了兩泵香水。

一切就緒,她在鏡子前駐足,確認完美無缺後,才提包走出公寓樓。

今天的她光彩照人,風姿綽約。

都市街頭不缺美女,但江蓁是今日絕對的勝者。

她贏在這份難得的淩人自信和眼裏如碎星閃耀的光。

昨晚江蓁晚睡一個小時,將周一例會報告的內容準備充分,就等著一會兒展示,好向陶婷證明之前萎靡不振的自己已經脫胎換骨。

一路到公司,江蓁走得風風火火。走過格子間的時候,她刻意放慢步調,只等誰先發現她的不同尋常。

但理想與現實總是相差甚遠,周一綜合癥讓打工仔們神情懨懨,無精打采,一大早上辦公室就彌漫著濃郁的咖啡香味。

江蓁迎面遇上劉軒睿,剛提手想和他打聲招呼,就見他拎著保溫杯,腳步虛浮,面色蒼白,似幽靈一般與她擦肩飄過。

別說註意到江蓁,大家一個個的哈欠連天,半睜著眼,像是隨時都能倒頭睡下。

而她頭次這麽期盼見到的上司陶婷臨時出差去北京了,周一例會改為文字匯報。

江蓁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無奈地慫了慫肩。

也好,無風無浪即是順風順水。

一天裏沒壞事發生就是最大的好事。

上司不在,江蓁手頭沒什麽要緊的活兒。

難得可以光明正大地摸魚,一到下班點,辦公室裏立馬就空了。

江蓁也收拾東西準備回家,走出寫字樓的時候她伸了個懶腰。今天不趕著回去,選了公交車慢悠悠地行駛在城市街道。

傍晚六點,雲層和餘暉撕扯,天際被染成粉橘色,路邊的枯枝殘葉被風吹過。

在夜與晝的交際時分,江蓁望著窗外城市風景,漸漸放松下來,心情平和。

秋日天黑得早,到站的時候七點多,但夜色已深,路燈亮起昏黃光芒。

江蓁走在老街上,林林總總的店鋪都已經關門了。早上走的時候還熱鬧非凡,這會兒顯得有些冷清。

整條街還剩一家店鋪亮著燈,江蓁的視線被吸引過去。

她站在門口打量了一眼,竟沒看出這是一家什麽店。

沒有顯眼的牌匾,也聽不見裏面的聲音,只能從玻璃窗隱隱約約看見幾個人影。

瞥到一旁的展板上寫著At Will的字樣,江蓁這才反應過來,這就是程澤凱那天和她提起過的酒館。

屋檐下的鈴鐺在風中搖曳,碰撞發出清脆響聲,江蓁向前邁了一步跨上臺階,輕輕推開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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