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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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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晚齡無法回避那一剎的意動。

冥冥中,似有什麽人附在他的耳廓低語,如蠱惑、又如詛咒,一遍又一遍地重覆著,“答應她、答應她。”

褚晚齡怔怔地,喉口發緊,他徹底說不出話來。

蘆葦叢娑娑地響,褚晚齡擡起眼,張了張口,唇間發出的細響很快被風聲淹沒。

但他的唇形變化,分明就是在說,“對不起。”

月光下澈,滴進許一盞靜謐的眸,仿佛平湖落石、長風入林,她也隨之心弦震顫,忽然明了了褚晚齡的弦外之音。

——他婉拒了她的邀請,以一種溫柔、又決絕的態度。

在他們的對視之間,山不是山,是綿延不絕、森寒戒嚴的重樓宮闕;

水不是水,是人頭攢動、前呼後擁的人山人海;

風不是風,是頹壁殘垣間的刀戈嗚咽、震天殺聲。

褚晚齡從來都不只是褚晚齡。

許一盞悄悄闔目,烏篷船隨波漂蕩,方才的一船美夢也被搖碎,他們不是雲游天下詩人,更像是被流放千裏的罪人,居無定所、顛沛流離,在晚風的悲歌裏無言沈默。

他們回去篷中。

“太傅。”

許一盞凝眉半晌,低聲答應:“怎麽?”

“......別去打仗。”

許一盞沈默了會兒:“我徒弟都在那邊,不去陪他們,我心中有愧。”

“您要陪多遠?”

“...從出征,到凱旋。”許一盞別過頭,不再看他,“不管我是什麽身份,我都會被敵軍將領的項上人頭,親手奉到你......禦前。”

褚晚齡便望了她一會兒,可對方一直采取沈默以對的策略,無論他的眼神註視多久,許一盞都堅持不再擡頭。

他們近在咫尺,卻像隔著楚河漢界,各執所見,頑固地對峙著,誰也不願退後半步。

許一盞心中有些埋怨。

——你不答應我的要求,卻要我什麽都聽從你,哪來的道理,誰慣的爛毛病?

......噢,老娘慣的。

褚晚齡不知她心裏自問自罵的掙紮,只是靜靜地註視她,目光從許一盞微合的雙眸發散,如一汪水,終於漫過眼前整個人的發頂。

夜霧如蒸,船身顛簸。

許一盞愕然擡眸,才發覺褚晚齡又不知好歹地直起身,弓著腰,向她踏了一步。

“...怎麽?突然打坐頓悟了游泳,想栽下去洗個澡現現本事?”

“他們是你的徒弟,”褚晚齡停了許久,許一盞心中已感覺到幾分不妙,但褚晚齡沒有停下,他依然步步緊逼,“......姐姐,我是什麽?”

“你......”

褚晚齡搖搖頭,他彎著腰,上半身漸漸逼近許一盞,最終停在她身前三寸。

篷內狹窄,許一盞就此對上褚晚齡幽深的眸光,頗有幾分氣短:“做什麽?”

褚晚齡的長發本就只是用雪白的發帶隨意系了個結,這時隨著他的動作,系在身後的長發都順著肩背,如流墨一般披拂而下——落了許一盞滿懷。

“我是拖累。”他垂著眼睫,斂住眸光,低聲說,“......是你的拖累,是父皇的拖累,是大皖的拖累。”

“我利用你,欺騙你,華都的事我一件都沒辦好,玄玉島是場註定的敗仗,而我不能告訴別人,更不能看著你送死。”

許一盞嘆了一聲,問:“這場戰爭本就是‘太子太傅’提出的,誰替我去送死呢?”

“.........”褚晚齡無言以對,但他固執得要命,“你不能死。”

“那你陪我留在梅川,我們再也不回華都。”許一盞頓了頓,“——永遠。”

褚晚齡眉宇緊蹙,急道:“我是大皖的太......”

“閉嘴。”許一盞的聲色都很嚴肅,褚晚齡被她震得退回半步,身形落回座上,低首失神,許一盞嘆息片刻,才輕聲道,“你忘了你說過的?——除了我,還有誰能是太子太傅?”

褚晚齡微怔。

可四年前,確是他執著許一盞的手,親口說,“——學生是唯一的太子,您是唯一的太子太傅。”

時至今日,這句話聽上去依然擲地有聲,唯獨他自己清楚,其中有多少心虛和難堪,都藏匿在他故作鎮定的表象之下。

“可是......”

許一盞忽地湊近了他,四目相接,褚晚齡自覺地停了話聲。

許一盞不久前說,雨水敲在篷上,會堪比心跳,吵得令人心煩。

......現在下雨了嗎?不然怎麽這麽吵?

...嗯...沒下雨。

許一盞看他一會兒,在吵鬧的心跳中笑了數聲,褚晚齡正想開口,卻見眼前陡然壓下一片陰影,許一盞半跪在船,屏息垂首。

在一片熏人發醉的皂角香中,許一盞輕輕松松地吻平了他緊蹙的眉宇。

溫熱又妥帖,輕輕地印在眉額,烙進心底。

褚晚齡幾近窒息。

許一盞帶笑的嗓音接踵而至:

“——你不是問我,你是什麽嗎?”

長槳蕩開一疊又一疊的波,驚動一彎又一彎的月,烏篷船很快靠岸,在馬匹的響鼻聲中,一紅一白兩道身影從船上登岸。

白衣的那個先行上馬,隨後便是縱馬疾奔,不要命地沖回靜謐的梅川城。紅衣的稍在後頭,不疾不徐,兀自愜意地踩著馬鐙,看上去十分磊落舒朗。

——除卻她耳尖遮不住的艷紅。

等到許一盞走近,褚晚齡還跟沒頭蒼蠅似的徘徊在長生齋前,齋門緊閉,暖黃的燈籠安安靜靜,同時映亮他倆染著緋色的面龐。

許一盞別開臉,褚晚齡欲蓋彌彰地解釋:“馬跑太快...拉不住。”

“噢。”許一盞應了一聲,又自覺過於冷淡,亡羊補牢地補充,“沒關系,我不在意。”

天邊月影沈靜,疏星萬點,長生齋的門開了道縫,褚晚齡一改往日冷靜的作風,率先沖進齋裏,片刻就不見了身影。

開門的衛至殷在他倆之間看了一陣,抱臂挑眉:“吵架?”

許一盞摸摸鼻尖,顧左右而言他:“明早吃什麽?”

“看來真是吵架。”

“吃粥?那也不錯。”許一盞把自己的馬韁和褚晚齡的連同一起,塞給衛至殷,接著便毫無愧疚之心地甩手揚長而去,任憑衛至殷皺著眉頭,不情不願地把馬牽去後院暫留一夜。

那一整晚,許一盞翻覆難眠,甚至總疑心自己聽見隔壁屋也是一般無二地躁動,有人和她一樣,臥在床上翻來覆去。

......不能吧,這墻很厚的。

但她這一天的確身心俱疲,因此即便心中有些雀躍的東西難以撫平,許一盞依然很快沈入夢鄉。

夢裏來到一座佛前,寶相森嚴,佛光普照,一班和尚念念有詞地嘮叨不停。

乍一聽,盡皆念著“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念得許一盞不明所以,又隱隱暗覺興奮,稍候片刻細聽,又發覺這班和尚平靜的面容悉數扭曲,正爭先恐後地沖她叫嚷:“——勇士,幹得漂亮!!!”

許一盞醒了。

窗外天光大亮,落葉依舊,還是秋天。

......沒趣,這冗長的秋冬何時才能度盡呢?

——你不是問我,你是什麽嗎?

許一盞沒好意思說。

說,是我的嬌嬌太子,是我忠心給奉的將來的帝王。

是我的私心,我的向往。

是我每一個夜晚都會夢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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