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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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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一盞瞪著眼,細細品了片刻,謹慎地學舌:“什麽如晨露?”

“命危如晨露。”

“......命危如什麽?”

褚晚齡輕嘆了一聲,哭笑不得地執住她手:“太傅,先回東宮暫作休憩可好?”

“那臣還是先回府吧。”

“太傅...”褚晚齡回眸望她,瞳中除了溫柔,就是一覽無餘的委屈和沮喪,“...您還在生氣嗎?可學生整日奔忙,難得偷閑半日,只是想多看您幾眼。”

“......”許一盞硬著骨頭道,“臣不能生氣嗎?”

小太子生得一副好顏色,又被禦書房的炭火暖得臉龐微紅。卻因她那一句,玉雕也似的顏容立即慘白,唯獨兩片豐潤的唇尚且無措地啟合半晌,許一盞的鐵石心腸登時一顫,無數小人踩著她的肩膀在耳邊叫罵:“壞人、壞人、氣哭嬌嬌太子的壞人!”

隨後褚晚齡的眼中果然掠過一絲顯而易見的淒楚,自覺地松開她手,甕聲甕氣地問:“那太傅什麽時候不生氣了,再傳學生見您?”

許一盞自以為被風雪凍硬了的骨頭下一刻就被熱水澆沒,須臾便軟得一塌糊塗。

許一盞也嘆了口氣,再度拉起小太子的手。

小太子小心翼翼地搭在她掌心的微涼體溫,似一懷吹面不寒的風,如滿肩沾衣欲濕的雪,襯著杳冥的天色,與四周高聳著的巍峨宮墻一起映進她的眸裏——她忽然堅信,此情此景,縱是暌別多日,也將經久如昔。

“臣會回去梅川,”許一盞眼睫低垂,淡淡地道,“不過臣絕非是怕死。就算是死了,臣也不會太早去輪回。等您哼首招魂歌,臣依然能為您殺退一切仇敵,百戰不殆。”

褚晚齡微怔。

“......您等著瞧吧。臣會成為比顧長淮、比方沅,都更有益於您的助力。”許一盞接著說,“...臣能給您的,遠不止忠誠。”

褚晚齡的嘴唇動了動。他頂著許一盞的註視,仿佛被灼灼的曜靈唯獨垂憐。像是許一盞摘下了她槍上的紅纓,化如一簇燎原野火,燒退他四周無邊無際的荒冷和昏暗。

褚晚齡緊了緊被許一盞牽著的手,但沒有作聲。

只是被那烈烈的火光逼著,他忽然生出一種孤註一擲的勇氣,只想效仿太傅縱一桿槍,殺退所有虎視眈眈的陰暗。

“四年。”褚晚齡道,“至多四年,學生一定親自接您回華都。”

“——學生是唯一的太子,您是唯一的太子太傅。”

好在許一盞在感動之餘,還是沒有忘記她橫空出世的娃娃親。

得了褚晚齡的默許,她便繞過七拐八彎的走廊,在占地不小的東宮宮苑中尋到了一間落魄的偏殿。

——雖說落魄,但終究是東宮,除了偏僻些許,也不可能太過落敗。

許一盞迎著暗衛警戒的目光,擡手推開緊閉的殿門。

大片的日光隨著她一道,曬進這方近似於腐朽的狹窄天地。

在殿門大開的剎那,衛至殷手中的筆微微停頓,一滴血從他嚴絲合縫貼著肌膚的腕帶中落了下來,暈在紙上,平添一抹艷色。

衛至殷早就習以為常,指腹淡淡地抹去血漬,繼續信筆抄寫——他即將易容成許輕舟的模樣,代替許一盞主持變法,和朝臣周旋。而衛至殷當然不會如許一盞這般懶散,既然要做太子太傅,就下決心要做到盡善盡美,因此連練字也不懈怠。

倒是許一盞合上門,轉身望過來,蹙眉問:“你傷這麽重,還不肯讓太醫給你包紮?”

“問題不大。”

許一盞翻個白眼,朝紙上醒目的紅色努努嘴:“但是廢紙。”

衛至殷便把廢棄的紙翻開,墊在新紙的下邊,許一盞知道他將代替自己面對朝堂暗潮洶湧的一切,語氣也不免寬和了些:“你和殿下約定了什麽?”

衛至殷淡道:“你問他去。”

“...嘁。他說這是許輕舟的秘密,答應了你不輕易說。”許一盞坐在桌上,懶懶地高翹著腿,覆問,“許輕舟還有秘密?我這個親徒弟都不知道,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衛至殷不搭理她,又聽許一盞自言自語地道:“不過你怎麽會去歡喜宗?就你這姿色......他們這麽饑不擇食的?”

衛至殷手中毫筆不停,心平氣和地回應她的挑釁:“你不用激我。太子也不想你知道這件事,”

許一盞:“......”

得,連這家夥都比從前多長了腦子。

她這時才留意到衛至殷的身高突然高了不少,先前還比她矮小半個頭,一天不見就已和她齊高。

不等許一盞開口,衛至殷已經提前堵住她的嘴:“我本來就和你差不多高,之前用了縮骨功,方便行動而已。這回和你一樣高,也方便假扮你——假扮的許輕舟。”

“......歡喜宗的易容有這麽厲害?”

衛至殷敷衍似的笑了兩聲:“還有事嗎?”

“有啊。”許一盞看出他不耐煩了,便也收斂了些許玩笑語氣,抖抖腰間的刻舟劍,認真問,“姓衛的,你知道顧此聲這人嗎?據說是前朝降將的後代。”

衛至殷搖頭:“聞所未聞。”

“——那他怎麽會有和長生劍一模一樣的劍?殿下說,他是師父的知己摯友。”

衛至殷蘸墨的筆停了片刻,他終於扭過頭來,沈默地望向許一盞:“一模一樣?”

他的目光落至刻舟劍上,眼神微不可見地一變,寒聲道:“許輕舟的確有一個朋友,但他明確說過那位朋友早就死於山洪。——叫顧長生。”

許一盞臉色也微微一沈,下意識想起長生齋、長生劍、長生劍法等等與“長生”二字緊密聯系的物件、許輕舟那座無人過問、香火慘淡的孤墳,以及身居顯位、安然無恙的顧此聲。

......死於山洪?

可許輕舟曾要求她放過那個“認出自己不是許輕舟的人”,顯然是早就知道顧此聲會在華都——那麽他也該知道顧此聲就是曾經“死於山洪”的顧長生。

“也可能是我記錯了。”衛至殷忽然改口,“我不確定是不是許輕舟說過的這些。”

許一盞嗤笑道:“您貴庚啊?這都記不住了?”

“比你年輕。”

他倆誰也不肯退步地瞪視半晌,皆不做聲,仿佛刀劍相激,殺氣凜凜。

最終還是許一盞眼眶發幹,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你欠我師父一條命,我又欠你一條命,都不好意思罵你了。”

衛至殷默然一瞬,搖搖頭:“你不欠我。”

許一盞皺了皺眉。

“和我達成約定的是太子,與你無關。”衛至殷神情淡靜,像是在說一件舉手之勞的小事,“許一盞,至少活到十八歲,娶了你我就也不欠許輕舟了。”

許一盞:“......”

媽的。突然就一點也不想活了。

顧長淮和方沅來至時,又是雪夜,許久不見的釋蓮擎著一傘雪,護送二人來此。

方沅不知是凍的還是慪的,眼周泛著一圈紅。頭一次見到洗凈易容的許一盞,他也只管別扭地轉過臉去,不情不願道:“可算少了你個拖累,變法不知該順利多少。”

許一盞似笑非笑地看他:“你真不是舍不得我?”

方沅翻個白眼,釋蓮則公事公辦地一禮,除了稱呼,和平時一般無二:“許姑娘,走罷。”

受褚晚齡的命令,除卻前幾天被皇帝可以調走,平日的釋蓮哄過公主睡覺,就得馬不停蹄地趕來東宮護送幾位大人回府——由於許一盞格外嘴賤,暗衛中唯獨他能視許一盞的屁話若無物,因此釋蓮不能不獨得恩寵,走得最熟的就是太傅府。

許一盞回身掃望一眼禁宮宮群,咫尺之遙的東宮燈火融融,殿前三人皆註視著她。

她突發奇想,方沅的眼圈還可能是哭的。而他身邊少見地寡言的顧長淮,興許是特意保持沈默,以防臨別還惹她不悅。

褚晚齡端著手爐,眉眼彎著溫柔的弧。

衛至殷的剪影從燈光透過的瑤窗間匆匆掠過,許一盞依稀瞥見對方瘦削高挑的身材,緊接著於半開的殿門間露出半張臉。

——細長平和的眉、若銜桃花的眼,及他擡手間,不經意露出的腰間的長生劍。

白衣的青年唇畔含笑,沖她輕輕一頷首。

許一盞動了動唇,一聲幾不可聞的“師父”湮滅於齒間。

“一盞,辛苦你了。”衛至殷說,他明明應該生得冷硬的眉眼,卻在易容後顯得格外柔和,連帶著語末上揚的尾音,都和許一盞記憶中的許輕舟一般無二,“接下來就交給為師吧。”

他果然對許輕舟了解非常。

才連梅川的口音、輕浮的語氣、特意掃紅的眉梢、眼瞼之間細微的小痣都能模仿得徹底。

許一盞驀地轉回身,舉重若輕地笑了幾聲。

釋蓮遞給她一把大紅的傘,襯著她換上的輕甲紅袍的宮衛裝束,許一盞撐開傘,揚手,隨意地揮了揮,算作告別。

一點紅影就此逐漸淹沒在風雪之中,東宮的燈火漸漸遠去,方沅率先推門回殿,身邊的衛至殷神情溫和,已經徹底和“許輕舟”這一身份融為一體。

顧長淮和太子立在冷寂的月下,直到再也望不見許一盞的身影,連縹緲的車軲轆聲也聽不見,顧長淮問:“她換回女子裝扮,留在華都也未嘗不可吧。”

“一盞是俠客,不能浪費了她。”褚晚齡的聲音很輕,堪比雪落,“只要她還回來就好。”

顧長淮覆問:“送她去哪了?”

褚晚齡道:“梅川。”

顧長淮微微點首:“合情合理。”

這廂宮車轆轆,行出重重深宮。

雪卻愈發的大,許一盞沒再帶走太子的風氅,久違地感到一絲冷意。

褚晚齡和她說過,臨門喜的最後期限便是今日,衛至殷沒有殺她,過不多時就會有其他人趕來補刀。因此今晚即使不離開華都,至少也得丟棄太子太傅的身份,至於衛至殷要如何應對同門的招數——那是衛至殷自己接的活計。

釋蓮在外策馬駕車,許一盞顛得發困,朦朦朧朧間聽得釋蓮在說什麽。

許一盞連忙驚醒:“你說什麽?你也餓了?”

釋蓮:“.........”

釋蓮嘆了一聲,道:“驛站處停著三輛車,分別往雲都、梅川、海州三地。今晚我們在驛站休息,若平安無事,就去海州;若有人追殺,就去雲都。”

“——不是說回梅川嗎?”

釋蓮沈默半晌,低聲應道:“殿下會為您安排好一切,不必憂心。”

作者有話要說: 我自己寫的時候也覺得好生硬...這章主要是過渡......熬過去就會好了!感謝在2020-09-24 03:30:56~2020-09-25 02:39: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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