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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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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人定,許一盞在自家狀元府的庭院中練完一套槍法,槍尖刺過一枚徐徐飄下的落花,一旁執燈聽命的婢女們看得目不暇給,連聲叫好。

許一盞生於寒門,又是江湖出身,小時候只和她師父相依為命,根本沒什麽官架子,對待這些侍從也格外寬容。

婢女小廝們原先還拘謹,和她相處一天不到,驚覺這位武狀元不僅愛洗澡不挑食,竟然還會自己燒火做飯縫衣服,如果他們不主動搶活,極可能就要坐在一邊眼瞧著許狀元自給自足最後把他們全部驅逐出府了。

許一盞練槍練得大汗淋漓,反手收槍,小廝阿喜伶俐,垂首上來接她的槍,反而把許一盞嚇得一跳。

阿喜也被她嚇一跳,兩個人對視片刻,許一盞才反應過來,笑罵道:“上一個敢搶我武器的,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阿喜和她混得熟了些,也頂嘴道:“像奴才這般機靈的小廝,別家還尋不著呢!”

“哇哦,厲害嗷。”許一盞笑語不斷,自行把槍掛上落兵臺。

一邊的婢女輕環挎燈款步上前,柔聲說:“老爺,洗浴熏香都已備好,是否需要輕環伺候?”

許一盞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好——也別叫我老爺老爺的,聽上去未免太老,就叫許...許輕舟吧。”

輕環從善如流:“公子。”

許一盞無法規勸,只好默許。

合上房門,一陣精品熏香的味道撲鼻而來,許一盞聞不習慣,接連打了數個噴嚏。

許一盞揮開氤氳而起的水霧,脫下衣衫,快活無比地跳進浴桶,才有心思靜下來品品這熏香的味道——這陽春時分,這味道竟似一股子桂花香。

許一盞暗嘆,難怪許輕舟生前削尖了腦袋也要往皇糧豢養隊裏擠,由此看來,吃皇糧的確切要高他們江湖流氓一等。

那桂花香越發濃郁,許一盞的頭暈乎乎的,有些後悔吩咐輕環預備桂花香。

昏昏沈沈間,她又似聽見有人貼著她的耳廓笑說:“小桂花?這名字忒沒文采,日後你隨為師姓許罷。”

“姓許?”許一盞懵懵懂懂地問,“那我要叫許什麽?”

對方朗笑數聲:“許桂花呀——”

“......”

許一盞又聽見一陣吠叫,一聲一聲地追著她叫個不停,許一盞那時年僅六歲,驚得一路又跑又跳。

許輕舟這才收斂了一點笑意,拉住狗繩,道:“別怕,這是你師兄,叫許一碗。”

許一盞心裏生起點不妙的預感。

許輕舟果然道:“你呢,就叫許一盞吧!”

許一盞:“.........”

許一盞猛地睜開眼,浸沒至她胸口的熱水已經漸漸轉涼,狀元府還是狀元府,熏香還是熏香,再像桂花,也終究不是真正的桂花。

許一盞脫離浴桶,光腳踩在地上,一路水漬逶迤,直到她停步在衣櫃前,腳下匯成一小灘水窪。

她拉開衣櫃,裏邊規規整整地疊著她為數不多的幾件衣服,朝服和禮服還未備好,這衣櫃空空蕩蕩,顯得十分寂寥。

許一盞從最底層抽出一件麻布制的白衣,她今日穿過禮部給的紅袍,才知道這衣服的布料有多粗糙。

那件白衣疊得最為仔細,層層重重規規矩矩,許一盞低眼輕嘆一聲,擡手把它抖開,撫上白衣後背處的幾點血漬。

這是許輕舟留給她最後的遺物。

長生齋的地契,她的確是當了換作前往華都的路費。

狗中高齡的師兄許一碗,再也沒院子可供它看護,索性在許輕舟血濺刑場後,也尾隨而去,把自己的餘生陪同許輕舟,都留在了亂葬崗。

許一盞只得獨自上路。

她在執刑前,曾夜入大牢,玄黑的外套裏邊,穿的便是這身白衣。

許輕舟不願越獄,只讓她離開後頂替自己的舉人身份,奔赴華都趕考。

臨別前,許輕舟咬破了手指,眉目堅毅地問:“一盞,你可聽說過岳母刺字,精忠報國?”

“你沒錢供我讀私塾。”

許輕舟頷首,在她背上寫下幾個字,道:“為師最後教你一次,何為精忠報國。”

——如今那件白衣的後背處,筆力虬勁地寫著四個大字:

“皇、糧、真、香。”

許一盞把衣服重新疊好,再度塞進衣櫃最底層。

門外的輕環叩了叩門,問:“公子,可要傳奴婢伺候?”

許一盞原本想自己解決,卻想起方才洗澡已經把臉上的易容都洗幹凈了,只能草草擦掉身上殘餘的水跡,套了一件外衫,揚聲道:“請你幫忙把浴桶撤下去罷。”

她暫時無法解釋自己的身份,許輕舟的名頭還得多用幾年,可不能剛來就被認出易容。

輕環正擔心自食其力的許狀元為了不麻煩自己已經把洗澡水都喝光了,一聽這話,險些喜極而泣,連忙叫了另一個婢女,一同推門而入,將浴桶搬出房間。

臨走前,許一盞裹著衣物橫躺在榻上,隔著重重疊疊的床帳問:“你們做完這些,還有別的安排麽?”

輕環畢恭畢敬地向她福身:“奴婢會為您打扇,輕玨會去後廚準備明日的早膳,阿良他們需要輪值看院,阿喜負責落兵臺武器的日常維護和清理。”

許一盞道:“我不怕熱,不用打扇,你去歇吧。早膳不必繁瑣,明日誰早起誰做就是,輕玨也去睡。武器麽......常用常新,什麽維護清洗,都不如多讓我耍耍,讓阿喜也休息去吧。”

輕環一楞,正想插言,又聽許一盞突然興奮,說:“看院的話,我們養條狗吧!”

輕環:“???”

許一盞越想越覺得可行,認真道:“養條狗吧,跟我姓,叫...許兩碗!”

從前的許一碗胃口很大,常常一天三頓,一頓三四碗都不肯飽,許輕舟才給它取名許一碗,意為只許吃一碗。

她如今是狀元,是吃皇糧的太子太傅,她的狗就不會像許一碗那麽可憐。

——得是可以吃兩碗的狗。

輕環哭笑不得,低聲道:“公子,時候不早了,您先歇息吧。”

許一盞也嘆了一聲:“是啊,只能明天再去看狗了。”

“......”輕環沒有應話,合上門,匆匆回去房間。

夜色中,有人停在侍人房門前,輕環並無言語,只從袖中抽出一小疊信紙,囫圇塞給那人。

信使掠過重重飛檐,最終落在了尚未熄燭的東宮。

華都的深夜很靜,許多事情都發生在夜幕之下,也無人知曉。

一夜無夢,許一盞醒來時才覺得微有幾分悵然。

自從許輕舟過世之後,她從來沒有夢到過許輕舟,一路走來華都,身邊人對她的稱呼從“許舉人”到“許狀元”,仿佛她記憶中的許輕舟從未出現,而她就是許輕舟本人。

天蒙蒙亮,輕環挽起床帳,眼見著床上空空蕩蕩,自家新晉的主子不知去向。

而許一盞早已從賞賜的官銀裏摸了一枚銀錠,獨自上街采買去也。

等她日午歸家,府中上下目瞪口呆地看著許一盞拎著幾袋新鮮的蔬果,往後廚一丟,挽起袖子道:“大家中午都想吃點什麽啊?”

輕環和輕玨一起把她拉出後廚,方便廚娘大展身手獨自靜好,阿喜則覷著落兵臺上鋥亮的兵刃,結結巴巴不知怎麽開口。

許一盞問:“怎麽了,我沒擦幹凈嗎?”

“...不、不。”阿喜顫顫巍巍地在她跟前立正,“但是,公子,您把活都幹完了,我們該幹什麽啊?”

許一盞楞了一下,輕環嘆道:“公子,今晚的會武宴才是您該籌備的東西,這些日常瑣事,本就該由我們操心。”

“......”許一盞猶未回神,反問,“那會武宴,我該做些什麽?”

輕環啼笑皆非,推著她一路回去寢房,道:“您該休息,等著午膳,記一記兵部大人們的喜好,記一記同批進士的名姓。”

記是不可能記的,許一盞在寢房禁閉良久,也只能回憶起文科探花方沅的小圓臉。

待到黃昏,在輕環的催促聲中,許一盞磕磕絆絆地背下了幾個比較面熟的武科進士的出身,乘上車輿向兵部行進。

她只能祈禱,參加會武宴的都是武夫,或許不拘小節,上來就先做一輪自我介紹,方便她挨個對臉。

會武宴由兵部承辦,與文科恩榮宴不同,本朝會武宴不過舉行兩次,都選在靖廣園。

恩榮宴同時舉辦,設在華都最有名的聚賢樓,只和靖廣園相距兩三條街,但比之靖廣園,聚賢樓便氣派了不知多少。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尋常百姓眼裏,會武宴也同樣了不起,因此許一盞到達時,只看見人山人海,雖有官兵擋住擁擠的百姓,卻依然可窺見街上人頭攢動,翹首相待的盛景。

許一盞掀簾出轎,阿喜替她遞上請帖。

官兵驗過請帖,扶著腰刀,向她拱手:“——許狀元,請!”

人群嘩然,紛紛望向這位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武狀元。

上一屆的武狀元生得魁梧,身逾八尺,一看就是力能舉千鈞、倒拔垂楊柳之輩,哪像這一個武狀元,瞧著瘦瘦弱弱,還不如剛才進去的榜眼探花高!

許一盞還未添置服飾,雖有禮部送來的幾件,但她都嫌穿著悶熱,因此今日赴宴也只穿了一身白衣,看不出質地好壞,反襯得她更顯瘦削。

但她毫不在意,反正吃皇糧的是她,發皇糧的是皇帝和她的太子殿下,其他人信她與否,並不礙事。

阿喜問:“公子,您可記清人名了?”

許一盞不著痕跡地晃晃腦袋,阿喜依稀能聽見裏邊幾聲水響。

“...至少記得尚書大人姓顧吧。”

許一盞臨進園前回過頭,沖他一笑:“你一說,我這會兒就記得了。”

沒等阿喜悲嘆,裏頭尚書未到,已吵得人仰馬翻。

許一盞一眼望去,看見榜眼盛公子正掄著一張桌案,怒目圓瞪地盯著探花何公子。

何公子不甘示弱,身後三兩仆從都已拔刀,同樣氣勢洶洶地瞪著盛公子。

許一盞問:“他倆叫啥來著?”

阿喜垂首道,“榜眼盛宴盛公子,探花何月明何公子。”

許一盞未及反應,已聽見盛宴一聲暴喝:“就算家母不能生,我盛宴這便娶妻生子,誰說盛家嫡系無女可嫁?!”

何月明冷笑著說:“謔,等你娶上媳婦,我大哥早就生了一地的小侄女了。”

阿喜看了一眼許一盞,貼心地補充道:“公子,他們似乎還在為您爭執。”

“......沒聾,聽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了一下前三章去申簽,如果能通過的話就會保持日更啦。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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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通過再改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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