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絲站在一片灰暗的天空下,冷風吹過，卷起滿地黃沙，她擡起頭,遠處一座黑塔宛若利劍般刺入眼簾。

拳頭猛然收緊，她往後退了一步,聲音沙啞：“……大人？”

沒有回應——這裏似乎沒有惡魔，也沒有人類，空蕩的平原只剩下她獨自一人。

但這個念頭一跳出腦海，就像是為了反駁似的,從黑塔處飄來聲音，一點一點，越發嘈雜起來,夾雜著火|炮的發射時的轟隆聲,魔法在空中碰撞時的劈啪聲,甚至還有人類的怒吼,吹響慘淡天空下的號角。

“進攻巴比倫之塔！一個不留！”

“殺死邪惡的黑女巫！奪取深淵之書！”

聽著這些熟悉的臺詞，莉莉絲感到頭暈目眩，她往後退了兩步,跪倒在地,臉頰貼著冰涼的地面。

忽然,一個中氣十足的女聲響起,就像一匹矯健的野馬，橫沖直撞闖入她的耳中。

“瑪麗！帶著姑娘們走！”那聲音厚重嘹亮，“可都別死了！”

“大女巫！”另一個聲音帶著哭腔道，“不行！擋不住了！北塔已經被破了！惡魔……惡魔與人類聯手了！”

“什麽？”那被稱作大女巫的人似是一楞，“惡魔？”速又反應過來，“狡猾的地獄狗！難道它們也在覬覦深淵之書……”

“大女巫！”瑪麗尖叫起來,“快看天空！”

莉莉絲下意識跟著擡頭，原本陰沈的天空像是被潑了一層血，烏雲沾染上鮮艷的色彩，不斷流動，凝聚，漸漸擰成一個巨大的旋渦，從中裂開一道大口，宛若一張巨獸貪婪的嘴，要將巴比倫之塔盡數吞下。

七道黑影自裂口中飛出，它們形態各異，各個擁有小山般龐大的身軀，聚集在空中，投下令人窒息的沈重陰影。

莉莉絲仿佛明白了什麽，瞳孔驟然放大，手肘撐著地面，她開始拼命奔向巴比倫之塔，一聲尖叫從喉間迸發而出：“大女巫！”

但，她還是晚了一步，七影中的一人往前一步，半擡起手，幾乎是以一種懶洋洋的語調道：“炸。”

“轟——！”

巴比倫之塔忽然爆發出一片刺目火花，塔頂直接被炸|飛，濃濃滾煙中飛出一道人影，火花的長發在空中劃下熾熱的弧度，她半降半落在離莉莉絲幾米遠的地方，噴出一口黑血。

莉莉絲在顫抖，卻盡量保持平靜，她走到紅眼女人面前：“……大女巫……”

那人擡起頭，女人已不再年輕，皺紋爬上臉龐，唯有一雙藍眼閃爍如星辰，她也是一楞，嘴裏道：“莉莉絲……？”

“噗呲——”

女人瞪大眼，口中噴出鮮血，濺了莉莉絲一身，紫發少女面無表情地擦去臉上的血跡，手腕一轉，將刺入大女巫胸膛的匕首拔出。

大女巫轟然倒地，心口流出潺潺鮮血，成為這具屍體唯一的顏色。

莉莉絲望著她，眼裏像是浸著一潭死水。

“我會活下去，”她低聲道，“不管付出什麽代價，我都會活下去。”

“十分鐘，”冬戈淡漠道，“已經過去十分鐘了，她不會再醒來。”

沒有人能抵擋賽麥爾的攻擊，不管是惡魔還是人類，只要內心有弱點，賽麥爾就會放大他們的傷疤，讓對方陷入無限痛苦，再也無法掙紮。

路德冷笑一聲：“居然有與惡魔聯手的人類？你就不怕被背叛？”

不等冬戈開口，一道聲音先沈不住氣：“你胡說！”

柏寧尖叫一聲：“那是什麽!”

銀劍上漸漸飄起白煙，那條攀附於上的銀蛇竟緩緩扭動，順著冬戈的手蜿蜒而上，停在他的頸間，紅眸閃閃發光，它吐著黑色蛇信，嘶嘶叫起來：“路西法！別想挑撥離間！”

“這不是賽麥爾麽？”路德瞇起眼，“好久不見，你怎麽還是那麽膽小——只敢附身在人類身上？”

“你……！”銀蛇賽麥爾氣得破口大罵，“你最好看清楚現在的形勢，路西法！”

“形勢？”路德懶懶撥弄了下指尖，“什麽形勢？”

賽麥爾陰森笑起來：“呵呵呵……你的小女巫已經陷入我的幻境，永遠無法再醒來，而你——尊貴的路西法大人，甚至不用我動手，等那女巫被幻境吸幹，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是麽？”路德彎了下唇角，“你怕是永遠等不到那天了。”

“別垂死掙紮！”賽麥爾狠狠道，“你這個叛徒，把深淵之書交出來，或許我會在撒旦面前美言兩句，饒你一條命！”

路德挑眉：“什麽時候你在撒旦面前有說話的分量了？”

賽麥爾氣得想尖叫，原以為路西法被封印，從雲端跌落塵埃的落差會讓他收斂脾性，沒想到那令人厭惡的自大與傲慢反而變本加厲……它厲吼道：“冬戈！殺了路西法，從那女巫身上奪下深淵之書！”

一個女聲忽然道：“誰敢動我的東西？”

眾人一楞，莉莉絲緩緩睜開眼，琥珀眼一轉，落在賽麥爾身上，微微一笑：“日安，您也是惡魔嗎？”

“你怎麽醒了？！”賽麥爾大撼，“不可能！難道我的法術效了？！”

“不是哦，很有效，”莉莉絲笑瞇瞇道，“但是……因為太有效，反而讓我醒過來了呢。”

賽麥爾敏銳察覺到什麽，沖冬戈尖叫：“攻擊她！”

“去死吧！”莉莉絲的眼亮得驚人，其中包含的熾熱溫度讓人不敢靠近，雙掌用力按向地面：“巨石守衛！”

一陣轟隆聲響，幾塊巨大石頭慢慢糅合到一起，形成一個足有兩米高的巨人，它狂嚎一聲，掄起鐵拳重重擊向冬戈。

“莉莉絲！”震耳欲聾的聲響中，路德怒吼，“你瘋了！”

她身上明明帶有牢不可破之誓的枷鎖，居然還要攻擊人類！

果然，巨石守衛一拳下去，擦著冬戈的肩膀而過，他根本沒受到什麽傷，反而是莉莉絲忽然捂住胸口，悶哼一聲，口裏緩緩流出鮮血。

“先走！”路德一把揪住她的手腕，“你不能攻擊人類，會死！”

“松開，”莉莉絲冷冷道，“別妨礙我。”她的唇角還掛著鮮血，配上慘白的臉，形成強烈的反差，瘦削的肩胛骨幾乎要刺破皮膚，虛弱得下一秒可能就會暈過去。

“咦？”偏偏賽麥爾還要火上澆油，“誰給你上的牢不可破之誓？哈哈！真是幫了大忙！”它興奮命令冬戈，“不用對付路西法，只要殺了女巫，他們全都得完蛋！”

再回過頭，原地卻不見莉莉絲的身影，賽麥爾一楞，一道陰涼的女聲貼著耳邊響起：“你覺得……想殺我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嗎？”

冬戈迅速躍開，原本站立的地方沖出數道藤蔓，根根帶著尖利的倒刺，他的反應已經稱得上快，卻還是被刮到手肘，一長條皮被扯了下來，露出鮮紅的肉。

賽麥爾尖叫：“賤人！竟敢傷我！”

受傷的明明是冬戈，銀蛇的身側卻也裂開一條大口，疼得它拼命翻滾，藤蔓的倒鉤呈現紫色，冬戈面色難看地捂住傷口，額上沁出細密的汗：“有毒……”

莉莉絲哈哈大笑起來：“這就受不了了？”眼色轉陰，“還有更……咳！”

她忽然噴出一口鮮血，痛苦捂住胸口，一根銀色鎖鏈顯形，緊緊纏繞在莉莉絲的心臟上，她分明痛到手指都在顫抖，卻還是笑著擦去嘴角鮮血：“不夠……還不夠……”

讓黑暗女神在她身上降臨，讓這場覆仇的火焰燃燒更旺吧。

“停下，你在被反噬！”路德攔住莉莉絲，“牢不可破之誓會直接殺了你，立刻住手——這是命令！”

莉莉絲的瞳孔一動，緩緩扭頭，那張蒼白的，濺滿了血跡的臉便映入路德的視野。

“怎麽能停下呢？”她輕聲道，“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第一個。”

她的瞳孔在燃燒，那股火焰似乎要從眼中蔓延，將少女整個人都點燃殆盡。

路德怔忡：“你……”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莉莉絲，她也是這幅表情，倔強地擡著頭，用匕首抵住他的咽喉。

“你是惡魔？”小小少女還不足他一半的身高，卻毫不示弱，“和我簽契約吧，替我覆仇，我幫你恢覆實力。”

覆仇……她到底想向誰覆仇？

發楞之間，莉莉絲已從他的臂間穿過，帶著決絕氣勢朝冬戈沖去，數個魔法陣在她手心展開，風刃，火焰，光箭……她像是要將體內所有的魔力都絞幹般，不顧一切地攻向冬戈。

但與此同時，莉莉絲的四肢，身體上也顯現出大片割傷，牢不可破之誓的契約正在桎捁她，銀色鎖鏈深深嵌入肌膚，大片的血噴湧而出，在空氣中灑下甜美的氣息。

柏寧早就驚呆了：“為什麽……”要這麽拼命？

莉莉絲現在簡直想從血海裏撈出來一般，全身上下被猩紅的血覆蓋，但她卻恍若未覺，緊緊盯著冬戈，那全神貫註的神態，就像盯住獵物的貓科動物。

冬戈也沒料到她會如此不要命，在莉莉絲強烈的猛攻下只有招架之力，但他畢竟身手了得，竟撐住了接連不斷的魔法而毫發未損。

莉莉絲越發急切，眼中劃過一絲狠意，一口咬在手指上，猩紅的血珠滴落，周身騰起黑色觸手，緊緊將她纏繞，某種不詳的氣息在空中蕩開。

賽麥爾臉色一變：“不好！她要施禁咒！”

“咳！”卻見陣法中的少猛地噴出一口黑血，從那根銀鏈的端頭幻化出一柄小劍，盡數沒入莉莉絲的胸口，只留下閃閃發光的劍柄在外。

只差一厘米，那劍就會沒入莉莉絲的心臟。

施法者受傷，法陣無法維持，那些帶著詭異氣息的觸手慢慢收回，莉莉絲噗通跪倒在地，大滴的汗水混著鮮血，從臉頰滴落。

見狀冬戈立即轉身欲逃——無論莉莉絲的實力如何，面對一個敢用生命召喚禁咒的瘋子，就算是惡魔也難以招架，而借此機會路德飛身上前，巨爪攔住莉莉絲的腰身，怒吼：“你瘋了！快住手！”

“放手，”莉莉絲死死盯著他，“如果不放開我，我會一生都怨恨你，大人。”

尖長的指甲深深刺入路德的手臂，她的眼中充滿蛛網般的血絲，似乎下一秒就要滴下血來，惡魔心中一悸，竟被她的氣勢所迫，緩緩松開手。

莉莉絲站起身，雖然搖晃了下，卻很快穩住身形，瞇眼看向遠去的冬戈：“……你逃不掉的。”

“等等！”柏寧大喊，“別打了！傳送門開了！”

她話音剛落，一道巨口忽然在空中張開，裏面翻騰著黑色雲霧，如同燒開後噴吐著泡泡的水面，遠處的冬戈下意識回頭，便是抓住這一絲機會，莉莉絲騰空躍起，風之精靈托起她瘦弱的身軀，撲向冬戈。

——竟是打算在最後一刻都要追殺冬戈！

柏寧喃喃道：“莉莉絲，你……”

冬戈和莉莉絲到底有什麽仇？莉莉絲要對他執著到如斯地步？她明明承受了那麽多的傷，胸口還插著一把劍，這些卻都不能阻攔她的腳步，就仿佛她的心中燃著一團永不熄滅的火。

但最後，莉莉絲還是墜了下來，宛若一只斷翼的鴿子，重重砸在地上，她的魔力已盡枯竭，身體因大量失血而顫抖，世界在她的眼中搖晃——她撐不住了。

“快住手吧！”柏寧帶著哭腔道，“這樣下去你真的會死的！”

少女冷冷笑了一聲，撐起身體：“那……我早該死了……”

在那個絕望的夜晚，在狩獵魔女之夜，莉莉絲·瑟茜就死了，連同巴比倫塔的一百名女巫，被埋葬於地獄的深淵下。

“……果然。”

頭頂響起一抹涼淡的聲音：“你是狩獵夜的幸存者。”

莉莉絲擡起頭，冬戈投下陰影，將她籠罩其中，那條銀蛇盤旋在他的掌間，獰笑道：“怪不得小女巫有些眼熟，我想想……就是你殺了大女巫？”

莉莉絲的手一緊。

“哈哈哈哈！”賽麥爾大笑起來，“成天將惡魔掛在嘴邊，你們自己不也心狠手辣？竟親手殺了自己的老師！”紅眼中閃著惡毒的光，“怎麽樣？弒師的滋味還好嗎？”

莉莉絲整個人都在顫抖，她努力想爬起來，身體卻不受使喚，望著她掙紮的樣子，賽麥爾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卑賤的東西。”

傳送陣開始啟動，三個玩家感到體內傳來一股牽引力，將他們引向縫隙，路德將莉莉絲從地上抱起，她似乎疼暈了過去，雙眸緊閉，發絲被汗水打濕，黏成一縷一縷貼著臉頰。

“走吧，”賽麥爾對冬戈道，“這次先放過他們一馬，”不甘看了眼莉莉絲，“她已經和深淵之書定下契約，如果殺了她就會毀壞深淵之書，下次一定要逼她解除契約……深淵之書將會屬於我們！”

冬戈不搭理它，淺藍的眼倒映出莉莉絲精疲力盡的臉，久久沒有言語。

終是轉過頭，向傳送縫隙走去，邁開步子沒幾步，身後忽然傳來嘯嘯風聲，冬戈的神經驟然緊繃，頭轉了一半，一條細軟的手臂蛇似地纏上他的脖頸。

“千萬別……小看女巫啊。”

帶著腥甜味的香氣飄入鼻尖，莉莉絲柔軟的聲音貼著耳垂滑下，手指輕點過冬戈的唇，落在他腰間的劍。

隨後，用力扯下賽麥爾。

“啊啊啊啊——！”銀蛇發出一聲尖怵的厲喊，“冬戈！救我！快救……”

“嘎嘣！”

它陡然消了音，胡亂揮舞的尾巴僵硬垂下，啪嗒掉在地上，蛇頭被莉莉絲含在嘴裏——她居然生生將賽麥爾咬成兩截。

銀蛇倒在地上，還在不斷發出細微的氣聲：“冬戈……快……救……”

“晚了。”

莉莉絲吐掉蛇頭，將它的兩截身體握在手裏，指甲抵住冬戈頸間細肉：“不許再提巴比倫塔的事，否則……”微微用力，立即有血珠滲出，“你的下場就和它一樣。”

“做這種事，你以為自己能活多久？”冬戈輕聲道，“上帝在看著你。”

莉莉絲一楞，仿佛冬戈講了什麽令人捧腹的笑話般哈哈大笑起來：“上帝？”她抹去眼角的淚水，“抱歉——我啊，是一個忠誠的無神論者。”

時間到，她松開冬戈，身子向後仰去，全身的力氣已用盡，她甚至無法擡起雙臂，身後是崎嶇的碎石堆，莉莉絲卻放心閉上眼。

跌入一個冰冷的懷抱。

“……你瘋了，”路德低聲道，“如果被牢不可破之誓殺死該怎麽辦？”

“不會的，”莉莉絲微笑，“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區區一個無聊的咒語，怎能阻攔她——巴比倫塔之女巫的腳步？

“就算死了，”她想到什麽，忽然道，“我也不怕。”

對上路德的眼，女巫微微瞇起眼，一字一句道：“我會從地獄爬出來，一個一個，殺光它們。”

它們？它們到底是誰？

路德抿了下嘴，心中有個模糊的答案，但他不想開口，似乎揭開那層朦朧的面紗，就會有某種殘忍的現實擺在面前。

“1，2，3，4……”

路德低頭看向莉莉絲，她扳著手指在數數，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像是被分到糖的孩子在清點戰利品。

“還有5個，”她的眼中閃著亮光，“還有5個，我就能報仇了。”

“到那時候，”柔軟的手臂繞過惡魔的頸側，莉莉絲仰起頭，讓輕柔的呼吸噴吐在路德蒼白的臉頰上，“我便會將靈魂奉獻給您。”

那一小抹蒼白，便在她的視線中一點點染上緋色。

作者有話要說：莉莉絲：誰還沒有回憶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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