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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秋池鶴唳(二) 怎麽處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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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雀身為長女, 自降生以來,便為集團前程所累。

她被要求學習各類商務,參加數不清的宴會, 連神情和儀態都要被按在標準模子裏覆刻, 她要成為方氏最完美的繼承人,就像個只會微笑的提線木偶。

後浪號事件, 她差點命喪大海, 可回到家後, 從保潔阿姨到她出任總裁的父親,沒有一個人問問她如何了,還能不能繼續工作。

他們只會說:

回來就好。下一場宴會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 你要去見什麽人談什麽項目。

方雀忽然覺得她命好輕。

外人只見她穿金戴玉,卻不知她只有一副裝飾精美的漂亮殼子, 她內裏完全是空的。

十八年來,她始終按著別人的意願長大,從來沒有為自己做過一件事。

也沒能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於是她當著家族的面撕了名校offer,應征入伍。

可, 即便如此,她也始終沒能脫離集團的控制。

自從她決心不做繼承人後, 她便有意識地拒絕家族的資金支持。

她在讀書時,便在寫作方面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完全足夠養活自己;她又將家族硬打給她的零用錢以家族的名義全部捐給公益事業,自己不動分毫。

她覺得, 自己沒有花方氏的錢, 便不算虧欠方氏,她不想繼承集團,他們總不能拿槍指著她讓她上。

這一次, 她又錯了。

他們真的能。

那晚,方雀在何山家裏喝得爛醉如泥。

她賴在何山懷裏,何山坐在地板上,倚著沙發。

面前的玻璃茶幾上擺滿了或立或倒的空酒瓶。

何山也喝了一點酒,但不多,他只覺得懷裏的小人好燙。

好燙的方雀拉著他的手:

“我一手創立出的世界,在我心中是那樣真實而鮮活,每每合上眼,我就能沈入它,窺見它的一角。那是一天中最寧靜、最能讓我感覺到安全的時分,有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能生活在那裏,親手觸碰到那些血肉豐滿的角色,該有多好……”

何山靜靜聽著,沒有回話。

方雀垂著頭默了一陣,忽然一笑,笑出一點氣聲:

“我胡說的,你別當真……”

她演技拙劣,即使勾著唇角,眼底的痛苦迷惘還是一個勁地向外湧。

她把自己灌醉後,才敢卸下所有防備,流露出一點點悲哀。

她的掙紮將何山的心刺得好痛。

何山環住她,用側臉抵住她的發頂:

“我答應你。我幫你實現你的願望,好不好?”

方雀縮成一小團,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何山低下頭,看著方雀的側臉。

方雀合著眼瞼,眉頭微皺,眼睫稍稍顫動。

何山勾住她的膝彎,將人一把抄了起來。

他垂頭,在她額間落下一吻:

“你醉了,我帶你去洗個熱水澡,醒醒酒,不然明早起來頭痛。”

他抱著方雀走進浴室,將人放在角落裏倚坐好,自己走去花灑下試水溫。

水聲與水霧並起,整間浴室很快變得舒適又溫暖。

水溫剛剛好,何山轉頭去找方雀,卻發現,倚坐在角落裏的人不見了。

一道人影出現在何山身後。

何山轉身,看到了方雀的臉。

他沒甚防備,只是對她說:“水好了,可以用。”

方雀仰頭望了他幾秒,忽然用手抵住他的雙肩。

何山受力後退半步,背脊貼上浴室的墻。

花灑就在他頭頂,水還在不停地落下。

水漬從他的額發間流出,途徑挺立的鼻梁,打濕線條流利的下頷,躍入鎖骨,漫進胸膛。

薄薄的白色襯衣粘在他身上,胸腹輪廓一覽無餘。

何山一時怔住,低低喚了聲“雀兒”。

方雀伸手關掉花灑,忽然湊得好近。

何山的領口隨他的呼吸一開一合,隱約露出發粉的鎖骨——

不知是因為剛剛被熱水燙過,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方雀把人按在墻上,用最具攻略性的姿態,說著最溫軟的話:

“你可憐可憐我……好不好?”

她剛剛也被濺上了水,從眸子到人,都是濕漉漉的。

何山喉結上下一滾,吐息越發急促滾燙起來。

那晚之後,何山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就將整個系統構建完成。

初入系統那日,何山帶著方雀,去看他精心布置的系統核心。

他牽起方雀的手,望進她的眼眸:

“等我們從漩渦裏脫身,我想在現實中給你一個這樣的家。”

方雀在系統裏避了一陣風頭,遲遲沒有回歸現實的打算。

世事紛擾,人難免會起逃避之心。

直到,始終平穩運行的系統忽然失控。

一時之間,整個世界秩序崩塌,離開系統的通道被封閉,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亂麻。

何山方雀各懷心事,默默策劃著永別。

方雀進入系統核心,覆刻替身那天,其實還做了另外一件事。

她站在操作臺前,快速敲下指令。

一行行白色的字跡從墨藍的顯示屏中浮現而出。

接著,她褪下套在手上的鋼圈指環,放在操作臺上的一塊凹槽中。

指環是從何山那借來的指環。

指令生效,凹槽中生出熒光。

顯示屏中彈出一條提示:

請錄制聲線例句。

方雀看著那條提示,許久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離別將至,她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對何山說:

她想叮囑他按時吃飯、按時睡覺;那種最好用的膏藥她給他備了很多,就在床頭櫃裏,舊傷發作時可以用;如果早先知道他們上次路過火鍋店時,就是她最後一次和他一起吃火鍋的機會,她一定不會以減肥為名推脫;再過十天就是他的生日,她卻沒有辦法對他說“生日快樂”……

千言萬語湧入胸腔,她卻一句都沒能說出。

怎麽說,都不夠。

方雀擡眼,墨藍色的光映在她的眸子裏。

她深吸一口氣:“願君好運。”

她好像正望著何山,說得很溫柔很溫柔。

“聲線例句錄制完畢。正在合成監察使語音包。”

“語音包替換完畢。”

凹槽內熒光漸逝,方雀取出指環,重新套回指間。

目光在指環上停留了一陣。

何山,我將我的聲音錄入到這枚指環裏,此後,每當系統試圖刁難你時,你都會聽到來自我的、最深切的祝福。

我的聲音會代替我,陪伴你度過風雨。

希望你餘生平安喜樂。

方雀眨了下眼,周遭景物的輪廓漸漸清明。

她人還躺在沙發上,何山仍在操作臺前敲著按鍵。

清脆的敲擊聲在偌大的空間內回蕩。

方雀翻身坐起,三兩步沖到操作臺前,彎下腰,用手在臺側一摳。

嘩——哢——

一只暗匣從臺體內彈出。

匣子裏,裝著本紙張松浮的筆記。

何山怔了兩秒,忽然道:“你找回記憶了。”

不是疑問,是陳述。

方雀點頭:“對。”

何山眸子一亮:“密鑰是什麽?”

方雀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一對東西:“是你的肩章。”

她捧著它們展示了幾秒,又迅速收了回去。

似是生怕何山會搶。

一聲低笑從何山的喉間滾出,他指了指沙發:“我們去那邊坐著看。”

兩人相互倚靠著落座。

方雀將本平攤,一半鋪在自己腿上,一半搭著何山股肱。

方雀久翻不到的,那些“為自己而寫”的東西,全部都在這裏了。

開卷就是暴擊。

“今天他說,事發突然,等忙完這段,任我處置。我得好好想想,該怎麽處置他。”

方雀匆匆掃過一遍,迅速用手捂住了這頁紙,她擡起眼看著何山,紅雲飛上兩頰。

她動作慢了一步,何山已經讀完了。

他挑起一邊眉毛:“我?”

方雀遲鈍道:“昂。”

何山:“那你最後處置我了嗎?怎麽處置的?”

方雀避開他的目光:“這,我……我忘了。”

何山:“你不是剛剛恢覆記憶?”

方雀利落翻到下一頁:“這種日常,誰能記那麽清楚……”

她說的是真話,因為——

她為掩飾才翻開的下一頁上,詳細描述了“處置”過程。

“他一回來,尚衣冠整齊,穿著襯衫紮著領帶就被我派到操場上跑了三圈。熱了也只肯解開最上邊的扣子,露出一點點鎖骨,一邊扯著領子扇風,一邊在我身邊小聲喘息。”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何山面無表情地去翻下一頁。

方雀當即按住他的手:

“可以了,師兄,時間緊迫,我們看點有用的。”

何山用纖長的手指扣住本沿,方雀抽不出本子。

她可憐兮兮地擡頭看他:“師兄,後邊的內容不過審……”

何山:“咳。”

他偏過頭,耳尖紅得惹眼。

方雀趁機抽出本子,快速翻過暧昧日常區,臨近封底時,才終於翻到一點正經的東西。

三個大字填滿了一頁紙。

秋子煜。

這個名字上,被紅筆打了巨大的叉。

旁邊還綴著些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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