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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海天一色(二十一) 刑架與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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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雀下意識向後讓了一步, 垂眼盯著腳下的地面。

慘叫的回音還在林間飄蕩,小樹精們三三兩兩擠作一團,小圓鼻頭不住地顫抖。

“又……又開始了嗎?”

低語聲被方雀聽了去, 她轉過頭, 問小樹精:“什麽又開始了?”

小樹精沒答她,只是繼續低語道:“有空多看看門規, 就不會落得這樣下場了……”

方雀皺起眉, 擡眼去望碑石, 從這個角度,正巧能望見第八則。

其八,不得與外宗人談情說愛。

方雀忽然覺得那聲音很是耳熟。

何山也註意到了那聲慘叫, 與此同時,冰冷的機械音在他耳側響起。

“警告, 翰白宗之密即將暴露,請盡快采取挽救措施。”

立於門規碑前的方雀忽然擡眼,喃喃道:“容海?”

那聲音已經被折磨得扭曲變形,可偷偷上揚的尾音還是同他向她撒嬌時一模一樣。

被情蠱寄生的地方抽痛得厲害。

方雀一只手扯住前襟, 另一只手拍在門規碑上,巨石的涼意源源不斷地滲進掌心, 恰與心口的鈍痛中和。

她很快適應了這種疼痛。

“想去找他嗎?”

一個陌生的男子音從天上傳來。

方雀掌根一推門規碑,借力向後退了兩步,擡頭去望:

一位白衣公子踏於門規碑頂,他前額印有一枚金色的印記, 手中折扇半展擋在胸前, 腰間玉環配有很長的流蘇,流蘇尾巴隨衣擺向後飄,翻飛的衣擺之下, 一雙靴尖白如冬雪。

公子生得眉清目秀,只是始終合著一雙眼。

乍一見他,方雀即將沖口而出的稱呼,依然是“師兄”。

他比大多數修仙人更像神仙。

方雀靜靜望了他一陣,沒吭聲。

秋子煜微微側耳,又重覆了一遍:“想去找他嗎?”

方雀晃掉遮眼的額發:“當然想。不過,不需要你幫。”

秋子煜忽然朗聲大笑:“不需要我幫,我也幫過多回了。不然,你以為單憑你方雀,能順利躲在翰白宗三天不被發現嗎?”

方雀下意識按住面具:……

她先是震驚於秋子煜居然能精準洞悉她的身份和目的,接著,又想起那些過分清凈的小路。

她不是沒有被發現,而是根本就沒怎麽碰到過翰白宗的弟子。

她不知道大魔頭從哪裏得來的信息,她只知道,她在不知不覺中被同夥了。

方雀:“你想做什麽?”

秋子煜:“這你不用管。我們合作,只是為各取所需,你只要開開心心地接受我的幫助就好了。”

方雀:“非要開開心心的嗎,不開開心心的行不行?”

秋子煜:……

這人是不是腦子有病。

趁秋子煜被噎住的空當,方雀在心裏快速權衡利弊:

她知道這位叫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是在利用她做一些事情,可擺在她面前的,是容海的性命,乃至於她自己的性命;說到底,這些人、這些恩怨不過是系統裏的一團數據,非NPC的命才是這裏最珍貴的東西,她與秋子煜合作,不虧。

而實際上,她有把柄捏在秋子煜手裏,也不得不從。

她現在就是秋子煜的人質。

被人質安全法則第一條:不要和劫匪對剛。

於是,某方姓人質笑瞇瞇地問綁匪頭子:“你看我現在夠開心嗎,達沒達到合作標準?”

秋子煜轉過臉去結印施咒,一個兩米見方的坑出現在門規碑前,坑內有一條向下延伸的土砌臺階。

秋子煜:“少廢話。”

方雀瞇起眼——

忍了。

向下走了幾級臺階,方雀腳步一頓,轉眼去看過分安靜的小樹精。

秋子煜適時開口:“它們睡著了,不會知道我們曾經見過面,更不會知道我們的對話。”

方雀松了口氣,心道:壞得如此全面周到,不愧是大魔頭。

坑洞在方雀完全走入後自動消失。

大魔頭控制的漏網之“樹”何山目睹了這場“骯臟”的地下交易。

可惜他離得太遠,並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

他只能看到一名翰白宗弟子在和大魔頭秋子煜友好會晤。

難道,翰白宗的秘密就是與秋子煜的私下往來?

這的確是不可告人之密,何山心道。

刷——

踩在土階上的方雀打亮了一張紙符,細細的白煙伴著火光升起,透過白煙,方雀看到土階兩旁所填充的東西。

密密麻麻的,全,是,胡,蘿,蔔。

就離譜。

方雀捏著紙符,繼續向下走。

能看到胡蘿蔔,說明這臺階就在大兔子們的腳底。

方雀早先便懷疑過大兔子們聚集的目的,翰白宗作為一方仙宗,容留這麽多怪物在宗門的地盤上,難道就是為了保護幾根胡蘿蔔當冬糧?

顯然不是的,這些怪物應該是在守著什麽絕密空間。

而那正是方雀即將到達的地方。

地道裏靜悄悄的,潮氣在頂部凝結成水,一滴一滴掉下來,砸到方雀後頸上,涼得徹骨。

愈往下走,情蠱發作得愈厲害。

踩在土階上的靴底開始發抖。

這時,一陣穩健的腳步聲自下而上,逆行而來。

“什麽人?”

腳步聲的主人率先質問道。

方雀當即按滅紙符,一點點蹭到土階一邊,整個人像條卷尺一樣貼合在胡蘿蔔堆上,忍痛屏住呼吸。

那個聲音她認識——

翰白宗宗主,衛平泉。

衛平泉等了一陣,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他低低地“哼”了一聲,火光一級一級地爬了上來,爬到方雀靴邊。

方雀卻感受不到絲毫溫暖。

衛平泉站在三四級臺階之外,挑眉望向這邊,神色晦暗不明。

似乎是在等對方先給出反應。

方雀僵硬地後撤一步,半跪下去,借行禮的動作,用膝頭頂住心口,冷汗順著面具邊緣滑落,聚積在下頷處。

衛平泉慢悠悠地邁了兩階上來,掃了眼方雀臉上的面具:“這種時候,怎麽還來這裏?”

方雀保持著戰術性沈默。

衛平泉又邁了一級上來,將手搭在方雀肩頭:“不舒服?”

方雀的背脊彎得更低了些,她很誠實地應了一聲。

“是。”

一陣衣物摩挲聲自頭頂傳來,衛平泉似乎是在自己身上翻找著什麽,很快,他將手攤平在方雀面前,一只葫蘆狀的小瓷瓶躺在他寬大的掌心裏。

小瓷瓶雪白,瓶口塞著一團紅色的碎布。

方雀扶了下面具,擡手接過。

衛平泉站到方雀所跪的土階上,方雀弓著身子,隨著他的腳步緩緩調整朝向。

她看到有血滴落在衛平泉的靴跟後,順著血跡向上,有一條細瘦的鞭尾,鞭身折了幾折,被捏在衛平泉的手裏。

心口痛得更烈。

衛平泉:“這次便算了,下次記得提前找人換崗,去吧。”

方雀重重一點頭。

衛平泉的火光漸行漸遠,方雀扶著胡蘿蔔堆起身,指甲無意刺破胡蘿蔔的薄皮,橙紅色的汁液淌了出來。

這點胡蘿蔔味道蓋不住濃重的血腥氣。

方雀重新點亮紙符,拎起衣擺,一路向下沖,她所踩過的每一級土階上,都有斑駁的血點,越向下越密集,或新或老,厚厚地蒙了一層。

土階的盡頭是一扇木制的拱門,門是半掩著的。

方雀一腳踹了上去。

砰——

門後的人擡眼來望。

方雀僵在最後一級土階上,手中的火苗輕輕顫動,映得她又黑又長的影子抖若篩糠。

積在額角的汗迅速變涼。

木門後,是一處圓形的空間,空間四壁點著零星火把,墻角積著黑乎乎的、不可名狀的臟東西,火把能提供的光線和熱量有限,這裏陰冷又潮濕,一道木制的刑架立在正中央。

刑架上的人直勾勾地望向門外。

“我說過了……沒必要……”

他一邊劇烈喘息,一邊呼嚕呼嚕地哼著,像只受傷的兇獸幼崽。

方雀目光下移,看到刑架下堆疊的藥罐和餐食,最早的一批,已經開始腐爛,還有一些,被打翻在地。

那麽多,竟是一點未入口。

方雀慢慢找回知覺,她邁下土階,走向刑架。

刑架上的人一臉血汙,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可那雙眼還是晶亮亮的,像被焚燒過的土地上淌過的溪流;他胸前有翻綻的傷口,鮮血正隨著他的呼吸一股一股地迸出;他的腰被固定在刑架上,雙臂被鐵鏈拴著,大大張開,高高吊起,就像鳥的雙翼;衣物被打碎大半,絲絲縷縷地掛在身上,幾乎不能蔽體。

他睜著布有血絲的眼,死死盯著方雀的一舉一動。

“你不是來送藥的……不是來關照我的……”

方雀悶聲:“當然不是。”

刑架上的人一笑,唇角的血痂綻開,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那你是……來殺我的嗎?”

方雀在他面前停下:“也不是。”

刑架上的少年舔掉虎牙上的血:“你……”

方雀擡起一根手指,貼在面具的嘴唇上。

“噓,別出聲。”

她歪著頭打量少年的臉,仔細估算他那副殘破身子所能承受的力道。

接著,她快速擡起手,紮紮實實地捂住了少年的嘴。

少年露出的一雙眼猛地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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