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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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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棠滿眼莫名,循著郁殊的目光,朝那封信看去。

字跡雋秀,紙頁齊整,並無異樣。

她覆又看向郁殊,方才還好好的,而今卻滿眼的幽怨,不由蹙眉問道:“怎麽?”

郁殊心裏涼颼颼的,思緒都停轉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道:“這信,你寫的?”

蘇棠眉心皺得更緊,她方才寫時他就在身邊,怎會不知是她寫的?不由沒好氣了幾分:“是,上面不還寫了名字,給易齊的。”

“不用你說,我識字。”郁殊將信放在桌上,心裏如蒙著一層炮竹炸後的濃煙,嗆得他心裏酸脹,卻又說不出重話,最終只道,“你想讓易齊來陪你?”

蘇棠不解:“什……”剛說了一字,她便反應過來,擡頭看著郁殊,下刻將書信拿起來便要朝裏屋走。

郁殊心一涼,忙要跟上去。

蘇棠卻突然住了腳步,沒有回頭,只道:“信是我寫的,‘佳人’不是我。”

這一次,再未停留,直接進了裏屋,房門“碰”的一聲關上。

郁殊怔怔站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佳人”是旁人,唇不受控的彎起,待反應過來匆忙斂起笑。可想到方才自己頭腦一熱便口不擇言,心中陣陣懊惱。

看著緊閉的房門,郁殊垂眸,默默朝裏屋走去。

房門未曾落鎖,蘇棠正安靜坐在床邊,翻看著牙行給她整理的各處要出手的鋪子,聽見身後動靜也未曾回首。

“咳……”郁殊清咳一聲,走到她身後,“方才那些混賬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那不是撚了易齊的酸嗎。”

蘇棠整理手中告示的手一頓,很快恢覆如常,仍舊不言不語。

郁殊見狀,試探地轉了話:“你大抵還沒用晚食,可是想吃餛飩了?”

蘇棠聞言一怔,方才沒覺得,此刻一說,竟真的有些餓了。

郁殊又道:“我去備著?”

蘇棠終於扭頭看向他,而後徐徐道:“所以,那夜的餛飩,當真是你包的?”

郁殊臉色一變,那夜的餛飩她說不甚好吃,他總不能再提是他一下午的成果?

可迎著蘇棠的目光又否認不得,最終轉頭走出裏屋。

蘇棠看著他的背影,抿了抿唇,剛要低頭再看手裏的鋪子,一旁豎著的銅鏡卻清晰映入眼中,鏡子裏的人,唇角微彎。

……

翌日,大牢。

寧忠正待在熟悉的牢獄中,等著一會兒的杖責。

自入朝為官,便時不時有人說他當謹言慎行,可他偏生忍不下。

先皇還在時,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四品言官,平日裏進些直語諫言,雖無人責罰,但他四品官職到從四品,再到五品,險些被發配出京。

直到那專權蠻橫的攝政王當政,他成了牢獄的常客,便是杖責一年都有上兩三次,每每夫人邊上藥邊落淚,要他謹慎著些,他一個不從,夫人便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比杖責還痛。

可這官職,卻一步一步往上升,直到升到諫議大夫。

獄卒走了進來,拍了拍牢門:“寧大人,走吧,咱們這次輕些。”

寧忠起身,熟門熟路領罰,以往倒沒覺得怕,不知為何,今次竟有些發虛,到底是老了。

眼見板子便要落下,寧忠緊閉著眼睛。

“慢著。”輕飄飄的二字飄了過來。

獄卒早已跪下行禮。

寧忠睜眼,正看見披著緋色大氅的郁殊走了進來,當時氣不打一處來:“老臣不過杖責二十,王爺還要親自監刑不成!”

郁殊站定在牢獄門口,大氅細細拂動著:“將寧大人接出去吧。”

“是。”門外很快便有人走了進來,攙著寧忠便要往外走。

寧忠一頓,看向郁殊:“你不要以為放過我,我便不會再彈劾你,郁殊,你欺君罔上,專權蠻橫,心狠手辣,狼子野心……”

“呵……”郁殊譏誚一笑打斷他,轉頭看著寧忠,“聽寧夫人說,輔相被軟禁時,寧大人沒少四處奔波替其開脫?沈世子上奏赦免輔相時,寧大人更是第一個附議的?”

輔相,是他手底下的人。

寧忠一僵,不自然看向一旁:“都是朝臣,我……”

餘下的話到底沒說出口。

小皇帝當政不過十日,便急於鏟除異己,朝堂之上不少朝臣結黨營私。

攝政王雖混賬了些,但到底任人唯賢,且有幾分真本事。

“哼。”最終,寧忠一甩袖朝大牢外走去。

只是這剛正不阿的背影,在看見牢獄門口的寧夫人時不覺低了下來:“夫人息怒……”

郁殊仍站在牢獄門口處,聽著寧忠那句句討好的“夫人”,不知為何,心底竟甚是歆羨。

他想稱蘇棠“夫人”,可卻又怕逼得太緊,她再如當初那句“膩了”一般,不肯對他放半分心思。

“王爺!”高衛從外面走了進來,小聲道,“之前來過王府找您的那位白衣公子,今日去找蘇姑娘了。”

那公子倒是來過幾次,只是王爺次次不見。

郁殊一頓,下刻轉身飛快朝外走去。

……

蘇棠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白衣男子,滿眼不解。

她今日去看了幾處鋪子,有幾家很是滿意,回來時便被攔住了。

“蘇姑娘。”白衣男子對蘇棠一拱手,清雅一笑。

蘇棠看著他,看著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卻身姿修長,彬彬有禮。一身的白衣,墨發半披半散在身後,發髻一根玉簪,墜下兩根白色發帶,風流俊雅。

唇角更是微彎著,始終帶著一抹笑。

只是那雙眉眼……

蘇棠一怔,那雙眸微挑,有幾分媚意,竟有些像郁殊。只是一雙劍眉,為他添了沈穩周正,不似郁殊那般張揚放肆。

“這位公子……”

“在下梁憶抒。”男子拱手行禮道。

梁憶抒?

蘇棠皺眉,可看著眼前人,她突然道:“昨日是你跟蹤的我?”這種感覺很是相像。

梁憶抒仍淡雅笑著:“正是在下,若給蘇姑娘帶去不適,在下便先賠個不是。”

蘇棠再未多言,只道:“你來找我,有何事?”

“和靖成王郁殊有關。”梁憶抒頓了下,“他不肯見我,在下也只好出此下策,來找蘇姑娘了。”

“你究竟是何人?”

梁憶抒沈吟片刻:“若論起來,我大抵算是他的……弟弟。”

“什麽?”蘇棠詫異,她從不知郁殊竟還有個弟弟。

梁憶抒笑意斂了幾分,而後徐徐道:“家母臨終才告知的,我此番入京,也並非攀龍附鳳,只是想完成家母遺志。”

“遺志?”

梁憶抒眼中似是追憶:“家母曾將郁殊拋在京城……”

蘇棠安靜聽著郁殊的過往。

郁母那時被追查,帶著孩子根本無法逃出京城。

所以,她將郁殊棄在了京郊。

幼時被拋棄,郁殊一人孤苦伶仃長於破廟之中,受盡寒苦。

後來,郁母在他鄉遇見了梁憶抒的父親,與梁父相處時日長了,便喜結連理,生了梁憶抒。

憶抒,憶殊。

細細說來,不過三言兩語,可年幼的孩子在這十餘年中遭受什麽,誰又真的知曉?

蘇棠怔怔立在原處,郁殊近乎自厭的毀自己的身子,曾萬般嫌惡對她說:他本就是汙濁穢地的野狗,還有被屈辱的過往……

“我無法替他決定,他是否該見你。”蘇棠看著梁憶抒,她沒經歷過郁殊的苦痛,也做不出替人原諒這種荒唐事來。

梁憶抒了然,安靜笑了笑,剛要開口說些什麽,便見一輛馬車朝這邊疾馳而來,伸手護著蘇棠躲到道邊,方才道:“在下前來,並非奢求他的原諒,而是家母讓我來……”

他的話並沒說完,便被打斷。

“棠棠。”郁殊從馬車下來,本涼薄的目光在看見梁憶抒碰蘇棠手臂的手時,添了幾分怒火,大步走到蘇棠身旁,將多餘的手扇去,順手解下大氅披在她肩頭,“都臘月中了,還穿的這麽單薄?”

說著,他攥著她的手便欲離開。

梁憶抒忙跟了兩步:“郁……王爺!”

郁殊卻充耳不聞,帶著蘇棠上了馬車,馬匹低低嘶鳴一聲,越過梁憶抒飛快朝京郊小院駛去。

蘇棠看著他。

郁殊罕有的靜默不語,只是攥著她的手始終未松,指尖冰涼。

蘇棠看了眼身上的大氅,一陣陣的松香,垂眸任他攥著。

直到到了小院,進了屋子,郁殊很是順手朝爐火中添了幾塊柴,方才回頭看著蘇棠:“棠棠,往後不要在街上同陌生男子來往。”

蘇棠不解:“嗯?”

郁殊道:“你須得記得,這天下男子,沒一個好東西。”

“……”蘇棠凝滯片刻,覆雜問道,“你不是男子?”

郁殊頓了下:“我往日對你做的那些混賬事,也算不得好,”話落卻又道,“你安心,往後定不會了。”

蘇棠安靜看著郁殊,見他始終沒有絲毫異樣,心底無奈輕嘆,卻也沒有多問。

這日,郁殊再未出這個院子。

夜色漸沈。

蘇棠今日跑了幾處鋪子,很快便宿下了。

可半夢半醒之間,她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停在她的床榻邊,而後坐在了腳踏上。

“棠棠。”許久,溫柔低啞的聲音傳來。

蘇棠緩緩睜眼,便看見一人穿著茶白色的衣裳,坐在床榻旁,眉目如毒罌粟般在夜色裏張揚著媚色,只是此刻那雙眸裏一片黑暗。

“阿郁?”蘇棠聲音仍帶著初醒的悶啞,卻盡是詫異。

郁殊有時性情不穩,卻很少會如此裝扮了,今夜竟是這段時日以來的第一次。

“嗯。”郁殊輕輕應著,伸手抓過她的手,攥在手心方道,“睡不著。”

蘇棠看著他。

“棠棠,你也會離開我嗎?”郁殊柔聲問,可抓著她的手卻不覺用力。

蘇棠一怔,張了張嘴卻不知該應些什麽。

莫名的茫然與惶恐。

茫然於她不知自己對郁殊的感覺,惶恐於她怕一旦生了得到的心,便會貪得無厭,重蹈覆轍。

“你不可以放棄我,”郁殊攥著她越發的緊,“棠棠,我只有你了。”

“所有人都以為我不記得,可我曾親眼目睹他命人殺了她一家,滿院的血,”郁殊聲音越發的陰冷,手中的力道逐漸增大,“她帶著我跑了出來,她說永遠不會拋棄我,卻食言了……”

“郁殊,郁殊!”蘇棠輕喚著他。

郁殊猛地回神,手中忙松了些,揉了揉她的手背:“攥疼你了?”

蘇棠搖搖頭,良久問道:“是誰?”

郁殊仍揉著她的手,聲音平靜下來:“大抵是我該叫一聲‘爹娘’的人吧。”

蘇棠怔楞,呆呆看著他,半晌手背翻轉過來,緊緊抓著郁殊的手。

郁殊一楞,看了她握著他的手一眼,而後彎唇笑了出來:“沒事了。”

……

“梁某不日離去,盼申時三刻在城郊遙橋,能見蘇姑娘一面,有事相告。憶抒敬上。”

十五這日,蘇棠正在餛飩鋪子,不一會兒小七便偷溜到她身邊,給了她一個字條,字跡清雅,倒是如其人。

她將字條放入袖口,心中卻一陣糾結。

如今臘月,天暗的早,申時,天色已有些昏暗。

蘇棠最終還是走了出去。

待到她到達遙橋時,梁憶抒早已在那兒等著,仍舊穿著一襲白衣,在暗色中很是顯眼。

蘇棠走上前去:“梁公子。”

梁憶抒轉頭,作了一揖方才笑道:“蘇姑娘喚我憶抒便好。”

蘇棠看著梁憶抒的眸,不覺怔了下,而後才反應過來:“還是喚梁公子吧,”她不自在的笑笑,“不知梁公子喚我前來有何事?”

梁憶抒並未再就稱謂多言,沈吟片刻方才從袖中拿出一疊文書,只是很是陳舊了,早已泛黃。

蘇棠不解。

“這是家母入京的路引,”梁憶抒解釋道,“家母幾乎每年都要入京一次,直到……聽聞攝政王扶新帝、把朝綱後,再未出過那座小城。”

“家母曾尋過郁殊的,只是未能尋到。”梁憶抒頓了下,“還求蘇姑娘能告知他,此番入京,並非我代家母求得原諒,錯便是錯,此生無法彌補。在下入京,只是承家母遺志想他知道,他有親人,他亦並非不被人所愛。”

蘇棠看著手中的路引,看著眼前人的眉眼。

眼尾微揚的弧度,像極了郁殊。

“他亦並非不被人所愛”。

蘇棠想到郁殊,只覺心口猛地跳了一下。

這種感覺……像極了當初在教坊司初初見到郁殊時的那一眼。

從來都與這張臉無關。

“蘇姑娘?”梁憶抒不解。

蘇棠猛地回神,仍看著那雙眸,雙目亮閃閃的,好久攥緊了手裏的路引,輕輕頷首道:“好。”

……

郁殊怔怔站在遙橋旁的樹下,看著不遠處的男女。

蘇棠是個“膚淺”的。

當初在教坊司第一次見到他時,便被他的臉吸引;在固永鎮自傷眼睛時,她看著他臉上的疤滿眼的惋惜;她還討厭他身上那些醜陋的傷疤……

如今,終於出現一個和他長得幾分像的,沒有傷疤的男子,清雅如玉又有少年意氣,所以,她才會那樣看著那個男子……

用她初次看見他時亮晶晶的目光,看著那個叫梁憶抒的男人。

可他又能做什麽?

他能對她如何?

若真的將她囚禁,只怕先瘋的是他。

他只能裝作不知,轉身離去。

……

蘇棠回到院落時,天色已經大暗,頭頂孤月無星,遠處卻又燈光點點,帶著寒冬的蕭瑟,卻又有京城的繁華。

打開院門,蘇棠腳步忍不住頓了頓,以往這個時辰,郁殊早已或在屋裏、或在院中等著,可今日,小小的院落空蕩蕩的。

蘇棠垂眸,揮去多餘的心思,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莫名的陰冷。

蘇棠凝眉看向一旁的爐火,只還茍延殘喘著冒著幾絲火星。她頓了頓,剛要拿出火折子再將火爐點上,裏屋卻突然傳來一聲細微的動靜。

蘇棠手一僵,轉頭朝裏屋門口看去,那兒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真切。

她呼吸都放輕了許多,不由攥緊了燒火棍,朝裏屋門口走去。

下瞬,裏屋卻有火苗躍動,一盞燭火點亮,照了滿屋的暈黃。

“吱”的一聲,裏屋房門被人輕輕推開。

蘇棠朝著燭火處望去,看清來人眉眼時,心中松懈下來,卻又在看到他的裝扮時,眼中盡是驚訝。

郁殊穿著一身白衣,身姿頎長卓絕,發半披半散,綴著白玉簪及白色發帶。

像極了梁憶抒的裝扮。

不同的是,他的眉眼在夜色裏越發的張揚,帶著詭譎的綺麗,如肆意盛放的毒曇花,驚艷至極,反將白衣襯出了妖氣。

蘇棠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喚他郁殊還是阿郁。

“好看嗎?”郁殊垂眸清雅一笑,緩步走到她跟前。

不過比他年少幾歲罷了,地位、權勢、本事,便是樣貌,那個姓梁的何處比得上他?

卑劣的影子。

可他卻連影子都容不得!

蘇棠緊皺眉心,他是好看的,可這好看裏卻夾雜著詭異,讓她極度不適的詭異。

——他不該如此。

“為何不應呢,棠棠?”郁殊伸手撫著她的臉頰,“我不好看嗎?臉上的疤早就淡不可察了,身上的疤也慢慢消去,你不喜歡嗎……”

“我不喜歡。”蘇棠冷靜道。

郁殊怔住,眼底強留的光熄滅,一片黑暗。

她的拒絕來的飛快。

竭力的討好,卻再也換不回她的喜歡,正如她當初說的那樣。

——“膩了。”

“棠棠……”郁殊聲音茫然,她不可以不喜歡。

蘇棠攥了攥拳,走上前將他發間的白玉簪拆去,墨發如練垂落。

她看著他熟悉的眉眼,下刻道:“我喜歡這樣的。”

蘇棠踮腳,攬著他的後首,吻上眼前人的唇。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正文就要完結啦~

應該會有日常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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