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黑澤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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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食指指尖興起火焰，咒語加持著，瞬間醒轉！
驀地睜眼，竟躺在那水晶棺材裏，一絲也動彈不得！
那五官混沌的白衣女子，站在水晶棺外，詭異地看著她，朝著墓外走去！
她的耳邊是女子的嚎哭聲、哀求聲，陰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從每一個毛孔，侵入她的身體。
好冷啊！好可怕！
這是噩夢，一定是噩夢！
醒過來啊，夕顏，快醒過來啊！
不，為什麽要醒過來，倒不如隨了爹娘去，也比在世間受苦得強。
“顏兒，莫忘守護人界的使命！”爹爹的臉嚴肅莊重。
“顏兒，到娘這裏來，放棄吧，放棄吧！”娘親額頭上的印記在滴血。
“小師叔，小師叔，來和無息玩兒呀，咱們摘果子去！”無息如從前一般，蹦蹦跳跳地朝她招手。
“夕顏，別怕，別怕！”是幽冥？那霸氣張揚的背影，不，不是。緩緩轉過身子，竟像極了黑澤。
救命，救命啊！我好怕！誰來救救我！
不可以放棄，我不願意放棄！救我啊！
頃刻間，一道明光乍現，卻在即將觸到棺材之時瞬間消失。
一個墨色身影顯現，強大的術法將水晶棺蓋劈開，夕顏大口地呼吸著，“殿下！”
救她的，竟然是黑澤！
二話不說將她抱起，迅速離開禁地。
片刻後，方才那道白光，化成白色身影，神情甚是覆雜。
旋即，消失不見了。
“天師怎麽了？”羽公子匆匆趕到，只見夕顏斜靠在黑澤右肩，驚魂甫定。
“你倒好意思問 ！若非你將她帶至禁地，也不會惹此禍端！幸而本殿下察覺有異，再晚上一炷香的時間，她可就墮入虛無，回天無力了！”
黑澤原本就不喜歡蒼龍，此刻更是不滿。
蒼龍雖關心夕顏是否受傷，可礙於黑澤的敵意，只好自做檢討一番。
畢竟，萬一天師有個三長兩短，羽族可是要應劫而亡的！
“殿下不必怪罪公子，該來的，逃也逃不掉。”
夕顏一句話，倒是讓羽公子安心了許多，她無事，便好。
黑澤冷著臉，羽公子安排手下日夜巡護，保護天師安全。
夕顏稱自己想休息了，羽公子向她拜了拜，稱回去嚴加看管禁地，杜絕此類事情發生。
黑澤微嘆：今日著實危險！
“若非殿下，夕顏小命休矣。”
黑澤看了她一眼，見她面色蒼白，不想多說什麽擾她休息，起身回去。
走了幾步，回頭問道：“你可與天界有往來嗎？”
天界？
“殿下何意？莫不是懷疑我嗎？天界與妖界是有協約的，不可插手人界諸事。”
正因如此，她的父親和師兄們才會以身祭陣，天界不可幹預。
姬如女戰神出手助力，也只是收個尾罷了。
黑澤其實並無此意，曉得夕顏誤會了，卻使得他疑惑更勝。
夕顏的樣子不像說謊，可那道明光，分明是天界術法！
隨即一言未發離去了。
夕顏身心俱疲，陷入了沈睡。
隱約中，看見一蒙面女子，眉眼很是熟悉。
夕顏走近，那衣衫，竟與墓中女子一模一樣，不過是多了條面紗而已。
“夕顏，你終於來了。”
夕顏大驚！“你是誰？為什麽不肯放過我？”
女子身形未動，眸中戚戚。
“我知道我是誰，可你知道你是誰嗎？”
夕顏搖頭後退：“你別跟著我！”
旋即回身，拼命向前跑，卻在不遠處，看見那女子立在原地。
“夕顏，我等你很久了。”
夕顏瘋了似的喊著：“你到底是誰！我不認識你，不認識你！”
“可我認識你，夕顏。”
萬般無奈，只得認清現實：這個夢魘，若不弄清楚根源，怕是沒完沒了。
深深呼吸，強作鎮靜道：“你如何知道，我叫夕顏。”
女子眼裏有了柔和之色，望向左側，那裏竟現出一輪清麗明月。
“你從來都是夕顏，月之光華，夕之芳華，世間最美，不過如此。”
這句話好熟悉呀，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你叫什麽名字，為何到我的夢裏？”
看看那輪明月，這是她的夢，那女子怎能靈活操控呢？
那女子似是心憂，她說：“夕顏，這一切都是個圈套！你萬萬不可相信！”
“那我該信誰，你嗎？”
女子聞言苦笑：“若你肯聽，便不是夕顏了！”
轉而滿是詭異地走近：“夕顏，你活著不覺得痛苦嗎？因為你，死了太多無辜的人！”
“你胡說！我從無害人之心！”
“那又如何？你看看這些個慘死的生靈，都是因為你！該死的是你自己！”
夕顏聞之一顫，月影下，她看到了父親夕照、娘親紅衣、大師兄、二師兄......
他們個個面帶怨懟，烏青的臉色，讓她觳觫顫栗。
那個極具誘惑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沒有你，便沒有劫，你活著，就會有人為你而死。接下來會是誰呢？羽族？人界？”
“啊！你不要說了！我從來沒有要害死爹娘，我從來沒有要傷害無辜的人！”夕顏抱頭跪地，瀕臨崩潰。
女子隨之跪地：“那你便了結了自己吧！”
一條白綾從女子身上，纏繞到夕顏的肩膀，滑向脖頸。
“啊！”夕顏只覺指尖刺痛，耳邊傳來黑澤的聲音。
女子面色驚愕：“竟有人搭救你！”而後，仔細聽著聲音，仿似想起了什麽：“這聲音好熟悉呀！真是久違了！”
見她分心，夕顏登時將她推倒，白綾散落在地。
“你擊不垮我的！我父親和師兄是為了大義而犧牲，我母親為了護我慘死，他們希望我活著！”
女子無奈：“可你會害死更多的人，你會經歷錐心的傷痛，這樣也沒關系嗎？”
夕顏擦幹淚痕：“護衛人界，乃我職責！若有死傷，非我所願！”
“即便前方是條死路？”
“那我也要向死而生！”
女子眸中帶淚，夕顏面色堅毅，滿目星輝。
黑澤的聲音愈加響亮，周圍的夢境在漸漸消退。
“看來，你的命數未到，死不了的。可是，夕顏，你萬不可對任何人、任何事動情，否則會害了身邊的人！”
女子隨即無奈道：“說這些亦是無用，總之，凡是你在乎的，終究不能保全！”
緩緩揭開面紗，那面紗下的神秘面孔，竟是夕顏！
“你.....我.....”
難道，是她自己發瘋了嗎？
女子笑了，笑得很淒涼。
她說：我就是你，千年前的你啊！
正待要接續說些什麽，女子突然間神情緊張，言語也開始慌張開來。
“夕顏，有東西在附近！”
夕顏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麽。
“你的夢，竟不是你的夢，而是他的夢！我入了他的夢！”
“他發現我了！他發現我了！”
夕顏走近要她說清楚，莫要害怕。
“是他！是君上！君上還活著！”
隨即面露恨意，那恨意濃重得五官扭曲。
“他殺了我最愛的人，夕顏，他毀了我們的生生世世！我恨他，我恨他！”
女子身形化作一團白煙，消散得無影無蹤，夕顏也隨即醒來。
“夕顏！”
黑澤大聲喚她。
夕顏見他神色緊張，示意他莫要擔憂，她很好。
向來那個夢裏的夕顏徹底消散了罷！
她雖沒有說清楚自己是誰，可夕顏已經猜到，她，便是千年前羽族君上所愛之人！
也就是她，間接導致羽族被削去仙籍，甚至是神樹被毒，都是有她的緣故！
而她，就是夕顏。
確切地說，是千年前的夕顏。
那一世，她生活在羽族，經歷了刻骨銘心的悲戀。
當真是因果輪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一切因她而起，自然也要她來償還。
“當真無事？”黑澤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
她莞爾一笑：“倒有一事：夕顏定會拼盡全力拯救羽族。”
黑澤略微放松了些，自顧自地躺在了夕顏的枕邊。
自打夕顏入妖界，第一個與黑澤同寢的夜色，悄無聲息地流淌著。
自打被羽族視為應諭者以來，夕顏在這兒的日子可謂順風順水。
羽公子的授意下，一切都要按照天師的性子來，哪怕是黑澤，也是因著夕顏的原因，受些待見的。
那次禁地古墓的驚險之後，黑澤與夕顏同床共寢。一個妖精、一個捉妖師，每每夜幕降臨，彼此極為自然地占據各自地盤，相安無事地睡去，並無別的什麽發生。
這可愁懷了那執著於黑澤殿下的羽公主，夜裏不睡覺，也要站在屋外，聽聽屋裏的動靜。時間長了，愈加嫉妒夕顏能得黑澤如此眷顧，夜夜陪伴，只為讓她安心。
這日，夕顏打算到那古墓尋找下線索，看看是否有什麽遺漏。畢竟，那個女子，也就是那一世的夕顏消失前，說的那個人，她的夢不是她夢，毀了她們的生生世世，著實令人膽寒。
“我那夢裏，也沒什麽呀，不就是從前在人界的過往嗎？”
要說這人呢，走路就走路吧，偏偏那許多心思，喃喃自語，哪裏是正心走路的模樣！
結果，走了許久，竟走不到墓地！明明只有小半個時辰的距離！
“怎麽，走不出去了呀？”
羽族如今，敢如此口氣對她說話的，除了蒼翎，別無可能。夕顏光聽著聲音，也能猜到是誰在身後刻意挖苦。
夕顏一臉無辜地問蒼翎，想要怎樣。這不無辜些還好，偏偏這個模樣，最令蒼翎厭惡！
“這裏沒有哥哥、沒有殿下，只有你我，就不必裝了吧！”
夕顏打量了一圈，確是如此！即便眼前這羽公主，也不過是她的分身罷了！
看來，羽公子了解他這妹妹那不服輸的性子，想必是對她嚴加看管，以免使下什麽手段，斷送了羽族的命運。
“真是笑話！你騙不了本公主，本公主才不信，你是應諭者！”
愛得過了頭，還真是愚蠢。偏偏夕顏也是個不肯就屈的性子，好吧好吧，那便不必裝了！
“你不信啊，其實我也不信！”
明顯是在玩弄蒼翎，盡找些她不喜歡的說。
“我呢，就是個半妖，兩個正經的人類都算不上呢！可沒辦法呀，誰讓羽公子和整個羽族，都把我當成救命稻草一樣供著呢！”
“你......”
“我說得不對嗎？哎呀，這個場景要熟悉呀，當年殿下初到羽族，君上派你出戰，嘖嘖，屢屢戰敗！唉~聽說，連鳳族都不願要你呢！”
“你住口！我要殺了你！”
明明是她先不懷好意挑起來的，如今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夕顏只覺得她愚蠢得有趣！
“小心點兒！不管我是不是應諭者，你若是傷了我，那可是與羽族為敵啊！”
“我是羽族尊貴的公主，誰敢與我為敵！”
呵呵，若是羽族知曉了，神樹是你親手下毒毒害，只因你愚蠢得被黑澤利用，至今都無法自拔，到了那時，你還是公主嗎？如此蠻橫，真該讓你嘗嘗人人喊打的苦頭！
想是這樣想著，夕顏並不願意揭開這個足以令她羞愧至死的真相，更不願意傷了蒼龍的信任。
要說怪，只能怪黑澤，羽族的勾魂術，哪裏比得上天樞家族的魅術呢？
蒼翎強忍著沖天怒意，雙手交叉在胸前，手指上帶著一串紫紅色的手鏈，那手鏈竟散發著陣陣香味，夕顏想要閉氣，卻發現自己的術法仿佛受到了禁制。
羽族勾魂術！
果然，原來她早已中了蒼翎的術法，她的身體在百尺開外，蒼翎的身形愈加飄渺。那醉人的香味讓她昏沈沈的。想來羽公子那夜的勾魂術只是尋常，這才是奪人性命的術法！
“承認吧！你只是在利用黑澤殿下，只要你承認，立刻可以回到你的體內！”
夕顏縱使頭腦昏沈，可依舊疑心，為何蒼翎逼迫她承認，無論如何她都要殺了她的，不是嗎？可她為什麽不幹脆些，明明已經落入她的陣法，無法逃脫！
想必，此處並非只她二人，蒼翎在引誘她！
“並非我意，為何要認！”
話音剛落，一陣狂風襲來，夕顏被風沙席卷得連番打滾，約莫一炷香之後，方才風鏡神醒。
這是......這是......蒼茫山！
是人界的蒼茫山！
是她的家！
蒼翎應該從未踏入人界，怎會知曉這裏便是夕顏內心深處最渴望的地方！
說起來，那羽族魅術厲害之處在於，可讓人陷入內心深處，揭露隱藏的任何人、任何事。
而天樞家族的魅術，用來擺布對方，使得對方麻木如玩偶一般。
五百年前，黑澤對蒼翎施下的術法，是可解除的。停止施法，三日後即解。可羽族魅術不同，發揮到極致是要取人性命的。
夕顏的身體顫抖著，明明知曉這不是真的，還是止不住想要走近院子裏。兩步、三步、四步，不可以再繼續走了，這是假的！
可我好想看一眼，就看一眼，就一眼。
“顏兒~”
夕顏聞聲頓住。
爹爹！
當即跑過去，抓住夕照的胳膊，那樣真實！
“顏兒回來啦~”
門簾掀開，紅衣女子滿面慈愛，走近，擦了擦夕顏的淚，緊緊地將她抱住，拍著後背，安慰了許久。
“娘~”
“回來了就好啊，以後別離開爹娘了。”
夕顏狠咬著下唇，覆又淚流滿面。
魅術裏的夕照和紅衣，問夕顏過得好不好，夕顏將對爹娘的思念盡數傾訴，一家人仿若真的久別重逢，喜中帶淚。
幻界外的蒼翎見此情景愈加憤憤，雖說她乃魅術操控者，可也不能隨心所欲。幹預是有限制的，自然，也是有代價的。
蒼翎在外施法，幻界內的夕照、紅衣已成為她的傀儡。
“顏兒，你若真的孝順，就該承歡膝下，就該和爹娘一起。”
“是啊，顏兒，別再走了，就留下來好不好。我們一家三口，再也不分開。”
若是當年那頑劣不堪的夕顏，許就中了蒼翎的計。可今時今日的夕顏，早已不是那個任性的孩子，她經歷了蒼翎無法想象、無法忍受的慘痛。
這個幻界對她來說，不過就是個夢罷了。
“對不起，爹，娘，你們放心，我會活下去，會如你們所願的，活下去！”
“顏兒~”
夕顏背過臉去，沈重地邁開腳步。是的，她不能死！
憑什麽都要她去死！
她憑什麽就不能活著！
她沒有害過任何人，憑什麽就要被遷怒、被憎恨！
她想活著，她必須活著！
她的命，由己不由人！
前方那片竹林，無休無止，沒有盡頭，她就這樣一直走著，漫無目的地走著。
幻界外，羽公子發現蒼翎用分身術騙過羽衛，匆忙追蹤趕至。
可他來得太晚了，夕顏已經墜入幻界最深處，一旦死於幻界，現實本體便會陷入沈睡，成為不腐不爛的活死人。
勸阻蒼翎不成，羽公子施法插手幻界，夕顏只覺大地一番震動，幽冥竟出現了！
而幻界外的黑澤恰好此時趕到，羽公子要黑澤助他一臂之力，將夕顏拉回現實。
黑澤卻遲遲不肯出手。
夕顏內心深處，竟是幽冥嗎？
“怎麽會是你？不，我已經不在乎你了！”夕顏也不敢相信，歷經種種，她早已看淡和幽冥的緣分。
幽冥依舊如從前那般冷峻霸氣，不過，確是多了點憔悴。正是這幾分唯獨她才能看出的細微變化，令她懷疑眼前的幽冥是真是假！
“欲辯彌真，我是你內心的渴望。”
他說，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回到從前。
她苦笑：為何男子傷害女子後，總是會說這樣的話。回到從前，你甚至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幻界外，黑澤怔楞，他還記得，王都街上，她曾對他說：對不起，是一句道歉認錯的話，是說給很重要的對方的，意思就是，知道錯了，以後不會再犯了。
原來，她想要的，先是一句對不起。
幻界內，夕顏翠眉緊皺，捂著胸口，滿目悲戚。“我心痛，可不是為你而痛。可憐我的親人，被你逼迫慘死。我可真是後悔，後悔在蒼茫山遇見你，後悔帶你回家！”
黑澤覺得胸口處隱隱痛意，卻很快蔓延到全身。聽說，人的心，會痛，他是無心的妖，痛的自然是四肢百骸。
生平第一次，他想嘗嘗心痛的滋味。堂堂妖界皇子，竟嘗不到心痛，反倒不如區區人類了嗎？
幽冥說，他雖無心，可還是待她有情的，她若待他無情，他又如何會身在此處。
“有情？我被兩儀天罡陣吞噬之時，你在哪裏？嗯？若非我僥幸存活，今日你又作何他想！你想我死嗎，也得你先！”
斬妖劍破空而出，夕顏的戾氣已並非羽公主所能控制。她試圖操控幽冥伺機刺向夕顏，可羽公子正在一旁與她制衡，一時之間不得法。
“收受吧！”黑澤命令著，眼睛卻一刻也不離開夕顏。
羽公子告訴他，此時的幻界只能由內而破，若是貿然收受，不但救不了夕顏，就連真身也會被吞噬。
黑澤看了眼被他施法護住的夕顏真身，一言未發，瞬間飛入幻界。
羽公主想要阻止，雙手卻被幻界吸附，操縱幻界的代價便是，一旦夕顏有何變故，她亦難以逃脫。
斬妖劍蓄勢待發，可幽冥卻毫無顧忌地走近，他說起和她的從前，緩緩按下斬妖劍，牽起她的手，要帶她一起走。
夕顏迷惑了，愈加覺得眼前的幽冥，是真的！
“夕顏！”
是黑澤！
“殿下，救我！”
既然幽冥可為真，那說明蒼翎的魅術已然引起註意，黑澤術法高超，定是為救她而來！
黑澤捏了個訣，夕顏瞬間到他的身邊，一陣旋風經過，眨眼間，已然脫離幻界。幽冥伸著手，悵然若失，身形隱去了。
“噗！”蒼翎重傷吐血後昏厥，被羽公子抱回宮殿。黑澤牽著夕顏，一路飛到了居所。
“那幻界已是極致，殿下竟能一招攻破，什麽時候，也教教夕顏呀！”
見他臉色鐵青，趕緊奉承兩句，卻並未奏效，空氣中盡是尷尬。
“殿下，幽冥他不是......”
“對不起。”
什麽？他竟說...竟說，對不起？難道是她幻聽了嗎？這是夢嗎？是幻界嗎？
緊閉雙眼，默念了好幾遍凈心咒，很是受用，卻也發現，他方才著實說了對不起，說得真真切切！
她的心有過顫抖，沈默了片刻。
“殿下，那麽多人要我死，卻從未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那麽多次的傷害，卻從未有誰說過對不起。夕顏會永遠記得殿下今日所言，永遠記得！”
他的面色略微和緩，隨即問道，她是否依舊忘不掉和幽冥的從前。
“人界朝夕數載，相識於妖界之前，若說忘了，那是自欺欺人。”
“那便是忘不掉了。”
“殿下無心，不曉得人心是多麽覆雜的東西，並非忘與不忘那般簡單。若真如此，哪裏還會有那麽多的刻骨銘心呢！”
他的手按在胸口處，眉眼閃過失望。
“有心如何，無心又如何。”
“有心，才能長長久久的愛。”
長長久久.......
透過窗欞，血紅的月升至半空，千年來，從未有過的刺目。
他想說，夕顏，其實，我們很早便相識了！
他想說，夕顏，你該恨的，是我！
他想說，夕顏，對不起，我以後不再犯了，你的心，會為我而痛嗎？
那樣狠厲張狂的妖界二殿下，未來的妖界王者，此時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從前，那令他自以傲的種種行為，如今皆成了一條條荊棘編制的網，死死地纏住他，越是掙紮，越是鮮血淋漓。
終是什麽也沒說，黯然離去了。
片刻後，夕顏平靜地關好門窗，被幽冥牽過的手腕處，隱現著星星光輝。
無誰知曉，她早已洞悉幽冥的真假，斬妖劍出鞘，亦是刻意與幽冥接近，打探他的意圖。
呵呵，一個沒有心的妖怪，情意是會散去的。
呵呵，一個對她的生死不管不顧的妖怪，竟突然間對她這般情深，必是有詐！
為何如此篤定，皆因她已然將他放棄！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幽冥並未使詐，元神分離進入幻界，是為了與她結盟！
而這個盟約，要瞞過所有人！
正當旁者皆以為幻界中的幽冥，乃她心神所化之時，盟約已然達成，神不知鬼不覺。
“你為何來此！”
“助你殺了黑澤！”
“胡說！”
“夕顏，你騙得了他們，騙不了我。我太了解你了！”
“比起他，我更想殺了你！”
“你可以恨我，可以來殺我，可你清楚，我並非罪魁禍首！”
“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以為黑澤為何前來，嗯？他尋求羽族支持，為的就是與我抗衡，奪得三大寶物，打開荒原結界！”
“什麽？”
“吞並人界，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夕顏不肯相信，自上次荒原結界攻破失敗，妖界已然元氣大傷，千年以內是成不了什麽氣候的。
幽冥說，黑澤生性狂傲，不會顧念妖界尚且大勢未成。而他在人界生活數載，正如夕顏在意人界一般，他在乎妖界存續。
這麽說來，夕顏倒是信了七八分，以黑澤的風格，他想要的，絕不會放手！哪怕是讓整個三界墜入萬劫不覆，亦要如他所願方可！
“殺了黑澤，那你呢？你得到的，又會是什麽？”
“妖界之主！定會與仙人二界和平相處！”
那斷然的神色，那鏘鏘的承諾，夕顏心下冷笑著，幽冥，你從來都是這樣會騙人的。可惜，我已不是從前的夕顏！
你有你的算計，我有我的謀劃，彼此利用，終結那日見真章！
“好！”
“好！”
他說，活下去，活著回到王都！
她說，我命由我，一日大仇未報，我便一日也不會放棄！
多年以後，她站在九重天的七彩棧道上，總是想起這一刻，她的仇恨那樣入骨入髓，她的執念那樣如癡如狂，最終究竟成全了什麽？回首從前，其實有很多止步機會，卻一步步走上了絕路，可從三界大劫來看，又是步步生機。畢竟這世間，太多欲望，太多借口，太多執念。
妖界黑澤殿下的夢境，從來都是無休無止的殺伐。
妖界黑澤殿下的夜晚，從來都是半醒半睡，從無不眠之夜。
這一夜，是他自打出生以來首個輾轉難寐的晚間。
他的頭腦裏，不停地回閃著從前的一幕幕：妖王手刃妖後、噬魂窟的暴力嗜血、與幽冥的數次算計、小時候那些可怕的刑具、那些習以為常的斷臂殘肢......
他身上每一道幹裂血痕，都代表著一次殺戮。
從前，那是他最為看重的強者標志，如今，竟成了他想要逃避的醜陋傷痕。
“妖有什麽好，自視比人高貴，可明明妖類才是殘缺不全的。”
“有顆心是好事，哪怕只有半顆，也是上天恩賜了！”
“人有七情六欲，皆有心始，而妖呢，上萬年來，只知殺伐，終其一生，怕也嘗不到人心的好處。”
“自然了，有顆心的好壞，得嘗過才知曉。”
“可惜呀，妖，連這個嘗試的機會都沒有呢。”
先前，羽公子的這番話，一直在黑澤的耳邊徘徊。
夕顏被困蒼翎魅術之時，黑澤與羽公子正席地而坐，羽公子是識大體的，並未因君上與毒害神樹一事，給黑澤難看。
這般大災大禍，他倒是過於雲淡風輕了些。對夕顏來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好好籌劃，方能一舉成功。對羽公子來說，或許也是藏了這份心思的，又或許他以為這一切乃是天意，即便毀了羽族的不是黑澤，也定會有旁者。
曾是天界神籍，順應天道的道理，他還是懂得的。若真計較起來，那可是環環相扣的責任。若非君上試圖拿黑澤與妖王抗衡，若非君上不甘心被妖界區別對待，若非君上對妖王之位有幾分念想，黑澤亦不會被關進牢獄，有機會迷惑蒼翎。若非蒼翎情癡，亦不會被他所惑。
他打開了一扇窗，跳不跳進去，是他們的選擇。
這樣的膽識和城府，恐怕世間鮮有敵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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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睜眼，竟躺在那水晶棺材裏，一絲也動彈不得！
那五官混沌的白衣女子，站在水晶棺外，詭異地看著她，朝著墓外走去！
她的耳邊是女子的嚎哭聲、哀求聲，陰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從每一個毛孔，侵入她的身體。
好冷啊！好可怕！
這是噩夢，一定是噩夢！
醒過來啊，夕顏，快醒過來啊！
不，為什麽要醒過來，倒不如隨了爹娘去，也比在世間受苦得強。
“顏兒，莫忘守護人界的使命！”爹爹的臉嚴肅莊重。
“顏兒，到娘這裏來，放棄吧，放棄吧！”娘親額頭上的印記在滴血。
“小師叔，小師叔，來和無息玩兒呀，咱們摘果子去！”無息如從前一般，蹦蹦跳跳地朝她招手。
“夕顏，別怕，別怕！”是幽冥？那霸氣張揚的背影，不，不是。緩緩轉過身子，竟像極了黑澤。
救命，救命啊！我好怕！誰來救救我！
不可以放棄，我不願意放棄！救我啊！
頃刻間，一道明光乍現，卻在即將觸到棺材之時瞬間消失。
一個墨色身影顯現，強大的術法將水晶棺蓋劈開，夕顏大口地呼吸著，“殿下！”
救她的，竟然是黑澤！
二話不說將她抱起，迅速離開禁地。
片刻後，方才那道白光，化成白色身影，神情甚是覆雜。
旋即，消失不見了。
“天師怎麽了？”羽公子匆匆趕到，只見夕顏斜靠在黑澤右肩，驚魂甫定。
“你倒好意思問 ！若非你將她帶至禁地，也不會惹此禍端！幸而本殿下察覺有異，再晚上一炷香的時間，她可就墮入虛無，回天無力了！”
黑澤原本就不喜歡蒼龍，此刻更是不滿。
蒼龍雖關心夕顏是否受傷，可礙於黑澤的敵意，只好自做檢討一番。
畢竟，萬一天師有個三長兩短，羽族可是要應劫而亡的！
“殿下不必怪罪公子，該來的，逃也逃不掉。”
夕顏一句話，倒是讓羽公子安心了許多，她無事，便好。
黑澤冷著臉，羽公子安排手下日夜巡護，保護天師安全。
夕顏稱自己想休息了，羽公子向她拜了拜，稱回去嚴加看管禁地，杜絕此類事情發生。
黑澤微嘆：今日著實危險！
“若非殿下，夕顏小命休矣。”
黑澤看了她一眼，見她面色蒼白，不想多說什麽擾她休息，起身回去。
走了幾步，回頭問道：“你可與天界有往來嗎？”
天界？
“殿下何意？莫不是懷疑我嗎？天界與妖界是有協約的，不可插手人界諸事。”
正因如此，她的父親和師兄們才會以身祭陣，天界不可幹預。
姬如女戰神出手助力，也只是收個尾罷了。
黑澤其實並無此意，曉得夕顏誤會了，卻使得他疑惑更勝。
夕顏的樣子不像說謊，可那道明光，分明是天界術法！
隨即一言未發離去了。
夕顏身心俱疲，陷入了沈睡。
隱約中，看見一蒙面女子，眉眼很是熟悉。
夕顏走近，那衣衫，竟與墓中女子一模一樣，不過是多了條面紗而已。
“夕顏，你終於來了。”
夕顏大驚！“你是誰？為什麽不肯放過我？”
女子身形未動，眸中戚戚。
“我知道我是誰，可你知道你是誰嗎？”
夕顏搖頭後退：“你別跟著我！”
旋即回身，拼命向前跑，卻在不遠處，看見那女子立在原地。
“夕顏，我等你很久了。”
夕顏瘋了似的喊著：“你到底是誰！我不認識你，不認識你！”
“可我認識你，夕顏。”
萬般無奈，只得認清現實：這個夢魘，若不弄清楚根源，怕是沒完沒了。
深深呼吸，強作鎮靜道：“你如何知道，我叫夕顏。”
女子眼裏有了柔和之色，望向左側，那裏竟現出一輪清麗明月。
“你從來都是夕顏，月之光華，夕之芳華，世間最美，不過如此。”
這句話好熟悉呀，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你叫什麽名字，為何到我的夢裏？”
看看那輪明月，這是她的夢，那女子怎能靈活操控呢？
那女子似是心憂，她說：“夕顏，這一切都是個圈套！你萬萬不可相信！”
“那我該信誰，你嗎？”
女子聞言苦笑：“若你肯聽，便不是夕顏了！”
轉而滿是詭異地走近：“夕顏，你活著不覺得痛苦嗎？因為你，死了太多無辜的人！”
“你胡說！我從無害人之心！”
“那又如何？你看看這些個慘死的生靈，都是因為你！該死的是你自己！”
夕顏聞之一顫，月影下，她看到了父親夕照、娘親紅衣、大師兄、二師兄......
他們個個面帶怨懟，烏青的臉色，讓她觳觫顫栗。
那個極具誘惑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沒有你，便沒有劫，你活著，就會有人為你而死。接下來會是誰呢？羽族？人界？”
“啊！你不要說了！我從來沒有要害死爹娘，我從來沒有要傷害無辜的人！”夕顏抱頭跪地，瀕臨崩潰。
女子隨之跪地：“那你便了結了自己吧！”
一條白綾從女子身上，纏繞到夕顏的肩膀，滑向脖頸。
“啊！”夕顏只覺指尖刺痛，耳邊傳來黑澤的聲音。
女子面色驚愕：“竟有人搭救你！”而後，仔細聽著聲音，仿似想起了什麽：“這聲音好熟悉呀！真是久違了！”
見她分心，夕顏登時將她推倒，白綾散落在地。
“你擊不垮我的！我父親和師兄是為了大義而犧牲，我母親為了護我慘死，他們希望我活著！”
女子無奈：“可你會害死更多的人，你會經歷錐心的傷痛，這樣也沒關系嗎？”
夕顏擦幹淚痕：“護衛人界，乃我職責！若有死傷，非我所願！”
“即便前方是條死路？”
“那我也要向死而生！”
女子眸中帶淚，夕顏面色堅毅，滿目星輝。
黑澤的聲音愈加響亮，周圍的夢境在漸漸消退。
“看來，你的命數未到，死不了的。可是，夕顏，你萬不可對任何人、任何事動情，否則會害了身邊的人！”
女子隨即無奈道：“說這些亦是無用，總之，凡是你在乎的，終究不能保全！”
緩緩揭開面紗，那面紗下的神秘面孔，竟是夕顏！
“你.....我.....”
難道，是她自己發瘋了嗎？
女子笑了，笑得很淒涼。
她說：我就是你，千年前的你啊！
正待要接續說些什麽，女子突然間神情緊張，言語也開始慌張開來。
“夕顏，有東西在附近！”
夕顏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麽。
“你的夢，竟不是你的夢，而是他的夢！我入了他的夢！”
“他發現我了！他發現我了！”
夕顏走近要她說清楚，莫要害怕。
“是他！是君上！君上還活著！”
隨即面露恨意，那恨意濃重得五官扭曲。
“他殺了我最愛的人，夕顏，他毀了我們的生生世世！我恨他，我恨他！”
女子身形化作一團白煙，消散得無影無蹤，夕顏也隨即醒來。
“夕顏！”
黑澤大聲喚她。
夕顏見他神色緊張，示意他莫要擔憂，她很好。
向來那個夢裏的夕顏徹底消散了罷！
她雖沒有說清楚自己是誰，可夕顏已經猜到，她，便是千年前羽族君上所愛之人！
也就是她，間接導致羽族被削去仙籍，甚至是神樹被毒，都是有她的緣故！
而她，就是夕顏。
確切地說，是千年前的夕顏。
那一世，她生活在羽族，經歷了刻骨銘心的悲戀。
當真是因果輪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一切因她而起，自然也要她來償還。
“當真無事？”黑澤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
她莞爾一笑：“倒有一事：夕顏定會拼盡全力拯救羽族。”
黑澤略微放松了些，自顧自地躺在了夕顏的枕邊。
自打夕顏入妖界，第一個與黑澤同寢的夜色，悄無聲息地流淌著。
自打被羽族視為應諭者以來，夕顏在這兒的日子可謂順風順水。
羽公子的授意下，一切都要按照天師的性子來，哪怕是黑澤，也是因著夕顏的原因，受些待見的。
那次禁地古墓的驚險之後，黑澤與夕顏同床共寢。一個妖精、一個捉妖師，每每夜幕降臨，彼此極為自然地占據各自地盤，相安無事地睡去，並無別的什麽發生。
這可愁懷了那執著於黑澤殿下的羽公主，夜裏不睡覺，也要站在屋外，聽聽屋裏的動靜。時間長了，愈加嫉妒夕顏能得黑澤如此眷顧，夜夜陪伴，只為讓她安心。
這日，夕顏打算到那古墓尋找下線索，看看是否有什麽遺漏。畢竟，那個女子，也就是那一世的夕顏消失前，說的那個人，她的夢不是她夢，毀了她們的生生世世，著實令人膽寒。
“我那夢裏，也沒什麽呀，不就是從前在人界的過往嗎？”
要說這人呢，走路就走路吧，偏偏那許多心思，喃喃自語，哪裏是正心走路的模樣！
結果，走了許久，竟走不到墓地！明明只有小半個時辰的距離！
“怎麽，走不出去了呀？”
羽族如今，敢如此口氣對她說話的，除了蒼翎，別無可能。夕顏光聽著聲音，也能猜到是誰在身後刻意挖苦。
夕顏一臉無辜地問蒼翎，想要怎樣。這不無辜些還好，偏偏這個模樣，最令蒼翎厭惡！
“這裏沒有哥哥、沒有殿下，只有你我，就不必裝了吧！”
夕顏打量了一圈，確是如此！即便眼前這羽公主，也不過是她的分身罷了！
看來，羽公子了解他這妹妹那不服輸的性子，想必是對她嚴加看管，以免使下什麽手段，斷送了羽族的命運。
“真是笑話！你騙不了本公主，本公主才不信，你是應諭者！”
愛得過了頭，還真是愚蠢。偏偏夕顏也是個不肯就屈的性子，好吧好吧，那便不必裝了！
“你不信啊，其實我也不信！”
明顯是在玩弄蒼翎，盡找些她不喜歡的說。
“我呢，就是個半妖，兩個正經的人類都算不上呢！可沒辦法呀，誰讓羽公子和整個羽族，都把我當成救命稻草一樣供著呢！”
“你......”
“我說得不對嗎？哎呀，這個場景要熟悉呀，當年殿下初到羽族，君上派你出戰，嘖嘖，屢屢戰敗！唉~聽說，連鳳族都不願要你呢！”
“你住口！我要殺了你！”
明明是她先不懷好意挑起來的，如今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夕顏只覺得她愚蠢得有趣！
“小心點兒！不管我是不是應諭者，你若是傷了我，那可是與羽族為敵啊！”
“我是羽族尊貴的公主，誰敢與我為敵！”
呵呵，若是羽族知曉了，神樹是你親手下毒毒害，只因你愚蠢得被黑澤利用，至今都無法自拔，到了那時，你還是公主嗎？如此蠻橫，真該讓你嘗嘗人人喊打的苦頭！
想是這樣想著，夕顏並不願意揭開這個足以令她羞愧至死的真相，更不願意傷了蒼龍的信任。
要說怪，只能怪黑澤，羽族的勾魂術，哪裏比得上天樞家族的魅術呢？
蒼翎強忍著沖天怒意，雙手交叉在胸前，手指上帶著一串紫紅色的手鏈，那手鏈竟散發著陣陣香味，夕顏想要閉氣，卻發現自己的術法仿佛受到了禁制。
羽族勾魂術！
果然，原來她早已中了蒼翎的術法，她的身體在百尺開外，蒼翎的身形愈加飄渺。那醉人的香味讓她昏沈沈的。想來羽公子那夜的勾魂術只是尋常，這才是奪人性命的術法！
“承認吧！你只是在利用黑澤殿下，只要你承認，立刻可以回到你的體內！”
夕顏縱使頭腦昏沈，可依舊疑心，為何蒼翎逼迫她承認，無論如何她都要殺了她的，不是嗎？可她為什麽不幹脆些，明明已經落入她的陣法，無法逃脫！
想必，此處並非只她二人，蒼翎在引誘她！
“並非我意，為何要認！”
話音剛落，一陣狂風襲來，夕顏被風沙席卷得連番打滾，約莫一炷香之後，方才風鏡神醒。
這是......這是......蒼茫山！
是人界的蒼茫山！
是她的家！
蒼翎應該從未踏入人界，怎會知曉這裏便是夕顏內心深處最渴望的地方！
說起來，那羽族魅術厲害之處在於，可讓人陷入內心深處，揭露隱藏的任何人、任何事。
而天樞家族的魅術，用來擺布對方，使得對方麻木如玩偶一般。
五百年前，黑澤對蒼翎施下的術法，是可解除的。停止施法，三日後即解。可羽族魅術不同，發揮到極致是要取人性命的。
夕顏的身體顫抖著，明明知曉這不是真的，還是止不住想要走近院子裏。兩步、三步、四步，不可以再繼續走了，這是假的！
可我好想看一眼，就看一眼，就一眼。
“顏兒~”
夕顏聞聲頓住。
爹爹！
當即跑過去，抓住夕照的胳膊，那樣真實！
“顏兒回來啦~”
門簾掀開，紅衣女子滿面慈愛，走近，擦了擦夕顏的淚，緊緊地將她抱住，拍著後背，安慰了許久。
“娘~”
“回來了就好啊，以後別離開爹娘了。”
夕顏狠咬著下唇，覆又淚流滿面。
魅術裏的夕照和紅衣，問夕顏過得好不好，夕顏將對爹娘的思念盡數傾訴，一家人仿若真的久別重逢，喜中帶淚。
幻界外的蒼翎見此情景愈加憤憤，雖說她乃魅術操控者，可也不能隨心所欲。幹預是有限制的，自然，也是有代價的。
蒼翎在外施法，幻界內的夕照、紅衣已成為她的傀儡。
“顏兒，你若真的孝順，就該承歡膝下，就該和爹娘一起。”
“是啊，顏兒，別再走了，就留下來好不好。我們一家三口，再也不分開。”
若是當年那頑劣不堪的夕顏，許就中了蒼翎的計。可今時今日的夕顏，早已不是那個任性的孩子，她經歷了蒼翎無法想象、無法忍受的慘痛。
這個幻界對她來說，不過就是個夢罷了。
“對不起，爹，娘，你們放心，我會活下去，會如你們所願的，活下去！”
“顏兒~”
夕顏背過臉去，沈重地邁開腳步。是的，她不能死！
憑什麽都要她去死！
她憑什麽就不能活著！
她沒有害過任何人，憑什麽就要被遷怒、被憎恨！
她想活著，她必須活著！
她的命，由己不由人！
前方那片竹林，無休無止，沒有盡頭，她就這樣一直走著，漫無目的地走著。
幻界外，羽公子發現蒼翎用分身術騙過羽衛，匆忙追蹤趕至。
可他來得太晚了，夕顏已經墜入幻界最深處，一旦死於幻界，現實本體便會陷入沈睡，成為不腐不爛的活死人。
勸阻蒼翎不成，羽公子施法插手幻界，夕顏只覺大地一番震動，幽冥竟出現了！
而幻界外的黑澤恰好此時趕到，羽公子要黑澤助他一臂之力，將夕顏拉回現實。
黑澤卻遲遲不肯出手。
夕顏內心深處，竟是幽冥嗎？
“怎麽會是你？不，我已經不在乎你了！”夕顏也不敢相信，歷經種種，她早已看淡和幽冥的緣分。
幽冥依舊如從前那般冷峻霸氣，不過，確是多了點憔悴。正是這幾分唯獨她才能看出的細微變化，令她懷疑眼前的幽冥是真是假！
“欲辯彌真，我是你內心的渴望。”
他說，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回到從前。
她苦笑：為何男子傷害女子後，總是會說這樣的話。回到從前，你甚至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幻界外，黑澤怔楞，他還記得，王都街上，她曾對他說：對不起，是一句道歉認錯的話，是說給很重要的對方的，意思就是，知道錯了，以後不會再犯了。
原來，她想要的，先是一句對不起。
幻界內，夕顏翠眉緊皺，捂著胸口，滿目悲戚。“我心痛，可不是為你而痛。可憐我的親人，被你逼迫慘死。我可真是後悔，後悔在蒼茫山遇見你，後悔帶你回家！”
黑澤覺得胸口處隱隱痛意，卻很快蔓延到全身。聽說，人的心，會痛，他是無心的妖，痛的自然是四肢百骸。
生平第一次，他想嘗嘗心痛的滋味。堂堂妖界皇子，竟嘗不到心痛，反倒不如區區人類了嗎？
幽冥說，他雖無心，可還是待她有情的，她若待他無情，他又如何會身在此處。
“有情？我被兩儀天罡陣吞噬之時，你在哪裏？嗯？若非我僥幸存活，今日你又作何他想！你想我死嗎，也得你先！”
斬妖劍破空而出，夕顏的戾氣已並非羽公主所能控制。她試圖操控幽冥伺機刺向夕顏，可羽公子正在一旁與她制衡，一時之間不得法。
“收受吧！”黑澤命令著，眼睛卻一刻也不離開夕顏。
羽公子告訴他，此時的幻界只能由內而破，若是貿然收受，不但救不了夕顏，就連真身也會被吞噬。
黑澤看了眼被他施法護住的夕顏真身，一言未發，瞬間飛入幻界。
羽公主想要阻止，雙手卻被幻界吸附，操縱幻界的代價便是，一旦夕顏有何變故，她亦難以逃脫。
斬妖劍蓄勢待發，可幽冥卻毫無顧忌地走近，他說起和她的從前，緩緩按下斬妖劍，牽起她的手，要帶她一起走。
夕顏迷惑了，愈加覺得眼前的幽冥，是真的！
“夕顏！”
是黑澤！
“殿下，救我！”
既然幽冥可為真，那說明蒼翎的魅術已然引起註意，黑澤術法高超，定是為救她而來！
黑澤捏了個訣，夕顏瞬間到他的身邊，一陣旋風經過，眨眼間，已然脫離幻界。幽冥伸著手，悵然若失，身形隱去了。
“噗！”蒼翎重傷吐血後昏厥，被羽公子抱回宮殿。黑澤牽著夕顏，一路飛到了居所。
“那幻界已是極致，殿下竟能一招攻破，什麽時候，也教教夕顏呀！”
見他臉色鐵青，趕緊奉承兩句，卻並未奏效，空氣中盡是尷尬。
“殿下，幽冥他不是......”
“對不起。”
什麽？他竟說...竟說，對不起？難道是她幻聽了嗎？這是夢嗎？是幻界嗎？
緊閉雙眼，默念了好幾遍凈心咒，很是受用，卻也發現，他方才著實說了對不起，說得真真切切！
她的心有過顫抖，沈默了片刻。
“殿下，那麽多人要我死，卻從未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那麽多次的傷害，卻從未有誰說過對不起。夕顏會永遠記得殿下今日所言，永遠記得！”
他的面色略微和緩，隨即問道，她是否依舊忘不掉和幽冥的從前。
“人界朝夕數載，相識於妖界之前，若說忘了，那是自欺欺人。”
“那便是忘不掉了。”
“殿下無心，不曉得人心是多麽覆雜的東西，並非忘與不忘那般簡單。若真如此，哪裏還會有那麽多的刻骨銘心呢！”
他的手按在胸口處，眉眼閃過失望。
“有心如何，無心又如何。”
“有心，才能長長久久的愛。”
長長久久.......
透過窗欞，血紅的月升至半空，千年來，從未有過的刺目。
他想說，夕顏，其實，我們很早便相識了！
他想說，夕顏，你該恨的，是我！
他想說，夕顏，對不起，我以後不再犯了，你的心，會為我而痛嗎？
那樣狠厲張狂的妖界二殿下，未來的妖界王者，此時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從前，那令他自以傲的種種行為，如今皆成了一條條荊棘編制的網，死死地纏住他，越是掙紮，越是鮮血淋漓。
終是什麽也沒說，黯然離去了。
片刻後，夕顏平靜地關好門窗，被幽冥牽過的手腕處，隱現著星星光輝。
無誰知曉，她早已洞悉幽冥的真假，斬妖劍出鞘，亦是刻意與幽冥接近，打探他的意圖。
呵呵，一個沒有心的妖怪，情意是會散去的。
呵呵，一個對她的生死不管不顧的妖怪，竟突然間對她這般情深，必是有詐！
為何如此篤定，皆因她已然將他放棄！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幽冥並未使詐，元神分離進入幻界，是為了與她結盟！
而這個盟約，要瞞過所有人！
正當旁者皆以為幻界中的幽冥，乃她心神所化之時，盟約已然達成，神不知鬼不覺。
“你為何來此！”
“助你殺了黑澤！”
“胡說！”
“夕顏，你騙得了他們，騙不了我。我太了解你了！”
“比起他，我更想殺了你！”
“你可以恨我，可以來殺我，可你清楚，我並非罪魁禍首！”
“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以為黑澤為何前來，嗯？他尋求羽族支持，為的就是與我抗衡，奪得三大寶物，打開荒原結界！”
“什麽？”
“吞並人界，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夕顏不肯相信，自上次荒原結界攻破失敗，妖界已然元氣大傷，千年以內是成不了什麽氣候的。
幽冥說，黑澤生性狂傲，不會顧念妖界尚且大勢未成。而他在人界生活數載，正如夕顏在意人界一般，他在乎妖界存續。
這麽說來，夕顏倒是信了七八分，以黑澤的風格，他想要的，絕不會放手！哪怕是讓整個三界墜入萬劫不覆，亦要如他所願方可！
“殺了黑澤，那你呢？你得到的，又會是什麽？”
“妖界之主！定會與仙人二界和平相處！”
那斷然的神色，那鏘鏘的承諾，夕顏心下冷笑著，幽冥，你從來都是這樣會騙人的。可惜，我已不是從前的夕顏！
你有你的算計，我有我的謀劃，彼此利用，終結那日見真章！
“好！”
“好！”
他說，活下去，活著回到王都！
她說，我命由我，一日大仇未報，我便一日也不會放棄！
多年以後，她站在九重天的七彩棧道上，總是想起這一刻，她的仇恨那樣入骨入髓，她的執念那樣如癡如狂，最終究竟成全了什麽？回首從前，其實有很多止步機會，卻一步步走上了絕路，可從三界大劫來看，又是步步生機。畢竟這世間，太多欲望，太多借口，太多執念。
妖界黑澤殿下的夢境，從來都是無休無止的殺伐。
妖界黑澤殿下的夜晚，從來都是半醒半睡，從無不眠之夜。
這一夜，是他自打出生以來首個輾轉難寐的晚間。
他的頭腦裏，不停地回閃著從前的一幕幕：妖王手刃妖後、噬魂窟的暴力嗜血、與幽冥的數次算計、小時候那些可怕的刑具、那些習以為常的斷臂殘肢......
他身上每一道幹裂血痕，都代表著一次殺戮。
從前，那是他最為看重的強者標志，如今，竟成了他想要逃避的醜陋傷痕。
“妖有什麽好，自視比人高貴，可明明妖類才是殘缺不全的。”
“有顆心是好事，哪怕只有半顆，也是上天恩賜了！”
“人有七情六欲，皆有心始，而妖呢，上萬年來，只知殺伐，終其一生，怕也嘗不到人心的好處。”
“自然了，有顆心的好壞，得嘗過才知曉。”
“可惜呀，妖，連這個嘗試的機會都沒有呢。”
先前，羽公子的這番話，一直在黑澤的耳邊徘徊。
夕顏被困蒼翎魅術之時，黑澤與羽公子正席地而坐，羽公子是識大體的，並未因君上與毒害神樹一事，給黑澤難看。
這般大災大禍，他倒是過於雲淡風輕了些。對夕顏來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好好籌劃，方能一舉成功。對羽公子來說，或許也是藏了這份心思的，又或許他以為這一切乃是天意，即便毀了羽族的不是黑澤，也定會有旁者。
曾是天界神籍，順應天道的道理，他還是懂得的。若真計較起來，那可是環環相扣的責任。若非君上試圖拿黑澤與妖王抗衡，若非君上不甘心被妖界區別對待，若非君上對妖王之位有幾分念想，黑澤亦不會被關進牢獄，有機會迷惑蒼翎。若非蒼翎情癡，亦不會被他所惑。
他打開了一扇窗，跳不跳進去，是他們的選擇。
這樣的膽識和城府，恐怕世間鮮有敵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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