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羽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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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澤殿下，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呀？”
夕顏跟在他身後，走了許久，卻仿佛走不到盡頭。
如今一人一妖被追殺，黑澤特意封印了法力，自然也封印了她的術法與人氣。
前方迷霧重重，仔細聽，好像有巨石移動的聲響。
“殿下，我怕。”
她裝出一副柔若無骨的樣子，拽著他的胳膊，下顎抵在他的肩膀上。
何時她這般放肆的，黑澤已經懶得去計較。
他似乎有點喜歡，她依賴著他，她把他當作唯一的仰望。
“別怕。”
他語氣冷冷的，卻有了一絲小興奮，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受。
自打上次結界裏，他先是差點要了她的命，後又不顧妖力減損為她療傷，他待她，已沒有從前那般冷漠。
他暗自告訴自己：訓練了這麽久，花了這許多心思，若是白白死了，豈非不值當！
自那時起，他仿佛覺得，她那副柔軟的肉體，住著無助的靈魂，除了他，恐怕再也沒誰能讓她如此在意。
愈是想著，愈是高興，走著走著，就笑了。
夕顏照例不揭穿他的情緒變化，挽著他的胳膊，更緊了。
“殿下小心！啊~”
聽見夕顏的呼喊，黑澤才回過神來，瞬間緊張不已。
“傷哪裏了？”
說著，徒手撕開她後背破裂的衣衫，被羽族靈鳥啄了一下，看似一小點，縱向卻很深，鮮血直流。
“真是該死！總有一天，本殿下要將羽族連根拔除！”
剛要動用妖力，便被夕顏急時制止住了。一旦他妖術外洩，幽冥便會有所感應。
看著黑澤緊張憤恨的模樣，夕顏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反而覺得快意。
哼，要是不虐虐你，當真是便宜你了！
她眸中可憐脈脈：“殿下，無事。您忘了嗎，顏兒是去過噬魂窟的，比起那些，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麽的。”
果然，黑澤立即目光閃躲，俊眉皺得更加深沈了。
他動了惻隱！
結界內，她抱著他一整夜，果然，他沾染了許多人氣。
只要她與他朝夕相處，再制造些親密的機會，相信過不了太久，他便會落入她的情網！
到那時，她想怎樣踐踏、怎樣折磨，都易如反掌！
夕顏心下著實高興了些，與黑澤相處便顯得更加自然了。
“黑澤殿下，請你不要這樣擔心啦，顏兒會難過的。”煞有介事地嘟嘟小嘴兒，黑澤微嘆。
夕顏眼珠一轉，調皮道：“要不，殿下，你背我嘛！”
兩只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像一只可憐巴巴的小白兔。
黑澤頓了半響，還是半蹲了下去，夕顏歡樂無比地扒在他的背上，一人一妖，再次踏上旅途。
夕顏記得，上一次，背著他的，是幽冥。
真是世事難料啊！好在，一切，尚且在她的控制之中！
羽族，千羽闕。
闕上殿堂，藍色的羽毯，金色的座椅，紫色的彩繪，陽光色的茶按。
坐上一黑一白，一女一男，眉眼相似，長發如波。
白發白衣的乃羽公子，羽族君上繼承者。
墨發墨衣的乃羽公主，羽族君上嫡長女。
“兄長如此氣定神閑，可是有了對付那負心妖的法子嗎？”羽公主撚了撚指甲上的絨毛，等待著答案。
只見羽公子神情專註，時間仿佛靜止了一樣。
半響，道：“為兄若是出手重了，妹妹你免不得擔憂，故而，由著他去吧！”
“兄長這是何意？小妹對他早已沒有情意了！”羽公主有點急了，臉頰卻浮上了小紅雲。
“好啦！為兄不讚成你嫁到妖族，你是知曉的，鳳族才是你的好歸宿！”
羽公子所言，確實如此。
幾百年前，老妖王有意讓幽冥娶了羽公主蒼翎，鞏固勢力。
可黑澤不願幽冥與羽族聯姻，生怕如此一來，一向中立的羽族，會成為幽冥的支持者。
羽族與妖界其他貴族不同，他們是受到天意稍稍眷顧的族群，從上古時代便延續至今，是妖界最古老的種族。
飛禽類性子偏淡漠，不喜爭搶，才會讓老妖王所屬的嗜夜一族，統領了整個妖界。
嗜夜自然要把羽族視作眼中釘的，可千百年來，多少次征羽都無功而返，最後只能達成妥協。
還是羽族退讓了一步，願意接受嗜夜的統領，只要後者不攻，羽族便不反。
嗜夜背後是天樞家族和叱水家族的支持，卻依舊拿羽族沒辦法。
原因便是，羽族有一至寶，自遠古時代便長在了地界上，那寶物自帶神力，羽族君上因此而妖力強大，子女驍勇善戰。
也難怪，即便羽族從未出席“殘月節”，可實力弱些的叱水一族，仍然甘願位居其後。
故而，妖界其實是四大家族，至少名義上如此。
羽族的重要性可見一斑，可歷任想要取得妖王寶座的嗜夜王族，都無法得到羽族全部的支持。
當年老妖王力主與羽族聯姻，黑澤大膽出手也是情理之中。
黑澤勸諫妖王未果，竟獨自潛入羽族。
要知道，這可是極為危險的事情，有可能被羽族君上視為入侵者，那樣的狀況，恐怕會比今日只身一人在妖界的夕顏，更加可怕。
中間發生了什麽，妖界再無傳言可信，眾妖只是曉得，自那以後，黑澤殿下地位躍升，與幽冥不相上下。
而原本並未明面拒絕聯姻的羽族，竟指名道姓地要將羽公主嫁給鳳族。
更加有意思的是，羽族熱臉卻貼了冷屁股，鳳族連理都沒理會。
這下老妖王倒是釋懷多了，連鳳族都沒瞧上，妖界王族豈會稀罕！
就是可憐了容顏傾世的羽公主，無辜地被指來指去，到最後，還是落得個深藏閨中的結果。
“我記得五百年前，他來羽族，差一點被父君處死。”羽公子濃密的睫毛，輕輕擡起，紫眸無息。
羽公主聽見“處死”二字，紅眸閃過恍惚，微嘆：“是啊，轉眼間，已經五百年了。”
看向殿外，仿似自嘲：“說起來，他的命，是屬於我的！可惜了從前，我握不住。”
“凡事皆有定數，你與他命裏無緣無份，唯獨利用而已，倒不如忘卻前塵，向後看看罷。”羽公子氣定神閑說道。
若非羽族分屬妖界，任何人見了，怕是都會以為，那羽公子乃天界仙人，自帶超凡氣質。
羽族地界，黑澤背著夕顏走了許久。
“哎~你到底認不認得路啊，走了好幾天了，我好餓啊。”
夕顏不知多少次地抱怨開來，黑澤沈默不語，似乎有些習慣了她的放肆與不客氣。
過了一會兒，終於在前方透亮水幕停了下來。
“到了！此乃羽族結界！”
羽族結界，承蒙上古寶物護佑的結界，但凡隨意闖入，必得在水幕之中，受那攻羽令的驟雨襲擊。
哪怕接觸到攻羽令的微末邊緣，那看似柔軟的墨羽也會化作如水一般，無孔不入的利器，從毛孔中鉆進身體，在體內化成各種堅硬形狀，只一瞬間，便會命喪當場。
當年三大貴族與羽族數次大戰，皆因此道屏障，未能攻入核心。
屍體被數不清的攻羽令蠶食殆盡，最終化入水幕。
“看似水系結界，實則血肉其中。”黑澤將夕顏放在岸邊草地上，從懷裏掏出一只羅盤。
明明很小的一只，竟忽然間變成一人多高。
“這是......”
“這是羽族唯一可以任由外族出入的器物，歷屆妖王專屬！”
通宇盤，乃是妖界與羽族達成妥協的信物。
羽族將其交給妖王，只能容納一妖通過，而妖界保證不再入侵一星半點。
若是有外族進入，羽族保有隨意處置權利，妖王不得有任何幹涉。
其實，這邊是羽族君上的讓步，換來了幾百年幾千年的妖界太平。
畢竟，能通過攻羽令水幕結界的妖，為數極少。
化整為零又是死路一條，故而，自那以後，並無外族刻意侵入，除卻黑澤。
夕顏見那通宇盤顯現許多道類似樹幹年輪的旋轉圈，外道都與內道方向相異，上面的字符，她竟從未見過。
“奇怪！妖界的符畫，我通通識得的，為何這上面的痕跡，如此陌生呢！”夕顏疑惑道。
黑澤口中念了幾句咒語，通宇盤頃刻間縮小如手掌般大。
黑澤手握通宇盤，對她說道：“羽族是個很不一樣的族群，是妖界的另類。”
雖然早就聽爹爹夕照說起過羽族與其他貴族的糾葛，可夕顏從前只當作是妖界混戰殺伐，並未深思。
如今看來，這羽族似乎真的有點蹊蹺呢！
不管怎麽樣，但願這一關，可以順利度過，但願，別出什麽岔子，擾亂她的計劃才好！
“羽族君上所出甚多，可最為鐘愛的乃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羽公子蒼龍和羽公主蒼翎。他兄妹二人自詡相貌好看些，喜歡勾引外族，你可要小心了，羽族的勾魂術，比狐族的厲害許多。”
“勾魂？那倒是有趣，我是有心之人，自不會被那無心的妖，勾了魂魄去！”
其實，這只是她倉惶甫定後，隨口說出來的應辭。
沒想到，她話音落下，他竟一言不發。
夕顏見他低下了頭，頓覺有些尷尬，咳了咳，問道：“那個，既然，這裏又難進，又危險，咱們為什麽還要逃到這裏呢？就不怕羽族串通幽冥嗎？”
黑澤仍是低著頭：“是我父王，要我來的。”
老妖王？夕顏暗忖：果真不能小覷，定是老妖王生前便料到會有此遭遇，才會將通宇盤給了黑澤，授意他來到羽族。
“這樣呀！看來，你和你父王之間，要比幽冥親近得多呢！”夕顏隨口說道。
她原以為他不會多說些什麽，沒想到，只這一句話，竟勾起了他諸多回憶。
那一整夜，他就坐在她身旁，訴說著那些無情無義恐怖可懼的種種妖事。
他說，他與幽冥，其實是雙生胎，出生時，整個妖界前所未有的陰暗。
他說，他與幽冥的母親，在他們出生後，沒過一炷香就死了，被老妖王親手殺死的，因為，她意圖吸取孩子們的精魄，提升妖力。
他說，父王救下他們，無非是看重了日後能為其所用，鞏固地位的棋子而已。
他說，人類是卑微的，因為情愛而變得懦弱。懦弱，是妖類所無法忍受的。
他的嗓音，從未有過的低沈。
破曉時分，這不尋常的一夜，終究是過去了。
通宇盤只能容一妖通過，夕顏是人類，為防有什麽不測，她拿出了寶物梵阡瓶。
“一會兒我念咒語，身體會被收納進去。你將梵阡瓶帶在身上，再過那通宇盤，興許管用。”
說這話時，夕顏緊緊地攥緊瓶身，憶起小師侄無息死前的模樣，心裏對黑澤的恨意，又重了幾分。
“你怎麽了？”
她擡頭，他的眼裏顯現著疑慮。
“我，沒事啊，可能是這裏的陽光太過強烈，我不太適應。”
從前的她，最喜旭陽，如今，心裏陰霾太過沈重，反而覺得配不上這份光明。
他轉過頭看著羽族的天空，著實比嗜夜王族都城要明亮許多。
“本殿下也厭惡如此刺眼的光亮，還有那堆低賤的白羽！”
眉眼間盡是狠厲，夕顏突然產生了懷疑，莫非吃過羽族的虧，方才這般憎惡嗎？
如此看來，羽族著實不簡單呢！
從前，她那麽向往光明，可她始終忘不掉荒原之上，兩儀天罡陣發出的道道白光，是那樣刺眼。
她的親人就在那團無形白光裏，屍骨無存。
自那以後，她更加喜歡夜晚，柔和的月色，讓她有勇氣回憶從前。
人間的月色，總是那樣靜謐皎潔。
“想什麽呢？”
“月光。”
“看了一整夜，還沒看夠嗎？”
“不是這裏的月，是人間的月。”
她微嘆：“月之光華，夕之芳華，世間最美，不過如此！”
他輕念：“月之光華，夕之芳華，世間最美，不過如此！”
念了好幾遍，神色有些悔意：“我去過人間，卻太過倉促，竟不曉得人間的月與妖界是不同的。”
“自然不同，這裏的是血色，我不喜歡，我見過太多的鮮血了。這裏的是圓月，日日月圓，可人卻不能團圓，更加讓我覺得討厭。”
不知為何，她當著他的面，第一次說起自己最真實的感受，那種感覺，卻是極其自然的。
她也想起，黑澤去人間的那一次，便是沖著他父母去的，若非那一次，她也不會與母親生生分離，或許更加不會有其後的諸多事端了。
始作俑者！黑澤，你當真該死！
他思緒裏諸事湧起，並未刻意覺察她的情緒變化。
“其實，顏兒，我們很早之前就已經......”
“時候不早了，我進梵阡瓶了！”
她心裏極亂，並沒在意他說些什麽，直截了當打斷後，便入了瓶內。
他將它收好，低聲說道：“我們很早以前，便相識了。”
那時，她還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
那時，她的世界裏還沒有幽冥的存在。
那時，她還擁有著世上最純潔的靈魂。
他說的，她聽到了。
她的心，更亂了。
“走吧！”
黑澤示意夕顏入了梵阡瓶，徑自走向了通宇盤。
片刻間，華光萬頃，鳥語花香。
羽族地界，已在眼前。
這......真的是羽族嗎？
夕顏踏出通宇盤的那一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沒有奇幻彩羽，沒有雲霞翩躚，然而，也看不見市井人流，聽不到嘈雜熙攘。
一個個奇形怪狀的木制小房子，任性地穿插進古樹臂膀，鳥兒飛得自在，又飛得張揚。
“妙啊~真是妙哉！”
夕顏像個好奇的小孩子，眼裏是遺失許久的星輝。
她喜歡這裏。黑澤心下想著。
目之所及，與數百年前無甚區別，而今終究是不同了些，似乎，沒那麽礙眼了。
“好奇怪呀！”夕顏行至高處，視野清明。
“什麽？”黑澤走向她，不禁問道。
“你看，除了樹屋和飛鳥，這裏和人界沒什麽兩樣呀！”
更奇怪的是，周圍滲透著一股熟悉感，仿佛這裏是她闊別已久的家園，魂牽夢縈的故鄉。
這裏的一切愈發熟悉，卻又極其陌生，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記得，她曾無數次夢想著，成為一只自由自在的鳥兒，飛向蒼穹大海。
“這羽族~沒什麽稀奇之處，在妖界夾縫中存活，算是有那麽點道行。”
黑澤言語間透露出對羽族的不屑。
夕顏覺察到他似乎與羽族有什麽過節，否則，以他的性子，左不過一記冷笑罷了。
黑澤倒是對與之相似的人界更感興趣，向夕顏詢問了諸多人界事宜。
小到臥榻擺設，大到日月星辰，著實，著實，與從前不同了。
羽族，千羽闕。
“什麽？人類？”
羽公主瞪大了眼睛，目光逼近下屬雲雀，反覆求證後，轉過身來，面色覆雜。
“兩位主子，那人類是個雌娃，我看，她和那個負心妖有說有笑的.....屬下覺得......”
“啪”地一聲，雲雀當即倒在一側，羽公主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胡說什麽！負心二字豈是你能隨便置喙的！找死！”
右掌發力，從半空中投射著濃密纖細的宏羽，正要順著弧線揮出去，羽公子素手一揮，轉眼間，羽公主歸到原位，雲雀竟不見了蹤影。
“哥哥！”
“雲雀忠心，莫要因為這點小事，有損臉面。當下，有比這更重要的事！蒼翎，你忘記羽族神諭了嗎？”
神諭？
羽公主猛然回閃！
如何敢忘記！神諭有載，羽族萬年劫數，皆系於一人，有她化劫，無她不解，羽族終將消亡於三界！
“哥哥，難不成，那個人類.....”
“啊！”
兄妹幾乎同一時刻，抓按著胸口，羽公主痛得面部扭曲，而羽公子劇痛中扯出一絲笑意。
羽族守門衛士慌亂入殿。“啟稟主子，外面，外面......”
此時，外面一人一妖早已如入自家一般，踏入殿內，身後是侍衛們化作飛灰的呲呲聲。
羽公主眸中帶霧，幾百年了，那不正是他嗎。
黑澤墨發翻飛，朝著羽公主點點頭，眉間幾分煩膩。
倒是惹怒了羽公子！
黑澤，你太過張狂！在我羽族地界，竟敢這般撒野！
頃刻間，天地一片濃霧襲來，無形之中撲向黑澤！
黑澤詭異笑著，卻紋絲不動，一切似乎都在他意料之中。
“萬物相克，為我所用，震卦西風，敕令真元。破！”
斬妖劍一揮，道家符咒一出，只見素衣翩躚，周身隱隱仙障，不消一炷香功夫，雲霧漸漸褪去，殿內又現清明。
此刻，羽族兄妹眼中，那破了術法，規矩地回到黑澤身後，清麗不凡，卻又滿臉冷漠的女子，正是夕顏。
搭眼看去，咦？好生奇怪啊!
夕顏說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勁，眼前一黑一白的兩只鳥兒精，似乎有什麽地方，讓她覺得怪怪的。
不過，見那兩只鳥兒一身貴族裝扮，莫不是在羽族地位高，方才顯得與眾不同嗎？
又似乎與這不沾邊，夕顏少有地困惑開來。
黑澤覺察到夕顏的異樣，開口道：“都說羽族是妖界之中，最接近天界的種族，本殿下倒覺得，方才舉止，連我妖界末流都不配！”
公然挑釁！
“數百年不見，黑澤殿下還是這麽狂傲，想必殿下瑣事繁多，忘記在羽族受到的奇恥大辱了吧！”
羽公子不甘回懟。
奇恥大辱？
夕顏饒有興致地看了眼黑澤，果然，有故事！
黑澤的臉都綠了，羽公子頗為得意。
“我羽族向來崇尚待客之道，方才我兄長是想試試那人類的道行，畢竟，我們都是妖，唯獨她是人。”
人字音拉得老長，夕顏倒是一楞！明明是你們之間的過節，幹我何事！
“呵呵，你這只黑鳥，真是胡攪蠻纏！”
夕顏刻意想要激怒她，就是要看看黑澤會作何打算，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呢？
“你......”
“我什麽？我是人類不假，可這羽族，嘖嘖~”轉了轉身，“和人界也沒什麽不同。同樣的鳥窩，同樣的山水，同樣的殿宇，若說有什麽不同，那便是嘰嘰喳喳多了些，擾了清凈。”
“你....放肆....”
羽公主氣極，尊貴至此，竟遭到一個下賤人類的奚落，眼看就要繃不住了，羽公子按捺她的肩膀，竟然笑了。
“哥哥？”羽公主不解。
羽公子走上去，與夕顏對視。
這奇怪的感覺又來了！夕顏越加迷惑，這羽族兄妹身上有何秘密嗎？
“不知這位姑娘為何前來？”
刻意越過黑澤，黑澤倒是平靜。
“我跟隨黑澤殿下前來，是聽憑殿下吩咐的，你該問殿下才是。”
夕顏不甘示弱，反正有黑澤在，還能讓她吃虧不成。夕顏一切任性放肆，都是黑澤的。
羽公子冷笑：“本公子倒是聽聞，妖王被害，黑澤殿下逃亡，想必來我羽族，是走投無路了吧！”
“本殿下並未謀害父王，幽冥陷害於我，如今來到羽族，過界而已，休整幾日罷了！”
羽公子哪裏相信，黑澤前來必定有所圖謀，若是往常，必下逐客令！
今日卻不同，只因那人類，有可能應了羽族神諭，是萬萬不可意氣用事的。
羽公主氣色和緩了些：“妖王離世，真相不明，羽族乃妖界一員，殿下前來，自是該好好招待。”
“不錯！”羽公子應聲道。
這倒是頗為讓黑澤出乎意料，原以為他會刻意為難許久，不成想竟輕易讓步，背後定是有什麽陰謀！難不成，羽族和父王之死有何關聯嗎？
只聽得羽公子接續道：“二位，且先在我族住下，一切也可從長計議。”
“如此，本殿下便勉為其難，小住幾日了！”
傲氣地轉身離去，似是主人一般，夕顏緊隨其後。
羽公子臉色不好看，羽公主久久看著離去的背影，不肯移眼。
半響。
“哥哥向來沈著，為何對他出手？”羽公主不解，難不成是想要試探她的心意嗎？
羽公子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離去了。
蒼翎，方才你雖未護他，可你的心跳，出賣了你！
黑澤，竟讓一個人類擋在你身前，傳言不虛，你果然身受重傷！
來都來了，那就別走了罷！
羽族偏殿。
風餐露宿多日，此刻臥在柔軟榻上，卻絲毫沒有睡意。
窗外是血月的紅，窗內是帷幔的白，色調反差鮮明，落在她的眼裏，化作了撕心裂肺的痛。
那抹耀眼的紅，像極了娘親的薄嬋紗衣。
那抹舞動的白，像極了爹爹的立世風骨。
她告訴自己：夕顏啊夕顏，莫要讓覆仇成為你唯一的活法，爹爹和師兄們不可白做犧牲，即便是拼了一切，也要護衛人界！
將將闔眼之際，眼前光亮更勝，竟是一團細膩的毛絨，懸空散落。
她伸手去觸摸，那團毛絨竟瞬間化作煙霧，依稀可見墨色身影。
那是.....黑澤！
夕顏起身，走進煙霧內，那墨色身影也在向前走著，他的前方，便是羽族結界。
“殿下！”
夕顏喚了聲，卻不見黑澤回頭。
她的身後，另一個夕顏正躺在榻上，雙眼盯著漸漸遠去的自己，動彈不得。
原來是幻界！
想必這便是羽族獨門勾魂術了！
眼前逐漸清明，已然身處幻界中心。
“來者何人！”
淩厲的女子聲響傳來，夕顏循聲望去，羽公主蒼翎飛身而下。
蒼翎並未給黑澤言語機會，直直攻去！
不出三招術法，便被黑澤壓制。
“你....”
“放肆！敢擋了本殿下的路，找死！”
那天生的狂傲，那看不上一切的自負，讓蒼翎略感意外。
畢竟身為羽族尊貴的公主，何曾受過此等羞辱！
黑澤的暗黑術法襲來，蒼翎口中念咒，周圍狂風大作。
“呵呵~這麽點道行，也出來現眼。本殿下高看羽族了！”
眉眼不屑，施法禁制，蒼翎被困，怒目圓睜。
“擅闖我羽族，竟還敢對本公主下手，待我父王....”
“待你父王知曉你如此不堪一擊，那王位，恐怕就沒你們兄妹什麽事兒了！”
蒼翎的一切，黑澤智珠在握！
“你！”氣得仿似要哭出來，卻強忍著，不肯示弱。
原來，這便是蒼翎與黑澤初見啊！
這蒼翎公主倒是要強些，不過，遇上比她更強的黑澤，也只能落得這般了。
夕顏看著這裏發生的一切，竟想起她與黑澤初見之時。
不是屠妖場，是人界。
確切地說，是在人界淵仁長老的回憶裏。
那時，她還只是個小嬰兒。
而他，已是叱咤妖界的二殿下。
他將她搶奪在臂彎，以此要挾她的親人為他效力。
說起來，她倒是與黑澤相識在先，而後，才有了與幽冥的相見。
奇怪！
夕顏猛然想到，此前她一心覆仇，從未有過這般感慨，如今，這是怎麽了？
難不成從前妖氣侵襲太盛，而今人氣占了上風嗎？
可這周圍都是妖怪，沒見到人類出現啊。
思及此處，心下更加疑惑。
竟沒發現，眼前景象已然變幻。
擡頭看著四周，正處羽族宮殿。
“黑澤殿下，闖我族界，傷我愛女，此番所為，本君如何能忍！既已來了，還請殿下盤桓幾日吧！”
正襟危坐的羽族君上，翻手間已將黑澤關押，而黑澤的臉上卻並未顯現焦躁，倒是安然得很。
夕顏倒是覺得那羽族君上，看起來像一個人：她在人界的未婚夫，東方白。
同樣的月白衣衫，同樣的清朗之音，就連輪廓五官，也相似得緊。
按說羽公子乃羽族君上所出，卻不及東方白更加相像。
難不成東方白與羽族有何淵源嗎？
夕顏心下疑惑更甚。
要說有什麽不同，那便是氣度差了些許。
東方白乃少年天才，君上持重老成，東方白若幹年後，或許便是君上這番模樣也未可知。
想起東方白，夕顏隱隱內疚，轉瞬間，場景再度變幻。
這一次，是羽族牢獄，無窮無盡的空白。
唯獨那抹黑色，顯得格格不入。
夕顏認得，黑澤周圍乃是道家術法，讓他進退不得，只能安守原處。
為何是道家術法呢？羽族明明是妖類啊！
“殿下還是舍不得和蒼翎說說，為何來我羽族嗎。”
蒼翎自不遠處而來，手中拿著一條鞭子，看不見雪，卻寒氣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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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顏跟在他身後，走了許久，卻仿佛走不到盡頭。
如今一人一妖被追殺，黑澤特意封印了法力，自然也封印了她的術法與人氣。
前方迷霧重重，仔細聽，好像有巨石移動的聲響。
“殿下，我怕。”
她裝出一副柔若無骨的樣子，拽著他的胳膊，下顎抵在他的肩膀上。
何時她這般放肆的，黑澤已經懶得去計較。
他似乎有點喜歡，她依賴著他，她把他當作唯一的仰望。
“別怕。”
他語氣冷冷的，卻有了一絲小興奮，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受。
自打上次結界裏，他先是差點要了她的命，後又不顧妖力減損為她療傷，他待她，已沒有從前那般冷漠。
他暗自告訴自己：訓練了這麽久，花了這許多心思，若是白白死了，豈非不值當！
自那時起，他仿佛覺得，她那副柔軟的肉體，住著無助的靈魂，除了他，恐怕再也沒誰能讓她如此在意。
愈是想著，愈是高興，走著走著，就笑了。
夕顏照例不揭穿他的情緒變化，挽著他的胳膊，更緊了。
“殿下小心！啊~”
聽見夕顏的呼喊，黑澤才回過神來，瞬間緊張不已。
“傷哪裏了？”
說著，徒手撕開她後背破裂的衣衫，被羽族靈鳥啄了一下，看似一小點，縱向卻很深，鮮血直流。
“真是該死！總有一天，本殿下要將羽族連根拔除！”
剛要動用妖力，便被夕顏急時制止住了。一旦他妖術外洩，幽冥便會有所感應。
看著黑澤緊張憤恨的模樣，夕顏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反而覺得快意。
哼，要是不虐虐你，當真是便宜你了！
她眸中可憐脈脈：“殿下，無事。您忘了嗎，顏兒是去過噬魂窟的，比起那些，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麽的。”
果然，黑澤立即目光閃躲，俊眉皺得更加深沈了。
他動了惻隱！
結界內，她抱著他一整夜，果然，他沾染了許多人氣。
只要她與他朝夕相處，再制造些親密的機會，相信過不了太久，他便會落入她的情網！
到那時，她想怎樣踐踏、怎樣折磨，都易如反掌！
夕顏心下著實高興了些，與黑澤相處便顯得更加自然了。
“黑澤殿下，請你不要這樣擔心啦，顏兒會難過的。”煞有介事地嘟嘟小嘴兒，黑澤微嘆。
夕顏眼珠一轉，調皮道：“要不，殿下，你背我嘛！”
兩只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像一只可憐巴巴的小白兔。
黑澤頓了半響，還是半蹲了下去，夕顏歡樂無比地扒在他的背上，一人一妖，再次踏上旅途。
夕顏記得，上一次，背著他的，是幽冥。
真是世事難料啊！好在，一切，尚且在她的控制之中！
羽族，千羽闕。
闕上殿堂，藍色的羽毯，金色的座椅，紫色的彩繪，陽光色的茶按。
坐上一黑一白，一女一男，眉眼相似，長發如波。
白發白衣的乃羽公子，羽族君上繼承者。
墨發墨衣的乃羽公主，羽族君上嫡長女。
“兄長如此氣定神閑，可是有了對付那負心妖的法子嗎？”羽公主撚了撚指甲上的絨毛，等待著答案。
只見羽公子神情專註，時間仿佛靜止了一樣。
半響，道：“為兄若是出手重了，妹妹你免不得擔憂，故而，由著他去吧！”
“兄長這是何意？小妹對他早已沒有情意了！”羽公主有點急了，臉頰卻浮上了小紅雲。
“好啦！為兄不讚成你嫁到妖族，你是知曉的，鳳族才是你的好歸宿！”
羽公子所言，確實如此。
幾百年前，老妖王有意讓幽冥娶了羽公主蒼翎，鞏固勢力。
可黑澤不願幽冥與羽族聯姻，生怕如此一來，一向中立的羽族，會成為幽冥的支持者。
羽族與妖界其他貴族不同，他們是受到天意稍稍眷顧的族群，從上古時代便延續至今，是妖界最古老的種族。
飛禽類性子偏淡漠，不喜爭搶，才會讓老妖王所屬的嗜夜一族，統領了整個妖界。
嗜夜自然要把羽族視作眼中釘的，可千百年來，多少次征羽都無功而返，最後只能達成妥協。
還是羽族退讓了一步，願意接受嗜夜的統領，只要後者不攻，羽族便不反。
嗜夜背後是天樞家族和叱水家族的支持，卻依舊拿羽族沒辦法。
原因便是，羽族有一至寶，自遠古時代便長在了地界上，那寶物自帶神力，羽族君上因此而妖力強大，子女驍勇善戰。
也難怪，即便羽族從未出席“殘月節”，可實力弱些的叱水一族，仍然甘願位居其後。
故而，妖界其實是四大家族，至少名義上如此。
羽族的重要性可見一斑，可歷任想要取得妖王寶座的嗜夜王族，都無法得到羽族全部的支持。
當年老妖王力主與羽族聯姻，黑澤大膽出手也是情理之中。
黑澤勸諫妖王未果，竟獨自潛入羽族。
要知道，這可是極為危險的事情，有可能被羽族君上視為入侵者，那樣的狀況，恐怕會比今日只身一人在妖界的夕顏，更加可怕。
中間發生了什麽，妖界再無傳言可信，眾妖只是曉得，自那以後，黑澤殿下地位躍升，與幽冥不相上下。
而原本並未明面拒絕聯姻的羽族，竟指名道姓地要將羽公主嫁給鳳族。
更加有意思的是，羽族熱臉卻貼了冷屁股，鳳族連理都沒理會。
這下老妖王倒是釋懷多了，連鳳族都沒瞧上，妖界王族豈會稀罕！
就是可憐了容顏傾世的羽公主，無辜地被指來指去，到最後，還是落得個深藏閨中的結果。
“我記得五百年前，他來羽族，差一點被父君處死。”羽公子濃密的睫毛，輕輕擡起，紫眸無息。
羽公主聽見“處死”二字，紅眸閃過恍惚，微嘆：“是啊，轉眼間，已經五百年了。”
看向殿外，仿似自嘲：“說起來，他的命，是屬於我的！可惜了從前，我握不住。”
“凡事皆有定數，你與他命裏無緣無份，唯獨利用而已，倒不如忘卻前塵，向後看看罷。”羽公子氣定神閑說道。
若非羽族分屬妖界，任何人見了，怕是都會以為，那羽公子乃天界仙人，自帶超凡氣質。
羽族地界，黑澤背著夕顏走了許久。
“哎~你到底認不認得路啊，走了好幾天了，我好餓啊。”
夕顏不知多少次地抱怨開來，黑澤沈默不語，似乎有些習慣了她的放肆與不客氣。
過了一會兒，終於在前方透亮水幕停了下來。
“到了！此乃羽族結界！”
羽族結界，承蒙上古寶物護佑的結界，但凡隨意闖入，必得在水幕之中，受那攻羽令的驟雨襲擊。
哪怕接觸到攻羽令的微末邊緣，那看似柔軟的墨羽也會化作如水一般，無孔不入的利器，從毛孔中鉆進身體，在體內化成各種堅硬形狀，只一瞬間，便會命喪當場。
當年三大貴族與羽族數次大戰，皆因此道屏障，未能攻入核心。
屍體被數不清的攻羽令蠶食殆盡，最終化入水幕。
“看似水系結界，實則血肉其中。”黑澤將夕顏放在岸邊草地上，從懷裏掏出一只羅盤。
明明很小的一只，竟忽然間變成一人多高。
“這是......”
“這是羽族唯一可以任由外族出入的器物，歷屆妖王專屬！”
通宇盤，乃是妖界與羽族達成妥協的信物。
羽族將其交給妖王，只能容納一妖通過，而妖界保證不再入侵一星半點。
若是有外族進入，羽族保有隨意處置權利，妖王不得有任何幹涉。
其實，這邊是羽族君上的讓步，換來了幾百年幾千年的妖界太平。
畢竟，能通過攻羽令水幕結界的妖，為數極少。
化整為零又是死路一條，故而，自那以後，並無外族刻意侵入，除卻黑澤。
夕顏見那通宇盤顯現許多道類似樹幹年輪的旋轉圈，外道都與內道方向相異，上面的字符，她竟從未見過。
“奇怪！妖界的符畫，我通通識得的，為何這上面的痕跡，如此陌生呢！”夕顏疑惑道。
黑澤口中念了幾句咒語，通宇盤頃刻間縮小如手掌般大。
黑澤手握通宇盤，對她說道：“羽族是個很不一樣的族群，是妖界的另類。”
雖然早就聽爹爹夕照說起過羽族與其他貴族的糾葛，可夕顏從前只當作是妖界混戰殺伐，並未深思。
如今看來，這羽族似乎真的有點蹊蹺呢！
不管怎麽樣，但願這一關，可以順利度過，但願，別出什麽岔子，擾亂她的計劃才好！
“羽族君上所出甚多，可最為鐘愛的乃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羽公子蒼龍和羽公主蒼翎。他兄妹二人自詡相貌好看些，喜歡勾引外族，你可要小心了，羽族的勾魂術，比狐族的厲害許多。”
“勾魂？那倒是有趣，我是有心之人，自不會被那無心的妖，勾了魂魄去！”
其實，這只是她倉惶甫定後，隨口說出來的應辭。
沒想到，她話音落下，他竟一言不發。
夕顏見他低下了頭，頓覺有些尷尬，咳了咳，問道：“那個，既然，這裏又難進，又危險，咱們為什麽還要逃到這裏呢？就不怕羽族串通幽冥嗎？”
黑澤仍是低著頭：“是我父王，要我來的。”
老妖王？夕顏暗忖：果真不能小覷，定是老妖王生前便料到會有此遭遇，才會將通宇盤給了黑澤，授意他來到羽族。
“這樣呀！看來，你和你父王之間，要比幽冥親近得多呢！”夕顏隨口說道。
她原以為他不會多說些什麽，沒想到，只這一句話，竟勾起了他諸多回憶。
那一整夜，他就坐在她身旁，訴說著那些無情無義恐怖可懼的種種妖事。
他說，他與幽冥，其實是雙生胎，出生時，整個妖界前所未有的陰暗。
他說，他與幽冥的母親，在他們出生後，沒過一炷香就死了，被老妖王親手殺死的，因為，她意圖吸取孩子們的精魄，提升妖力。
他說，父王救下他們，無非是看重了日後能為其所用，鞏固地位的棋子而已。
他說，人類是卑微的，因為情愛而變得懦弱。懦弱，是妖類所無法忍受的。
他的嗓音，從未有過的低沈。
破曉時分，這不尋常的一夜，終究是過去了。
通宇盤只能容一妖通過，夕顏是人類，為防有什麽不測，她拿出了寶物梵阡瓶。
“一會兒我念咒語，身體會被收納進去。你將梵阡瓶帶在身上，再過那通宇盤，興許管用。”
說這話時，夕顏緊緊地攥緊瓶身，憶起小師侄無息死前的模樣，心裏對黑澤的恨意，又重了幾分。
“你怎麽了？”
她擡頭，他的眼裏顯現著疑慮。
“我，沒事啊，可能是這裏的陽光太過強烈，我不太適應。”
從前的她，最喜旭陽，如今，心裏陰霾太過沈重，反而覺得配不上這份光明。
他轉過頭看著羽族的天空，著實比嗜夜王族都城要明亮許多。
“本殿下也厭惡如此刺眼的光亮，還有那堆低賤的白羽！”
眉眼間盡是狠厲，夕顏突然產生了懷疑，莫非吃過羽族的虧，方才這般憎惡嗎？
如此看來，羽族著實不簡單呢！
從前，她那麽向往光明，可她始終忘不掉荒原之上，兩儀天罡陣發出的道道白光，是那樣刺眼。
她的親人就在那團無形白光裏，屍骨無存。
自那以後，她更加喜歡夜晚，柔和的月色，讓她有勇氣回憶從前。
人間的月色，總是那樣靜謐皎潔。
“想什麽呢？”
“月光。”
“看了一整夜，還沒看夠嗎？”
“不是這裏的月，是人間的月。”
她微嘆：“月之光華，夕之芳華，世間最美，不過如此！”
他輕念：“月之光華，夕之芳華，世間最美，不過如此！”
念了好幾遍，神色有些悔意：“我去過人間，卻太過倉促，竟不曉得人間的月與妖界是不同的。”
“自然不同，這裏的是血色，我不喜歡，我見過太多的鮮血了。這裏的是圓月，日日月圓，可人卻不能團圓，更加讓我覺得討厭。”
不知為何，她當著他的面，第一次說起自己最真實的感受，那種感覺，卻是極其自然的。
她也想起，黑澤去人間的那一次，便是沖著他父母去的，若非那一次，她也不會與母親生生分離，或許更加不會有其後的諸多事端了。
始作俑者！黑澤，你當真該死！
他思緒裏諸事湧起，並未刻意覺察她的情緒變化。
“其實，顏兒，我們很早之前就已經......”
“時候不早了，我進梵阡瓶了！”
她心裏極亂，並沒在意他說些什麽，直截了當打斷後，便入了瓶內。
他將它收好，低聲說道：“我們很早以前，便相識了。”
那時，她還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
那時，她的世界裏還沒有幽冥的存在。
那時，她還擁有著世上最純潔的靈魂。
他說的，她聽到了。
她的心，更亂了。
“走吧！”
黑澤示意夕顏入了梵阡瓶，徑自走向了通宇盤。
片刻間，華光萬頃，鳥語花香。
羽族地界，已在眼前。
這......真的是羽族嗎？
夕顏踏出通宇盤的那一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沒有奇幻彩羽，沒有雲霞翩躚，然而，也看不見市井人流，聽不到嘈雜熙攘。
一個個奇形怪狀的木制小房子，任性地穿插進古樹臂膀，鳥兒飛得自在，又飛得張揚。
“妙啊~真是妙哉！”
夕顏像個好奇的小孩子，眼裏是遺失許久的星輝。
她喜歡這裏。黑澤心下想著。
目之所及，與數百年前無甚區別，而今終究是不同了些，似乎，沒那麽礙眼了。
“好奇怪呀！”夕顏行至高處，視野清明。
“什麽？”黑澤走向她，不禁問道。
“你看，除了樹屋和飛鳥，這裏和人界沒什麽兩樣呀！”
更奇怪的是，周圍滲透著一股熟悉感，仿佛這裏是她闊別已久的家園，魂牽夢縈的故鄉。
這裏的一切愈發熟悉，卻又極其陌生，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記得，她曾無數次夢想著，成為一只自由自在的鳥兒，飛向蒼穹大海。
“這羽族~沒什麽稀奇之處，在妖界夾縫中存活，算是有那麽點道行。”
黑澤言語間透露出對羽族的不屑。
夕顏覺察到他似乎與羽族有什麽過節，否則，以他的性子，左不過一記冷笑罷了。
黑澤倒是對與之相似的人界更感興趣，向夕顏詢問了諸多人界事宜。
小到臥榻擺設，大到日月星辰，著實，著實，與從前不同了。
羽族，千羽闕。
“什麽？人類？”
羽公主瞪大了眼睛，目光逼近下屬雲雀，反覆求證後，轉過身來，面色覆雜。
“兩位主子，那人類是個雌娃，我看，她和那個負心妖有說有笑的.....屬下覺得......”
“啪”地一聲，雲雀當即倒在一側，羽公主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胡說什麽！負心二字豈是你能隨便置喙的！找死！”
右掌發力，從半空中投射著濃密纖細的宏羽，正要順著弧線揮出去，羽公子素手一揮，轉眼間，羽公主歸到原位，雲雀竟不見了蹤影。
“哥哥！”
“雲雀忠心，莫要因為這點小事，有損臉面。當下，有比這更重要的事！蒼翎，你忘記羽族神諭了嗎？”
神諭？
羽公主猛然回閃！
如何敢忘記！神諭有載，羽族萬年劫數，皆系於一人，有她化劫，無她不解，羽族終將消亡於三界！
“哥哥，難不成，那個人類.....”
“啊！”
兄妹幾乎同一時刻，抓按著胸口，羽公主痛得面部扭曲，而羽公子劇痛中扯出一絲笑意。
羽族守門衛士慌亂入殿。“啟稟主子，外面，外面......”
此時，外面一人一妖早已如入自家一般，踏入殿內，身後是侍衛們化作飛灰的呲呲聲。
羽公主眸中帶霧，幾百年了，那不正是他嗎。
黑澤墨發翻飛，朝著羽公主點點頭，眉間幾分煩膩。
倒是惹怒了羽公子！
黑澤，你太過張狂！在我羽族地界，竟敢這般撒野！
頃刻間，天地一片濃霧襲來，無形之中撲向黑澤！
黑澤詭異笑著，卻紋絲不動，一切似乎都在他意料之中。
“萬物相克，為我所用，震卦西風，敕令真元。破！”
斬妖劍一揮，道家符咒一出，只見素衣翩躚，周身隱隱仙障，不消一炷香功夫，雲霧漸漸褪去，殿內又現清明。
此刻，羽族兄妹眼中，那破了術法，規矩地回到黑澤身後，清麗不凡，卻又滿臉冷漠的女子，正是夕顏。
搭眼看去，咦？好生奇怪啊!
夕顏說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勁，眼前一黑一白的兩只鳥兒精，似乎有什麽地方，讓她覺得怪怪的。
不過，見那兩只鳥兒一身貴族裝扮，莫不是在羽族地位高，方才顯得與眾不同嗎？
又似乎與這不沾邊，夕顏少有地困惑開來。
黑澤覺察到夕顏的異樣，開口道：“都說羽族是妖界之中，最接近天界的種族，本殿下倒覺得，方才舉止，連我妖界末流都不配！”
公然挑釁！
“數百年不見，黑澤殿下還是這麽狂傲，想必殿下瑣事繁多，忘記在羽族受到的奇恥大辱了吧！”
羽公子不甘回懟。
奇恥大辱？
夕顏饒有興致地看了眼黑澤，果然，有故事！
黑澤的臉都綠了，羽公子頗為得意。
“我羽族向來崇尚待客之道，方才我兄長是想試試那人類的道行，畢竟，我們都是妖，唯獨她是人。”
人字音拉得老長，夕顏倒是一楞！明明是你們之間的過節，幹我何事！
“呵呵，你這只黑鳥，真是胡攪蠻纏！”
夕顏刻意想要激怒她，就是要看看黑澤會作何打算，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呢？
“你......”
“我什麽？我是人類不假，可這羽族，嘖嘖~”轉了轉身，“和人界也沒什麽不同。同樣的鳥窩，同樣的山水，同樣的殿宇，若說有什麽不同，那便是嘰嘰喳喳多了些，擾了清凈。”
“你....放肆....”
羽公主氣極，尊貴至此，竟遭到一個下賤人類的奚落，眼看就要繃不住了，羽公子按捺她的肩膀，竟然笑了。
“哥哥？”羽公主不解。
羽公子走上去，與夕顏對視。
這奇怪的感覺又來了！夕顏越加迷惑，這羽族兄妹身上有何秘密嗎？
“不知這位姑娘為何前來？”
刻意越過黑澤，黑澤倒是平靜。
“我跟隨黑澤殿下前來，是聽憑殿下吩咐的，你該問殿下才是。”
夕顏不甘示弱，反正有黑澤在，還能讓她吃虧不成。夕顏一切任性放肆，都是黑澤的。
羽公子冷笑：“本公子倒是聽聞，妖王被害，黑澤殿下逃亡，想必來我羽族，是走投無路了吧！”
“本殿下並未謀害父王，幽冥陷害於我，如今來到羽族，過界而已，休整幾日罷了！”
羽公子哪裏相信，黑澤前來必定有所圖謀，若是往常，必下逐客令！
今日卻不同，只因那人類，有可能應了羽族神諭，是萬萬不可意氣用事的。
羽公主氣色和緩了些：“妖王離世，真相不明，羽族乃妖界一員，殿下前來，自是該好好招待。”
“不錯！”羽公子應聲道。
這倒是頗為讓黑澤出乎意料，原以為他會刻意為難許久，不成想竟輕易讓步，背後定是有什麽陰謀！難不成，羽族和父王之死有何關聯嗎？
只聽得羽公子接續道：“二位，且先在我族住下，一切也可從長計議。”
“如此，本殿下便勉為其難，小住幾日了！”
傲氣地轉身離去，似是主人一般，夕顏緊隨其後。
羽公子臉色不好看，羽公主久久看著離去的背影，不肯移眼。
半響。
“哥哥向來沈著，為何對他出手？”羽公主不解，難不成是想要試探她的心意嗎？
羽公子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離去了。
蒼翎，方才你雖未護他，可你的心跳，出賣了你！
黑澤，竟讓一個人類擋在你身前，傳言不虛，你果然身受重傷！
來都來了，那就別走了罷！
羽族偏殿。
風餐露宿多日，此刻臥在柔軟榻上，卻絲毫沒有睡意。
窗外是血月的紅，窗內是帷幔的白，色調反差鮮明，落在她的眼裏，化作了撕心裂肺的痛。
那抹耀眼的紅，像極了娘親的薄嬋紗衣。
那抹舞動的白，像極了爹爹的立世風骨。
她告訴自己：夕顏啊夕顏，莫要讓覆仇成為你唯一的活法，爹爹和師兄們不可白做犧牲，即便是拼了一切，也要護衛人界！
將將闔眼之際，眼前光亮更勝，竟是一團細膩的毛絨，懸空散落。
她伸手去觸摸，那團毛絨竟瞬間化作煙霧，依稀可見墨色身影。
那是.....黑澤！
夕顏起身，走進煙霧內，那墨色身影也在向前走著，他的前方，便是羽族結界。
“殿下！”
夕顏喚了聲，卻不見黑澤回頭。
她的身後，另一個夕顏正躺在榻上，雙眼盯著漸漸遠去的自己，動彈不得。
原來是幻界！
想必這便是羽族獨門勾魂術了！
眼前逐漸清明，已然身處幻界中心。
“來者何人！”
淩厲的女子聲響傳來，夕顏循聲望去，羽公主蒼翎飛身而下。
蒼翎並未給黑澤言語機會，直直攻去！
不出三招術法，便被黑澤壓制。
“你....”
“放肆！敢擋了本殿下的路，找死！”
那天生的狂傲，那看不上一切的自負，讓蒼翎略感意外。
畢竟身為羽族尊貴的公主，何曾受過此等羞辱！
黑澤的暗黑術法襲來，蒼翎口中念咒，周圍狂風大作。
“呵呵~這麽點道行，也出來現眼。本殿下高看羽族了！”
眉眼不屑，施法禁制，蒼翎被困，怒目圓睜。
“擅闖我羽族，竟還敢對本公主下手，待我父王....”
“待你父王知曉你如此不堪一擊，那王位，恐怕就沒你們兄妹什麽事兒了！”
蒼翎的一切，黑澤智珠在握！
“你！”氣得仿似要哭出來，卻強忍著，不肯示弱。
原來，這便是蒼翎與黑澤初見啊！
這蒼翎公主倒是要強些，不過，遇上比她更強的黑澤，也只能落得這般了。
夕顏看著這裏發生的一切，竟想起她與黑澤初見之時。
不是屠妖場，是人界。
確切地說，是在人界淵仁長老的回憶裏。
那時，她還只是個小嬰兒。
而他，已是叱咤妖界的二殿下。
他將她搶奪在臂彎，以此要挾她的親人為他效力。
說起來，她倒是與黑澤相識在先，而後，才有了與幽冥的相見。
奇怪！
夕顏猛然想到，此前她一心覆仇，從未有過這般感慨，如今，這是怎麽了？
難不成從前妖氣侵襲太盛，而今人氣占了上風嗎？
可這周圍都是妖怪，沒見到人類出現啊。
思及此處，心下更加疑惑。
竟沒發現，眼前景象已然變幻。
擡頭看著四周，正處羽族宮殿。
“黑澤殿下，闖我族界，傷我愛女，此番所為，本君如何能忍！既已來了，還請殿下盤桓幾日吧！”
正襟危坐的羽族君上，翻手間已將黑澤關押，而黑澤的臉上卻並未顯現焦躁，倒是安然得很。
夕顏倒是覺得那羽族君上，看起來像一個人：她在人界的未婚夫，東方白。
同樣的月白衣衫，同樣的清朗之音，就連輪廓五官，也相似得緊。
按說羽公子乃羽族君上所出，卻不及東方白更加相像。
難不成東方白與羽族有何淵源嗎？
夕顏心下疑惑更甚。
要說有什麽不同，那便是氣度差了些許。
東方白乃少年天才，君上持重老成，東方白若幹年後，或許便是君上這番模樣也未可知。
想起東方白，夕顏隱隱內疚，轉瞬間，場景再度變幻。
這一次，是羽族牢獄，無窮無盡的空白。
唯獨那抹黑色，顯得格格不入。
夕顏認得，黑澤周圍乃是道家術法，讓他進退不得，只能安守原處。
為何是道家術法呢？羽族明明是妖類啊！
“殿下還是舍不得和蒼翎說說，為何來我羽族嗎。”
蒼翎自不遠處而來，手中拿著一條鞭子，看不見雪，卻寒氣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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