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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魂魄為鬼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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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逢春和蕭桂英夫婦畢竟是凡人,本來就不宜在地獄久留,尤其是接近底層處,因此方銀花安排他們在陰陽河附近的營帳裏住下。

這天,蕭桂英與花逢春一起往陰陽河邊挑水。夫|妻二人一前一後,花逢春幾次欲言又止,直到陰陽河就在眼前了,遠遠地看見有人放馬,這才有了主意。

“桂英,你看那邊有人放馬,我突然想起一樁奇事來了。”

“奇事?什麽奇事?快說與我聽聽。”

“好,我說說,你聽聽。說起這樁奇事,就與馬有關,叫做‘驊騮思鄉’,那是我|朝真宗駕前的事。那時,朝中有一家忠良,名喚楊延昭。”

“楊延昭?我知道啊,就是楊六郎嘛!他是鎮守三關的元戎,北國遼邦屢犯邊境,被楊元|帥殺得是望風而逃。春郎,是也不是?”

“正是,正是。”夫|妻們已到了陰陽河邊,放下擔子,拿起桶來汲水,“那真宗朝中有個奸相,名喚王欽若,要陷害楊元|帥。他就上殿奏本,他說——”花逢春故意拿腔作勢,學老學究說話,“臣啟萬|歲,北國有一騎好馬,此馬頭上有角,遍體生鱗,眼如日月,四蹄如煙,身長八尺;日行千裏見日,夜走八百不明,名為日月骕骦追風駒。”

“講得好,講得好!”蕭桂英笑著,將滿滿的水桶掛在挑子上,“然後呢?”

“王欽若又說,我|國若有人能將此馬盜回朝來,可算得國|家之祥瑞也。真宗就問,何人能將此馬盜回來呢?王欽若說,要盜此馬,非三關楊元|帥不可。真宗聽信讒言,就下旨命楊元|帥去盜馬。”夫|妻們挑|起了擔子,離開陰陽河往回走,“桂英你看,這就是奸黨要暗害忠良了!”

“那怎麽辦呢?楊元|帥當真去盜馬了嗎?”

“楊元|帥帳下有一員大將,姓孟名良字佩蒼,他自告奮勇,討令前去盜馬。孟良通曉三川六國語言,他喬裝改扮成北國模樣,混入番邦,無人認得他是我|朝的大將。不到一月,就把馬盜回來了。真宗大喜,加封楊元|帥的官|職,重賞孟良。只是——唉,可惜啊!”

“忠良受封賞,皆大歡喜了,怎麽又可惜呢?”

“那馬到了我|朝,一連七日七夜不食草料,望著北國長嘶三聲,就倒地而死了。”

“這是怎麽了?”

“那馬也思念故國啊!”

“是啊,故國……”蕭桂英若有所失,“我|朝如今也……山東老家,我至今沒回去過,聽說淪入金人之手,血流成河。且喜岳元|帥北伐,在朱仙鎮大敗敵寇,不日就將收覆河山了。”

“是啊,大好河山,怎能屬於他人?桂英,明教是波斯來的,也是異族。我們不能為了報私|仇,就罔顧大|義啊。”

“春郎說話,好沒道理!”蕭桂英不高興了,嗔怪道,“他們打我爹爹是王|法,我殺他們就是報私|仇?那些高|官顯貴,把百|姓們逼得走投無路,神佛慈悲,又不為窮苦人做主——難道這就是他們的大|義?”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異族怎麽可能真心為我們好?他們不過是想利|用我們布陣罷了,等到他們大功告成,就是毀滅我們的時候了。桂英,你不要被他們騙了啊。”

“毀滅我們?到底是誰在毀滅我們?我父女的事且不說,免得你又說我是報私|仇。我另說一件給你聽。三十多年|前,劉沈香放出了地獄數十萬|惡|鬼——一只惡|鬼就能造成|人間赤地千裏,而他竟然放出了數十萬。那時陰陽兩界大亂,百|姓們死傷無數。可是後來呢?劉沈香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如願救出了三聖母和瑤姬,成了迎立新天條的少年英雄,還當了司法天神,風光無限。春郎,你倒是說說,為什麽毀滅我們的人能在天庭爵祿高登?”

“雖然天庭不好,可是他們會改的啊——天條不就改了嗎?劉沈香的事,現在也真|相大白了。蒙|冤的仁佑王已經平|反,葬禮極盡哀榮。天庭還沒有壞到那個分上,再給他們一點時間吧。”

“真|相大白?好,我便說說這個真|相大白。劉沈香身敗名裂,並不是因為他放惡|鬼害百|姓,而是因為他投降了清|真教。至於那真|相的內容,仁佑王才是新天條最大的功臣——如果天庭真是主聖臣賢,仁佑王就該在玉帝的支持下修改天條,而不是用這種方式!還有這平|反和葬禮,死都死了,假惺惺的做給誰看?不過是邀買忠良之心罷了!春郎,你想想,他是神尚且蒙此沈冤,我們這些人又怎樣呢?”

“可是,新天條是女媧遺命,還有——我聽說,現在女媧又有神諭了,靈惠英烈妃會拯救我們的。上古大神無所不知,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我們為什麽要背離故國、反從異族呢?”

“無論如何,做人不能忘恩負義。明教於我們有大恩,便是為他們粉|身|碎|骨也是應該的。”蕭桂英步履堅定,毫不遲疑,“爹爹要是在這裏,一定也會這麽做的。”

十殿閻|王各投各路,倒是也有領著陰兵投降明教的,都被明教公|審之後火刑處決了,無一例外。轉輪王嚇住了,索性向清|真教的馬立克投降了。

馬立克雖然看不上轉輪王和那些陰兵,為了大局,還是接受了投降。可是,馬立克的兵是從塞爾柱突厥渡升的,塞爾柱突厥戰敗於契丹,他們早已恨透了桃花石|人。一想到要與他們一起奔赴新世界,就覺得怒火中燒,連帶著那個新世界都變得沒那麽可愛了。果不其然,沒過多久,突厥人與降兵之間就爆發了沖|突。

馬立克其人,本來就愛憎分明到偏激。清|真教接受了劉沈香的投降,他就很不樂意。吉布列沒有采納他的建議殺了劉沈香或者把他交給明教處置,他更是心裏憋了一把火。現在看到這些陰兵投降了還不老實,勃然大怒,將降兵們驅趕到陰山的一條山谷中,安排弓|弩盡數射殺,轉輪王則被亂刀砍死。

消息傳出,三界大嘩。正在太行山的彌卡爾修書給真|主,提請處罰馬立克,吉布列卻反|對。

“轉輪王那種人,就算現在不死,將來末|日審判,我也不許他跟我們一起走。至於那些陰兵,臨陣投降,降而覆叛,毫無忠誠勇敢可言,留他們作甚?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該得罪的都得罪了,處罰馬立克有什麽用?向敵人獻媚,寒了自己人的心,這種事能做得?”

而另一邊的地府中,早有人按捺不住了。

牛頭山,小商河,抗金的勇將豪傑並出,魂魄亦為鬼雄,更有無數忠勇善戰的舊部,都在地府中。

“說什麽無比公|正、幸福的新世界?說什麽清|白無暇、光輝燦爛?這還沒贏,就舉起了屠|刀。他們要是真贏了,我們還能跟他們一起永享吉慶?誰能救我們?不是那無|能的天庭,不是那些非我族類的賊寇——只有我們自己能救自己!”

“楊再興,你瘋了!這可不是在凡間,我們這點功夫,在神仙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哪有什麽自己能救自己!”

“沒錯,我就是瘋了!可是不瘋又如何?戰亦毀滅,不戰亦毀滅,而且是跪著毀滅,毫無意義地毀滅!”

“楊將軍說得對。事到如今,唯有死戰而已!”

“——也罷!梁夫人一介女流都敢一戰,我高寵難道要落於人後?走!收攏舊部,奮戰到底!”

“桂英,你現在還沒有看清楚嗎?那些異族,是不會真心為我們好的!波斯和大食有什麽區別?明教早晚也會像清|真教一樣的!桂英,我們走吧,一起去投奔高、楊兩位將軍和梁夫人,或者靈惠英烈妃——保衛我們的家園!”

“春郎,我不走。”蕭桂英依然不為所動,“清|真教做的事,為什麽要明教背黑鍋?明教離開波斯已經很久了,現在教內大部分都是我們中|國人,我不信他們真會跟清|真教一樣!”

“可是……也罷!我是必定要為神州奮戰到底的,無論怎樣,我都要去投奔我們自己的人了。”

“好,你去吧。”

“那你呢?”

“我是必定要跟著明教的。”

“桂英,你別鬧了!——我們好好的一個家,難道要各奔東西嗎?”

“我是認真的。”蕭桂英有些不耐煩了,薄怒含嗔看了看花逢春,忽然揶揄地笑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了慶頂珠,遞給花逢春,“投奔靈惠英烈妃得過血湖,沒有慶頂珠不行,給你吧。”

花逢春不由得漲紅了臉,後撤了一小步,沒有接慶頂珠。他望了望蕭桂英,眼裏流露|出不舍之情。垂下頭,用|力閉上眼睛,攥了攥拳頭,一咬牙,一跌腳,抱拳——

“如此,賢妻保重。”

花逢春轉身,邁開了步伐,只覺得眼角潮|濕,心中無限酸楚。

蕭桂英一下子怔了。

“春郎,你當真要……”

她緊緊向前幾步,伸手扯住了花逢春的衣角。花逢春雙臂往後一順,腳下未停,竟由著蕭桂英牽下了他的外衣,人卻走遠了。

“春郎!春郎!”蕭桂英抱著衣服,追了幾步,卻終究止了步子,任由花逢春離去了。

花逢春的背影已經看不見了。

蕭桂英癱坐在地,抱著丈夫的外衣,痛哭失聲。

花逢春一路向地獄底層行來,越走越覺得陰寒刺骨,痛苦難當。

明教接手地府之後,很快就恢覆了秩序,大鬼小|鬼們各安其分。明教廢除了舊地府的酷|刑,把那些刑|具都擺出來展覽,並安排鬼魂們集|會,一個一個控|訴舊地府和天庭的累累罪行。他們說的事情,每個鬼魂都經歷過,只要有吐苦水的,大家都感同身受,爭相發言。你一言,我一語,聽著,說著,有的嚎啕大哭,有的目眥欲裂,有的甚至以頭搶地。剛剛投降的陰兵,只要經過這麽一場集|會,就會成為明教的忠誠戰士,只恨不能立刻拿起武|器去戰鬥。

花逢春強忍不適往前走,漸漸接近了地獄底層。忽然眼前大亮,金燦燦的火光照得他眼都暈了。舉袖遮光,四顧看去,原來是到了黑水獄。只見那玄水中,火刑架豎得像森林一樣。珍珠烈火旗和“得天永樂”旗下,幾名明使站在岸邊,摘下冠帽,束緊衣服,正要跳入水中——白蓮凈火焚|毀身軀、燒化靈魂之後,還剩下一些劫灰,都沈入了玄水,如果長期不淘,連玄水都要倒流的。

不知走了多久,是幾天,還是幾百年,血湖終於在眼前了,花逢春早已筋疲力盡。地面滾|燙,罡風卻陰寒無比,花逢春望一望隨血浪起伏的森森白骨,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既無舟楫,又無橋梁,也不曾接下那能渡一切險波惡水的慶頂珠,他該怎麽渡過這血湖呢?

血浪中的厲魄似乎嗅到了血食的味道,一浪比一浪高地湧起,湧|向岸邊的花逢春。花逢春連連後退,避開血浪。厲魄鼓蕩,種種不愉快的情緒湧上心頭,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揪了起來。花逢春遠遠望著湖心飄揚的青蓮寶色旗,正無計可施時,忽然摸|著了腰間的箭壺和強弓,有了主意。

花逢春撕下衣袍的一角,咬破中指,強打精神寫下一封血|書,綁在箭上。弓開滿月,錚然一聲弦響,羽箭如流星,向青蓮寶色旗飛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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