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刺眼的光沖破了紫色的煙霧。

它照亮了這幽暗的地下舞池。

逆光之下, 他們看到了一個龐然巨物——

一只巨大的機械蜘蛛。

它是如此龐大。身體的每一寸都閃著銀色的刺目寒光，劃破了迷霧和長夜。

八只堅硬的蜘蛛腿，如同筆直的刀鋒一般, 在地面上敲擊出噠噠噠的聲音。清脆而可怖。

舞池內旖旎的氣氛瞬間煙散雲散。

只剩下恐懼——

“清道夫來了！！！！”

有人尖叫道。

人群瘋狂地四散而開。

他們像是螞蟻一樣, 在一片慌亂中不斷地撞到彼此。

有人摔倒在地上, 在踩踏中發出了痛呼。

“救我——”

他倒在地上，絕望地喊道。但根本無人顧忌。

維拉德眼疾手快地將他們拉進角落裏一個隱蔽的管道裏。

眾人趴在潮濕的內壁上, 大氣也不敢出。

膽戰心驚地望著管道外的情形。

他們從未如此清晰地見到一只蜘蛛的身體結構。

碩大的腹部和長滿單眼的頭胸部之間，只有一節薄薄的椎根來連接。這令它的腹部可以如此靈活地向各個方向移動。

它身體的每一寸皮膚上都爬滿了極為覆雜的花紋。

慌亂之中, 不知是誰也找到了拿玫他們所藏身的這個管道。

“滾開！”

那人低聲吼道。

逆光的臉照出了他兇惡扭曲的臉。他一身蠻力，試圖扒拉開萬祺擠進來。

萬祺猝不及防, 被他揪住了頭發，扯得東倒西歪, 幾乎要跟著掉出去。

一雙手卻伸了過來——用力將這施暴者給推了出去。

那雙手顫抖著，抖得像篩子一樣。但顯然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青筋暴起，像無數條蟲在爬。

她們轉過頭來, 看到了路顯揚咬緊牙關的臉。

他睜大雙眼, 表情決然, 死死地看著管道之下。

被他推下去的是一張熟面孔。

剛才跟他們說過話的那個醉醺醺的男人。俱樂部工作人員。

他滿臉漲紅, 痛得跌落在地上。手中的啤酒罐骨碌碌地滾下去。

一直滾進無盡的煙霧裏。

“啪。”

啤酒罐被踩癟了。

有什麽鋒利的東西貫穿了它。

下一秒鐘——

一節蜘蛛腿伸出來, 又飛快地消失了。

醉醺醺的男被拖進了紫色的迷霧裏, 徹底消失不見。

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我殺了他……”

路顯揚嘴唇嚅嚅。

萬祺卻伸出手來, 飛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他們大氣也不敢出, 望著管道外的情形。

眾人始終未能等到那一聲慘叫。

男人臃腫的身體在煙霧中翻騰著, 若隱若現。

直到他們看到了一張破碎的臉騰空而起。

他像是被什麽東西吊了起來。

鮮血順著黃黃的啤酒液, 從嘴角滲透出來。

扭曲的身體, 像只昆蟲一樣抽搐著。

路顯揚低下頭, 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雙手。

拿玫推了推他。

他們開始進行一段無聲的對話。

路顯揚：我真的殺人了。

拿玫：你在游戲裏不是也殺過人嗎？

路顯揚：這……這不一樣。這是真的。

萬祺：你不殺他，死的就是我了。

她輕輕拍了拍路顯揚的手。

他的身體松動了幾分。

萬祺：謝謝你。

拿玫（欣慰地）：是的，你終於變成男人了。

路顯揚：？

煙霧漸漸散去。

蜘蛛從霧中展現出自己的龐大身軀。

拿玫想起剛才那些人的呼喚。

於是她問道：清理者是什麽？

路顯揚：不知道。

萬祺：招商位？

其他人：？？？說什麽鬼話。

萬祺：你們自己看啊。

斑駁的、昏暗的燈球，照亮了那具猙獰的身體。

探照燈般的單眼，鋒利的螯肢……形如一張骷髏般的人臉，盤踞在八只腳上。

它無聲地爬動著。

龐大的身軀，停在另一個人面前。

之前在踩踏之中摔倒的那個人。

他正在艱難地、手腳並用地向前攀爬著。

卻對於身後近在咫尺的危險一無所知。

“檢測到生命體。”

一個冰冷的女聲說道。

下一秒鐘，巨大的蜘蛛腿暴起——

“啊！！！”

淒厲的慘叫在舞廳上空回蕩。

那個人被抓了起來。

更準確來說，他的身體被一只機械的蜘蛛腿給穿透了。

奄奄一息的身體在半空中抽搐著。

粘稠的血順著金屬流下來。

蜘蛛腿擡起來。

這半死不活的人，被扔進了碩大的口器裏。

萬祺：就是現在！快看！

在蜘蛛身體傾斜的一瞬間，他們看清了它的腹部。

原來那並非是花紋。

而是無數張花花綠綠的廣告拼接在一起。

炫目的廣告——如同流行病一般滲透進這只蜘蛛的皮膚。

一個巨大的雪膚女人緊緊依附在它的下腹。

她極其貌美，也極其可怖。漆黑的瞳孔，如同兩只昆蟲的覆眼。

拿玫：……電子女友廣告。

她震驚了：誰會把電子女友廣告打在大蜘蛛下面？？？

路顯揚：不懂。

萬祺投來看鄉巴佬的眼神：這你們就不懂了。廣告就是病毒，越有視覺沖擊力越好。

拿玫敬畏地看著她：資本家真可怕。

維拉德：“……”

沈默並且困惑地看著他們。

拿玫註意到了他的眼神。

拿玫：這傻子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麽，待會兒找機會把他推出去餵蜘蛛。

萬祺摩拳擦掌：好呀好呀。

路顯揚也搓了搓手：我準備好了。

維拉德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聽懂了。

眾人：……

“啊——”

但更多的慘叫聲在不斷響起來。

蜘蛛腿不斷揮舞著。

“檢測到生命體。”

“檢測到生命體。”

隨著這冰冷的聲音，八只巨大的蜘蛛腿都在漫天飛舞著。

有人藏在舞池底部。

有人藏在吧臺和燈管背面。

也有人……

像他們一樣藏在隱蔽的管道裏。

可怕的是，都被大蜘蛛準確地找了出來。

眾人漸漸失去了開玩笑的心情。

而感受到這背後巨大的壓迫感。

無數個奄奄一息的身體懸掛在飛舞蜘蛛腿上，像是某個自由落體的雲霄飛車。

煙霧。

燈球。

他們仿佛置身於一個嗜血的游樂園。

拿玫依然將自己蜷縮在狹窄的管道裏。

她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

一滴水從頭頂落下來。

滴落在她的眼睫毛上。

她悚然一驚，但是卻不敢動彈，更不敢發出聲音。

大蜘蛛在轉頭，在四處爬動著。

離他們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一分鐘以前，這裏還是狂歡的夜店現場。

一分鐘後卻已經是狂歡的大屠殺節。

滿地都是血。

機械蜘蛛的腹部不斷移動著，刺青一般的廣告仿佛也在這具身體上活了過來。

塗滿白/粉的女人的臉，也隨著露出了詭異的笑，仿佛一只艷麗的美人蛛。

燈球之下。

它的前肢在半空中揮舞著，制造出遮天蔽日的陰影。

每一只單眼，都望著他們的方向。

他——他看到我們了。

拿玫意識到。

她的心臟收緊了。

另一只手卻悄悄伸過來，握住了她。

手心裏全部都是汗，那潮濕與熱度真實地傳達給了她。

拿玫轉過頭。

黑暗之中，她看到了一雙驚魂不定的眼睛。

萬祺。

萬祺：我、我們不會死吧？

拿玫搖了搖頭。

但下一秒鐘。

蜘蛛猛地一轉身。

巨大的腹部將舞池整個掃爛了。

蜘蛛腿破空而出——

拿玫仿佛在看一部5D電影。

呼之欲出的、鋒利的蜘蛛腿。

仿佛要沖破並不存在的屏幕，直直地戳進她的眼球。

死亡近在咫尺。

她腦中的某個聲音在告訴她。

這不是游戲。

這是真的。

但另一個聲音，如此地恍惚和縹緲，一個懷疑的種子，卻在悄聲問她。

——真的是這樣嗎？

她楞在了原地。

刀鋒觸碰到了管道的邊緣。

同一時間。

管道口結出一層淡藍色的、網格般的薄膜。

它奇跡般地，柔軟而細密地包裹住了鋒刃。

“滋滋”的電流聲作響。

刀鋒如同觸電一般——

閃電般地縮回。

機械蜘蛛腿被燒得焦黑，在半空中用力地揮舞著。

又要刺下來。

“未檢測到生命體。”

那冰冷的女聲說。

“清理完畢。”

大蜘蛛機械地調轉過頭。

蜘蛛腿在地面敲擊著。

漸漸消失在深紫色的煙霧裏。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眾人依然驚魂未定地坐在原地。

他們是這偌大的舞池裏，唯一還活著的人。

“啪。”

一只腳伸到地面。

維拉德率先走了出去。

他的腳踩進了血泊裏。

但是這裏只有鮮血，卻不見任何屍體。

旋轉的燈球依然不斷地投下五彩斑駁的碎片。

這是殺戮後的血腥樂園。

其他人也跟著他，猶豫地從管道裏爬了出來。

只有拿玫還待在原地。

她試圖伸手去觸碰管道的表面。

剛才她親眼在這上面看到一層——

幽藍色的薄膜。

但此時什麽都沒有。

她只摸到了空氣。

維拉德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對她說：“有人救了我們。”

拿玫沒有說話。

萬祺：“是誰？”

維拉德並不回答，反而繼續說：“「清道夫」的眼睛是一種特殊的雷達生命探測裝置，它可以檢測到所有的智能生命；但是它卻跳過了我們。”

路顯揚：“所以，剛才有什麽東西，將我們的生命信號給屏蔽了。”

維拉德意味深長地重覆道：“是誰呢？”

拿玫卻心念一動。

——還能是誰呢？

她想起那雙藍眼睛。

或許他們從未分開過。

他一直在「註視」著她。

萬祺卻繼續問道：“清道夫到底是什麽東西？”

維拉德掏出了什麽長型的機械裝置，在現場檢視著，像個戰場的撿屍人。

一邊檢查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機械坦克，蜘蛛裝甲，生物殲擊車，他可以有很多名字，不過你最熟悉的名字顯然是——”

“警察。”

萬祺：“原來如此。”

路顯揚卻難以置信地說：“什麽？警察？？”

維拉德擡眸：“「清道夫」直屬於軍方。在巡邏中，他們如遇到違反秩序的暴徒，就會就地格殺。”

路顯揚想到之前在下水道裏見到的那些廢棄物品。

一時之間，它們都被覆上了一層死亡的陰影。

“原來那些人之所以會逃，是因為……這裏很危險……”他喃喃道。

維拉德卻不以為然。

他的腳尖輕輕踢到了什麽東西。

“那你就錯了。D區到處都是「清道夫」。上面要多得多，算這些人運氣不好。”

路顯揚：“可是他們根本不是暴徒，他們只是無辜的市民而已！難道跳舞也犯法嗎？”

維拉德彎下腰去，將什麽東西撿了起來。

那是一個沾著血的放大鏡。

隔著放大鏡，他饒有興致地看著路顯揚憤怒的臉。

“你太天真了。跳舞當然不犯法，但就是因為他們不犯法，所以殺這些人……”

“才最簡單。”萬祺說。

她高高地揚起了下巴。

“這些東西只敢在無人的D區巡邏，卻不敢去管真正鬧事的A區。”

“他們只是靠屠殺無辜的市民，來湊個數而已。”

“這個城市……已經爛透了。”她的聲音很冰冷。

其他人震驚地看著萬祺。

像是沒想到那個最喜歡躲在別人哭的大小姐，還會說出這樣一番冷酷的話。

拿玫：“你好社會啊。”

路顯揚也像是從未見過她這樣的一面。

只有維拉德目露讚許。

“你說得沒錯，在坎梅斯，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

他嘴角含著笑。

轉身擡手，招呼眾人：“走吧。”

拿玫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空蕩蕩的管道口。

——下一次，他們會在哪裏相見？

但接下來一路都暢通無阻。

他們沒有再碰到任何人，非常順利地進入到大廈內部。

從井蓋裏爬上來，時間仿佛倒回到一百年前。

這座被重重包圍起來的大廈幽靜無人。它看起來危險、混亂而又迷離。

一樓是廢棄的店鋪。

琳瑯滿目的廉價工藝品，臟兮兮的卷門，喇叭花一樣的老式音響。

二樓是各種混亂的小旅館。

此時也早已無人問津。

亂糟糟的招牌堆在裂開的瓷磚地板上；掛在墻上的攝像頭也被打碎了，像甲蟲一樣吊在半空中。

社會女士萬祺仿佛發現了新大陸。

她一邊捂著鼻子，一邊難以置信對拿玫說：“你住這裏？這裏怎麽能住人？”

拿玫幽幽地說：“萬惡的資本家，是不會懂我們這些包身工的痛苦的。”

萬祺：“……”

維拉德卻轉過頭來，挑眉對萬祺道：“我以為你也住這裏。”

萬祺傻了。

完了。穿幫了。

拿玫卻毫不在意地說：“是啊，我騙你的，怎麽樣？”

維拉德笑了笑：“不怎麽樣。”

他轉頭去看路顯揚：“你呢？你也騙了我嗎？”

鷹隼一般的雙眼裏，似乎閃過某種探究。

但路顯揚的嘴唇動了動。

他沒有接話。

他們順著破舊的樓梯來到了六樓。

走廊的左右兩邊，如出一轍的兩扇舊鐵門，鏡像一般折疊開來。

拿玫指了指右邊：“我家。”

左邊：“顏丹露家。”

萬祺：“你們還真是住對門啊……”

拿玫：“不然呢。”

萬祺蠢蠢欲動地望著右邊的門：“好想參觀你家哎。”

路顯揚：“我也是。”

並不明白自己家為什麽這麽有吸引力的拿玫：“什麽鬼？那、我要收門票了。”

萬祺翻了個優雅的白眼。

“別想多了，只是想看看你是怎麽在家躺一個月不出門的。”

路顯揚：“我也是。”

拿玫：“？”

維拉德饒有興致地聽著這段對話。

“那我們分開，你們一起。”他突然指了指路顯揚，“我和他去拿東西。”

路顯揚一臉懵逼，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被點名。

拿玫翻了個白眼：“你不能自己一個人去嗎？！”

維拉德笑出一口白牙：“那可不行。你們逃跑了怎麽辦？”

路顯揚看了看一臉渴望的萬祺：“那你們去吧。我和他一起。”

萬祺十分感動：“我會替你好好看的！不會放過每一個細節！”

拿玫：“？？我真的要收門票了。”

兩邊的人同時站在了門前。

拿玫用虹膜解鎖家門。

而維拉德則很熟練地拿出了什麽高科技產品。

拿玫的瞳孔對準了門上的虹膜識別系統——

突然之間，她感到這一幕有種致命的熟悉。

這並非是第一次。

在游戲裏……

在第一個游戲。

他們也曾經面臨這樣的選擇。

左邊的門。

右邊的門。

某種讓人不愉快的預感湧上心頭。

“解鎖成功。”

一個機械的男聲說。

拿玫飛快地轉過頭。

但對面的兩個男人，已經消失在門的另一側。

路顯揚跟隨著維拉德走進客廳裏。

現場已經被很好地封鎖了起來，如同一個被塵封的歷史博物館。

維拉德：“原來這裏就是她的家。”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嘴邊噙著一絲笑意。

似乎沒有打算再繼續探索下去。

路顯揚懷疑地看著他：“你到底來找什麽？”

維拉德擡起頭。

“我要找的東西已經找到了。”他說。

路顯揚突然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維拉德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死人。

但是已經太遲了。

對方擡起頭。

一槍擊中他的心臟。

路顯揚應聲倒地。

“任務完成。”維拉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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