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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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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願懷中的杜爾迦沒了氣息。她帶著前所未有的滿足與平和,就這樣靜靜地睡去,不再睜開眼睛。

祥願一滴眼淚都沒有流。與此相對的是周遭的波牟提陀弟子們無一人不眼中含淚,面有淚痕。

“快去護衛天狐吧。這不光是因為她救了我們,也是因為這是佛母的意思。”

“師兄——”

有尼僧滿面是淚,她想質問素日裏最為崇拜佛母、最為敬重佛母,也是最為依戀佛母的祥願怎麽還能如此平靜,卻遭另一名尼僧搖頭制止。

“走吧,快些。都走——”

祥願催促,諸弟子不得不依言照做。

波牟提陀已經死了太多的僧眾,在佛母杜爾迦逝去之後,波牟提陀的最高領導者就是祥願了。再者弟子們大多都意識到祥願這是想與佛母單獨告別,是以不再遲疑,點頭領命後就抱著扛著極少數還想留下的年幼弟子朝著謝薇而去。

目送著諸弟子離開,抱著杜爾迦遺體的祥願輕輕舒了口氣。見他落單,他懷中的杜爾迦沒有要醒來的跡象,正道修士裏已經有不少人大著膽子圍了上來。

祥願的目光並未落到這些正道修士的身上。他不想浪費能與杜爾迦一起度過的這最後的時光,哪怕只是半秒。

凝視了杜爾迦好一會兒,祥願這才愛憐地撫上了杜爾迦的面頰,拭去她嘴角的血漬。

杜爾迦生前祥願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也沒有這樣的資格用這樣的態度去觸碰她的。杜爾迦與他雙修,那就只是雙修。其中沒有男女之情,也無肉-體之欲。杜爾迦只是以神性垂憐祥願,以母性溺愛每一個與她雙修的佛弟子。

祥願一直對杜爾迦存有不能言說的情感。這種情感從祥願第一次見到杜爾迦時就朦朦朧朧的產生了,無奈第一次見到杜爾迦時的祥願僅有八歲。八歲的孩子又如何能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心裏究竟產生了何種情愫呢?

等數十年後祥願意識到自己對杜爾迦的尊崇、依戀背後有著男人對女人的愛慕,他早已作為僧人在杜爾迦的座服-侍-侍多年。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是錯。

祥願知錯,知錯卻不能改,因為他的錯既是他的根本,由錯構成的他才是他這個人。

“您是代替我死去父母撫養我長大的母親,是指引我一生的師長……”

祥願難得笑了起來。

“……亦是我永生永世之愛。”

不過他蹙著眉,笑得比哭更難看。

“您以為只要我繼續跟著您修行,遲早我能超越男女之愛的桎梏,體悟無上大道,您唯獨在這件事上如此天真——”

“您始終不知我早已決定將您認作我唯一的道標。”

正道修士們合圍過來,有人拔劍有人抽刀,有人掏符箓,有人禦起器。

蕭蕭冷風吹散空中一地冰淩,刺骨的冰寒裏祥願卻渾身冒出熱氣。他眼中淚水剛一湧出,便盡數蒸發在了眼眶裏。

“佛母……杜爾迦,您就是我前進的唯一方向。無論您在哪裏,祥願都會追隨到底。”

“原諒我——”

原諒我枉費您的栽培。

原諒我不能成就您所期望的開悟。

原諒我擅自跟來。

當沖在前頭的正道修士發現祥願周身的白氣並非冰霧之時,祥願也化為了一道貫穿天地的金光轟然爆放。

金光僅僅持續了不到三秒的時間。那三秒鐘天地間仿佛為光芒所蕩滌,一切暴行都在光芒中停止。合圍住杜爾迦與祥願的正道修士們直接飛灰不存,逃得快的也難免被震飛出去數百米,斷骨吐血之輩頗多。

三秒過後,天地間再無杜爾迦,亦無祥願和尚。

目睹了祥願自爆金丹的謝薇有幾秒鐘時間的失明。在那幾秒裏,謝薇的思考也暫停了。

她來此是為了救人,結果她沒救到杜爾迦,沒救到祥願,甚至連和尚都——

“快把天狐和這些妖僧妖尼抓起來!不要讓他們再玩花樣!”

“波牟提陀的妖僧殺了我師弟,炸傷了我師兄!我要波牟提陀的餘孽和天狐一起給我師兄師弟償命!!”

“可恨的妖僧!可惡的天狐!!該死的波牟提陀!!”

“快抓住他們!!”

“把他們帶回去正法!!”

正道修士們叫著喊著,托他們的福,謝薇那顆低落到谷底的心再一次強而有力地跳動起來。

——憑什麽!!

他們這些所謂的正道修士死了師兄師弟,難道她謝薇就沒有失去朋友和愛人嗎!?

波牟提陀的人不過是反擊來犯者而已,這些人要他們償命,那和尚的命、杜爾迦的命、祥願的命又有誰來償!?

掛個“正道”的-名頭去殺人放火就不是殺人放火了!?掛個“正道”的-名頭做什麽就都是對的了!?

如果這就是“正道”,如果這就是仙雲十三州所有人都認可的“正道”……那麽——

“去你-媽-的狗屁正道——”

手斷了還有腳。

腳瘸了還有牙。

牙碎了還有腦。

腦壞了還有心——

在她最後一滴血流幹之前,她不會再讓任何一個站在她這邊的人被殺!

顧不上考慮風險,不去計算成功率的高低。手腳俱廢、身體已經不能動彈,竅穴與經脈都已經達到極限的謝薇銀牙緊咬,準備展開識海。

一圈金色的光出現在了謝薇的手上,謝薇愕然一楞,跟著發現自己雙手之上已經多了一對法器。

法器顯然是由象牙瓔珞衣改造而成,兩個手環先卡住謝薇的手腕,再像有生命的植物那樣抽出細條往下爬上謝薇的中指,纏住謝薇的指根,往上游過謝薇的整條手臂,在謝薇的臂上形成臂環。

像有自我意識的法器刺破謝薇的皮肉,謝薇只覺得自己像被吸血植物在手臂上紮了根。而那些細長的根正順著她的血管蜿蜒到她的全身,它們一邊抽著她的血,一邊往她體內的每一寸覆蓋,最終停在了她的心臟上,狠狠朝內一紮。

被抽血的感覺自然是苦不堪言。謝薇渾身骨頭碎了大半,一雙手和手臂的骨頭更是一灘稀碎,如此情況下再被抽血紮心,那滋味可想而知。

要不是謝薇耐力驚人,恐怕被法器同時刺破身上無數處皮肉時就得暈厥過去。

謝薇咬著牙齦的牙齒都在無法控制地打顫個不停,但別說是慘叫了,她就是連哼都不哼一聲——這法器紮根於人是疼得人意識都開始朦朧恍惚,可謝薇也能感覺到自己全身的骨頭,尤其是稀碎的一雙手與布滿裂痕的手臂骨頭都被這法器的根須彌合、填補並強化了。

“不愧是、巫山老怪……”

太陽穴上瘋狂滲出汗水,謝薇皺眉一笑,雙手緊握成拳,跟著松開,朝著空中充滿敬意的一拱手。

——多謝前輩。

謝薇的感激傳達到了。瞧見謝薇拱手的巫山老怪哀聲長嘆,嘴裏罵罵咧咧幾句。

“真是個傻丫頭片子,都這時候了還搞這些虛的……!唉,那破爛玩意兒多少也算有些效用,就是……唉!”

巫山老怪嘆氣不已,他可沒想過要讓謝薇受罪。

然而從金靈那裏收到傳訊的他確實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再去改造打磨要交給謝薇的法器了——巫山老怪擔心自己這邊遲上一日,那邊謝薇人就沒了。那他這法器做得再盡善盡美又如何?主人死,法器廢,他這鑄器天下第一的招牌不如自己砸了算球。

是以明知自己為謝薇量身定制的“破爛”得讓謝薇再被上一遍酷刑,巫山老怪還是帶著這法器來了章州。

只不過他前腳剛到章州,後腳謝薇就引了與道不孤同出一源的蕩魂槍射殺了道不孤。

——倘若只是謝薇本人的力量,道不孤還不會被毀滅肉-體。他周身護體之力過於強勁,哪怕謝薇在至近距離也只能傷他皮肉,不能損他根本。

禦使冰刺的謝薇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她才會千方百計地試圖讓道不孤露出破綻,並抓住那轉瞬即逝的一點機會,逼得道不孤驅使蕩魂槍朝她射去。

蕩魂槍是道不孤自身的力量,道不孤的護體之力在蕩魂槍的面前並不奏效。也因此蕩魂槍一槍射來,直接就滅了道不孤的肉身。

彼時聽到本應灰飛煙滅的道不孤於虛空之中發出聲音,巫山老怪猶豫了。

道不孤死了也就算了。樹倒猢猻散,沒有道不孤的天道盟算個屁。

問題是吃了蕩魂槍那一槍還有本事活著的道不孤究竟強到什麽地步?在這個時候把法器交給那狐貍丫頭無疑是站到了道不孤的對立面。

他史一行年輕的時候沒怕過誰,現在更不可能會怕誰。

但,他已經不僅僅是史一行了。

他是巫山十傑之首,是統領巫山的巫山老怪。

他真的要讓巫山站到道不孤、站到天道盟、站到與天道盟結盟的所有宗門的對立面去嗎?

巫山十傑,所有的巫山弟子們,金靈……他應該讓他們去冒這個險嗎?他有權利擅自毀掉巫山所有人的平靜生活嗎?

話雖如此,巫山老怪又不樂意直接離開——道不孤算什麽東西也能嚇得他拔腿就跑?他史一行要是會被區區一個道不孤嚇得對什麽東西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史一行也就不會是巫山老怪了!

“正面我就直接走,反面我把法器扔給那丫頭片子後走。”

巫山老怪從袖中掏出一枚凡人才用的銅板兒,指著銅板兒喃喃自語道。

“去吧!讓天道決定我該如何!”

拇指一彈,巫山老怪死死盯著那銅板兒,直至銅板兒落地。

可那銅板兒落地後並未翻倒,倒是咕嚕嚕地滾了出去,到撞上地上的石頭,這才又倒滾回來一段距離,跟著——

卡在了石縫裏。

直立著的銅板兒反射出一線刺眼的微光,巫山老怪仿佛聽見金靈在他身旁言笑晏晏道:“師尊吶,把決斷推給天道可不好。您瞧瞧,這會兒連天道都讓您自己做決定了吧?”

“呿……!”

巫山老怪氣呼呼的,跟只螃蟹似的挪動腳步。

“自己做決定就自己做決定!我巫山老怪史一行從來都不是會逃避選擇,逃避選擇結果的人!”

衡量利弊是人之常情。在衡量過利弊之後,巫山老怪決定聽從自己的心——人總幹那違心之事,真是枉生為人!

向著法器內註入修為,喚醒那沈睡的法器。巫山老怪將法器送到了謝薇的手上。

緊接著他馬上腳底抹油,這一跑就直接跑到了章州與虛海接壤的地方。

面對一片灰蒙蒙的虛海,巫山老怪總算停下了腳。他不歇氣地這麽一通跑,為的不是別的。

正是——

“閣下終於肯停步了?……還是說,閣下是故意引我來此?”

虛空之中,一個熟悉的人影雙手背在身後,一身正氣地降落了下來。

人影玄袍翻飛,頭發一邊灰,一邊黑,堪稱英姿颯爽,有蓋世梟雄之感。

是的,人影正是應該死在蕩神槍下的道不孤。

此刻的道不孤渾身修為充盈,不僅沒有半點兒狼狽,甚至不像是剛經過一場惡戰。他淡定地直視巫山老怪,步履從容,氣度高華。

“你我誰不是活了成千上萬年的老妖怪?擱這兒揣什麽明白裝糊塗呢?”

巫山老怪以鼻孔發出嗤笑。

道不孤微微挑起一邊眉毛,頗有興趣地問道:“閣下這是決定要與我,要與天道盟作對了?”

“閣下可知你這一時沖動會讓巫山死多少人?閣下總不會是天真地以為只要你死在這兒,我就會饒過巫山上下吧?”

“呸!誰要向你這怪物搖尾求饒!你這怪物可別想威脅我,威脅巫山!”

巫山老怪朝著道不孤就啐,道不孤往旁一偏腦袋,正好動作優雅的避過巫山老怪這一啐。

道不孤聳聳肩:“叫人怪物可真是失禮。”

“叫怪物作怪物有什麽失禮的?你這玩意兒又不是道不孤!倒是諂媚怪物的人才是有病!”

攏在寬袍大袖中的雙手悄悄掐訣,巫山老怪一次祭出七個巨鼎,以自己為陣眼,排出北鬥滅魔陣。

他把這假扮道不孤的玩意兒引走是為了兩件事。

第一件不用說,就是讓這鬼玩意兒不能對那狐貍丫頭還有那些個半死不活的禿驢動手——但凡他們這些當前輩的能爭點兒氣,哪兒能讓道不孤那死腦筋被人換了還發現不了?一想到他們這些自詡了不起的老貨被這假的道不孤耍得團團轉,且還不是一次兩次說不定是幾年、幾十年,巫山老怪就覺得自己和老貨們的臉都丟光丟盡了。

第二件事嘛……一不做二不休。弄死假的道不孤,看誰還敢威脅他巫山老怪?他和巫山就是站在狐貍丫頭那邊又怎麽樣?修真界就是這樣,有實力那就強者動手不動口。沒實力?那就滾邊兒憋著去!

聞言,面對北鬥滅魔陣的“道不孤”不僅不急不躁,竟還有餘裕朗聲出笑:“我怎麽不是道不孤?這身體的每一滴血,每一片肉,都是實實在在的‘道不孤’。”

巫山老操-你得大罵:“操-你個狗東西!你是奪舍了道不孤!?那之前和狐貍丫頭打的那玩意兒是什麽?化身?”

“那個也是實實在在的‘道不孤’。”

“道不孤”見沒有在巫山老怪面前裝腔作勢的必要,下意識流露出不少自己本來的動作習慣與言語風格來。

他翹起蘭花指,嫵媚地嘻嘻直笑:“我們都是‘道不孤’,我們都是真正的‘道不孤’。……那個人想要力量,想要超出他能承受範圍的力量。我們給了貪婪的他力量,作為回報,我們收下了他。他也是我們的一員。”

被“道不孤”那陰陽怪氣的表情與動作弄得雞皮疙瘩從腳底板起到天靈蓋兒,巫山老怪一陣惡寒,口中亂罵兩聲,再祭出十八般兵器來。

他也註意到了“道不孤”口中的“我們”。

……

疼多了人就麻了。

謝薇一抹鼻下滲出的血來,擡手一抖甩掉血珠的同時也震響了手上的金鈴。

鈴鈴——

鈴聲清透,法器如長鯨吸水一般從謝薇的身上榨走修為。同時“牽魂鈴”三個字也進入了謝薇的腦袋。

牽魂鈴的鈴聲每響一下,正道修士們身上就難受一分。有修士光是聽著這鈴聲便面色青黑,不斷吞咽著口水猶如面對巨大如山的妖獸。還有修士心煩欲嘔,居然胸過頭便捂著自己胸口吐了起來。

謝薇第一次使用牽魂鈴,與牽魂鈴將將建立起感應。她還在體會這種感應的玄妙,便已經想起大樂四魔舞中四魔進攻一段那催人焦躁的節奏,將那節奏用到了牽魂鈴之上。

鈴鈴鈴——!

演奏越急,鈴聲越響。

“快堵住耳朵!不要聽這鈴聲!!”

有正道修士大聲呼喊,可惜為時已晚,謝薇已用上了雙手。

越來越多的修士面露痛苦之色,攻向波牟提陀眾僧的修士更是眼冒金星,差點兒直接從自己禦使著的法器上倒栽下去。

謝薇加快鈴聲節奏,她很快發現自己在笑——是的,她在享受眼前這些修士的痛苦。這些修士越痛苦,她越開心。她恨不得他們更痛苦一點,再痛苦一些。

就像波牟提陀的弟子們一樣。

就像祥願和杜爾迦一樣。

就像和尚一樣——

“堵住耳朵也沒用的。”

謝薇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那是無比溫柔又無比狠毒的聲音。

“我的牽魂鈴能穿透任何阻礙,直達你們的鼓膜。鼓膜你們懂吧?就是耳朵裏的那個薄的像紙的東西。只要那個不破,我的牽魂鈴就是無敵的……”

有性烈的修士受不了牽魂鈴的折磨,聽謝薇這樣一說,竟是拿手指朝著耳朵洞就懟。

性烈修士雙耳流血,原來是他戳破了自己的鼓膜。鼓膜破了後這修士果然再聽不到牽魂鈴的聲音。一時間精神大振,朝著結陣的波牟提陀眾僧提刀就砍。

謝薇似是沒想到這修士會用如此極端的方法來對抗自己,她目瞪口呆,一時間面露恐慌,連手上那牽魂鈴都沒繼續搖下去。

眾修士見此情狀,只道是那性烈修士這自毀聽力的反抗是對抗謝薇牽魂鈴最有效的手段,紛紛動手戳破自己雙耳鼓膜,或者雙手拍耳,直接震破自己鼓膜。

波牟提陀的僧眾好容易才扛住那性烈修士的砍殺,只是陣型已亂,再有如此沈重的一擊,波牟提陀僧眾們以血肉築起的陣法就該崩潰了。

謝薇恍若不知,一味的驚恐尖叫,躲在波牟提陀眾人的後面。正道修士見狀更是瘋狂自廢雙耳。

當幾乎所有的正道修士都廢掉了自己的鼓膜,謝薇也笑了。

她妖妖嬈嬈地從護衛著她的波牟提陀僧眾後面伸出個小腦袋來,紅-唇惡劣地勾起:“真蠢。”

牽魂鈴又響了起來。

已經廢掉鼓膜的正道修士一個個面露驚恐。

“聲音的本質是音波震蕩空氣,耳朵中的器官接收空氣傳來的訊號,大腦分析訊號組合成訊息。”

“廢掉鼓膜只不過是破壞了訊號接收器,訊號本身還在呀。震蕩可是能直接作用於大腦的。”

“……超音波會讓人焦躁,低周波能使人不安。我的牽魂鈴可是能發出超越人耳識別範圍的聲音呢。”

謝薇說的內容波牟提陀的僧眾一個字都聽不懂。但是看那些正道修士捂著耳朵抱著腦袋哀嚎不已的模樣,聽到謝薇歡快的笑聲,波牟提陀的弟子們都明白是謝薇讓這些想殺他們的修士接近崩潰。

謝薇有自覺自己正在喪失理智。可是這次她是真的沒法抑制住自己的失控了。

她今天已經不止一次流失過大量的修為,過於快速且巨量的修為流失讓她的理性也跟著一並消融。

前世屬於現代人的道德心,三世累積下來的人性都已經過度消磨。失去和尚的悲痛越來越鮮明且真切,謝薇對於這些所謂“正道中人”的恨已經無法靠理性來壓制了。

謝薇又一次擡手,這次有細碎的紫色粉末從她指間散逸而出。

那帶著甜香氣息的粉末所到之處正道修士無不抽搐,有修士口吐白沫,掐著自己的脖子直翻白眼。

又有修士在喊:“不要嗅那香氣!”了。可這些修士驚恐的發現哪怕自己堵住自己的鼻子,自己的眼睛也離不開謝薇的身姿了。

“聽。”

“聞。”

“看。”

“五感之中的三感已經被我掌握,那接下來就是味與觸了吧?”

謝薇說著展開了識海,正道修士們驚恐地發現謝薇的目的根本不是反抗,不是擊退他們,而是要把他們身為人的感官一樣一樣地廢掉,要讓他們是人而過著非人的人生。

“來,讓我看看你心底最深的秘密。”

謝薇朝著一修士勾勾手指,那修士便迷迷瞪瞪地沖著她去了。波牟提陀的眾人愕然地瞧著那修士不顧被陣法所傷,穿過他們結下的陣法,像塊破布一樣倒在了謝薇的面前。

“……噗哈!”

看到這修士心底最深處秘密的謝薇笑出了淚花。

“是嗎?那晚你也在媚宗,你也殺了我媚宗姐妹。只因為早前我媚宗的姐妹與你雙修時聽見你管她喊‘娘親’。”

“你這該死的戀母情節,對自己母親有亂-倫想法的惡心人-渣。”

一腳踩在那滿身血痕的修士頭上,謝薇直接把這修士的記憶向著她識海所覆蓋的每一個修士腦海裏傳遞。

再次輕勾手指,謝薇又喚來一個正道修士。

這個正道修士的秘密是他暗戀自己的青梅竹馬,他不願青梅竹馬娶妻,遂從青梅竹馬那裏奪走了他的未婚妻。青梅竹馬只當自己的好兄弟是喜歡他的未婚妻,便大度成全了兩人。他全然不知他從小就心愛的嬌嬌未婚妻在嫁給他的好兄弟後日夜都受著非人的折磨。

“下-賤,卑鄙。”

謝薇一巴掌把這正道修士修士拍到了地上。

她開始煩躁了。

一個一個又一個的秘密,一樁一件又一件的醜陋。謝薇的煩躁瘋狂升級,她的心頭開始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

——不如殺了這些骯臟醜陋的臭蟲們吧。

——不如說她到現在為止為什麽還沒殺了這些臭蟲們呢?他們明明害死了她的和尚,還害死了杜爾迦……

——捏爆臭蟲雖然有點惡心,但對這個世界來說一定是好事對不對?

謝薇已經要想不起自己是為了什麽才翻看這些修士心底藏著的秘密了。

——想要保護波牟提陀的人,那不是殺了這些臭蟲更為簡單有效嗎?拿捏住他們的把柄,告知天下人:“只要我想我就能挖出你們的秘密。”能比直接的暴力更有威懾力嗎?

謝薇恍惚了。

心魔在此刻於她耳邊輕笑:

——殺了吧。

——把所有人都殺了吧。

——一個不留。

——沒有愛人、沒有朋友的這個世間,又有什麽存在的價值?

目光呆滯,謝薇已經分不出波牟提陀的眾人與正道修士們有什麽區別。她擡起戴著牽魂鈴的雙手來,輕抖——

鈴鈴……

“還不住手!”

一聲暴喝如同雷鳴乍響。

慈航乘八角金輪從天而降,握緊忿怒金剛杵的他愕然於自己沒有在看到天狐的同時就取下她的腦袋。

——早在他遣化身離開佛國時他就已決定:能勸服天狐是最好,若勸不服,那就殺了天狐。犧牲天狐一條性命,總好過這世間蒼生受苦。這是慈航尊者不用思考也會得出的結論。

從冰獄赤炎塔到章州的路上,慈航也沒有懷疑過自己的結論。畢竟他從冰獄赤炎塔裏出來就是因為感應到了天狐降世。他必須傾盡全力避免最壞事態的發生。

可,就在他終於面對天狐的這一刻,手中的忿怒金剛杵像是在掌心裏生了根。

謝薇本能地循著聲音擡起頭,她呆滯的目光在觸及慈航後有了些微的震動。

“……大郎……?”

低啞的聲音帶了哭音,謝薇大睜著眼,眨也不眨地就落下淚來。

慈航想說自己不是什麽“大郎”,眼前卻銀花火樹般閃過各種各樣的畫面。

「大郎。」

小狐貍膩在他懷裏,嫌棄地啃著他采來的苦實,時不時一臉哀怨地用蓬松的尾巴拍打他的手臂。

每次這種時候他只要伸手摸摸小狐貍的腦袋,小狐貍就又會忍著難吃,勉為其難地再啃兩口苦實。

「大郎……」

壞女人看他的眼神可真摯了。在那真摯的背後,她修改了他的記憶,讓他沈浸在每天都循環的新婚幻覺裏,傻乎乎地察覺不到她的離去。

「大郎————!!」

他死前那一刻,她叫的又是那樣痛心疾首。像是她當真舍不得他一般。

可她若真舍不得,又怎麽能一去不回二十年?

“大郎!!大郎——!!”

記憶中慘烈的叫聲與此刻耳朵聽到的叫聲重疊到了一起,瞧見謝薇跌跌撞撞地朝著自己奔來,哪怕摔倒了也要爬起來朝著自己繼續飛奔,慈航就這樣怔在原地,直至被謝薇撲了個滿懷。

“你活著!你還活著!!”

“太好了,你沒死,你沒死嗝——”

謝薇哭得太厲害,連鼻涕都流了出來。那雙方才還像死魚一樣的眼睛裏此刻透出了晶亮剔透的光,就是她這麽一激動,人岔了氣,開始不停打嗝兒。

謝薇漲紅了臉,她想閉嘴,但又怕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幻覺。她人生第一次期期艾艾,想問什麽又怕自己一說話又打嗝兒。

忿怒金剛杵股叉合攏,慈航手一松平和金剛杵就從他手中消失。

慈航右手立掌,面無表情朝著謝薇略一點頭,以示招呼:“阿彌陀佛,施主,貧僧不是大郎。”

“不是、嗝、大郎……?”

謝薇楞了一楞,慢慢咀嚼著慈航的話。她面上的潮紅隨之褪色。

“貧僧乃佛國須彌山慈航。”

終究,慈航是慈航,大郎是大郎。慈航就是有大郎的記憶也不會變成大郎。

慈航沒被心魔支配,更不可能會為區區大郎的記憶所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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