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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釀篇之 不知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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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張小孩的臉。

當然,也有可能是一個長得娃娃相的小姑娘。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生的很好看。

嗯……不對,咳,花卿在心底猛扇了自己兩巴掌,重點是那穿嫁衣的小娘子此刻正慢慢從地上站起來,也早拾起了她的骨灰壇子,慢慢磨蹭著走到了前院。

是的,是磨蹭著走,她並沒以鬼魅之姿!

這種鬼,不是有不甘,戾氣不散,才作人形以攝人心,便是心懷其他執念……

總之,不是甚麽好事情!

一個鬼怪若不以鬼怪的虛渺身份出現,反而讓那麽多陽壽未盡的人看到他們的實形,這本身已經是折辱陽間人的做法了,被鬼主知道,那是要領回去受狠罰的。

可是就算受了很罰,那些個被被動損了壽命的人也不可能盡數將其陽壽還回去了。

花卿無奈,看在她是個小美人胚子的份兒上,又因了是自己打翻她骨灰的,再想著一些無辜的凡人,便打算搭救一把。

不輕不重的咳嗽在院落裏響起,那個小娘子一楞,便有些害怕似的停在了原地,雙手緊緊攢這裝她骨灰的那個壇子,也不說話。

花卿楞了楞,平日裏他打交道的都是些油嘴滑舌能言善道長袖善舞的東西,這會兒,竟也不知道該說些甚麽了。

腦子裏搜刮了一圈也無法就是「你幹嘛不去轉生啦……」「想害人嗎,被鬼主知道了下場很慘的喲……」「快去投胎吧……」之類雲雲,可是剛打算出口,又害怕被纏上讓幫她了結在人世的殘念啊之類的麻煩事,便索性冷冷拋下一句:「別亂跑,也別讓凡人看見你。」,徑直合上了窗,自顧自洗漱睡覺去了。

他不太喜歡牽扯別人的事情,尤其是看那小娘子一身嫁衣,感情之類的事,他就更害怕被波及到。

瞧瞧,這等游蕩在凡間的孤魂野鬼尚且鉆了那個「勵精圖治」鬼主大人的空當,他都沒來管,自己瞎操心個甚麽勁兒呢。

於是花大爺便準備安安穩穩睡個好覺去了。

只是,這覺沒睡成,他便聽見一陣抽泣聲,醒了。

辨認了好一會兒,察覺到這鬼哭聲凡人聽不到,便繼續安眠了。

施個術法摒棄了這擾人的哭聲,花卿抱著薄絲被又往裏滾了一圈,徹底入夢鄉了。

第二日起了個大早,推開門準備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伸到一半便收不回來了。

那小娘子仍舊蓋頭掀起,眨著一雙純澈還帶著三分迷茫的瞳子,也不知是不是便真就在那兒站了一宿。

花卿就不由有些頭大,你說是她太有心機呢?還是……真就是個童養媳?

他在人間是聽過這個詞兒的,覺得說的便是這種小女孩了。

那小女孩也眼巴巴盯著他看,不言不語不吵不鬧。

花卿氣不打一處來,難不成還要我開口求你辦事不成?

便又關上了門,回屋子準備睡回籠覺去了。

只是剛躺下,便又直挺挺的坐了起來,等等,現在是天光大亮吧?

若是普通孤鬼,怎可在白日出沒?

糟糕,自己該不會捅出個簍子,放出個了不得的東西?

花卿腹誹了一大堆,便拉開門,瞧見那個小女孩正半蹲在地上,撿了根樹杈亂畫著,瞧見花卿又看她了,便有些害怕似的棄了手裏的東西,老老實實恢覆成昨晚花卿叫她「別亂跑,也別讓凡人看見你」的狀態了。

花卿挑了挑眉,甚麽玩兒啊這是,欲擒故縱?

他可是開青樓的,青樓是甚麽地兒?那便是人生百態的一個小濃縮,他甚麽沒見過甚麽沒聽過?跟他玩這套東西?是想死了還是不想活了?

哦……也是,普通的妖鬼神魔佛畜都是瞧不見他眼瞳裏的修羅之火,少說那也得上萬年的修為,才能得以一見他的真身。

於是便真把他當做一個好欺負的小狐妖啦?

花卿嘴角挑起一個小弧度,笑的有些邪佞:「你過來。」

小女孩聞言眨了眨眼睛,低下頭又絞了絞手指,這才開始一步一步,磨蹭著走過來了。

花卿笑瞇瞇的蹲下,銀色面具遮住他大部分面容,只餘一雙墨色的眼瞳露在外面。

「你叫甚麽名字呀?」

知道了便把你名姓填在破魂簿裏。

小女孩搖了搖頭。

「那麽,你為甚麽不想去投胎啊?告訴哥哥好不好呀~~」花卿柔聲誘惑道,笑的那叫一個人畜無害。

告訴了便把你扔畜生道裏,讓你閑著沒事非礙我。

小女孩搖了搖頭。

「好吧,那麽你前世……哦不,就是你活著的時候是甚麽?不是人吧?」

「喲,小哥!你起了呀,蹲地上幹嘛呢?這我剛好想叫你來著,第一屜包子新鮮出爐啦,你昨晚叮囑我給您留著不是,您看您是到外面吃還是我給您送進來?」

「拿進來吧,多謝了。」

花卿自始至終視線沒離開過這個小女孩,因為她在聞聲第一刻便回頭,死死的盯著那個小二,像是盯著甚麽了不得的人似的,甚至於那小二走掉了,她仍舊大著一雙眼,有些驚奇的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花卿在那一刻看到她眼底淡淡的淺粉,心下有了猜測,又順道在她胳膊上一搭,想要把她拉進房間裏。

誰知那一刻她卻奮力掙紮開,甚至還在花卿手背上咬了一口迫他放手。

花卿一皺眉,幾乎是有些殘暴的一手卡住了她脖子抵到墻上,打算就此了結省事,卻又停住了手。

小女孩雙眼蓄滿了淚水也不敢哭出聲,只是可憐兮兮的蹲坐在地上小聲咳嗽。

「袖子擼上去,我看看。」

又搖頭。

花卿也懶得再廢話,直接自己動手。

那確實是一個小孩子的身形,胳膊細細的,上面布滿了鞭子或者藤條之類的抽痕,剛剛或許不是她不給自己拉,是自己拉疼了她。

畢竟自己是只野獸,手上分量也沒個輕重的。

「你是花妖,對不對?這傷怎麽來的?」

繼續搖頭。

花卿氣結,還未待發作便聽見小二那歡慶的吆喝聲了,便也只好立馬變作眼睛含了半分笑意,開了門,接了食盒,回到桌邊自顧自開吃了,也懶得再理她了。

只不過,花卿很快也吃不下了。

他自認臉皮子是厚的天上有地下無的,可被那小狗似的無辜眼神一直眼巴巴瞅著,花卿從一開始明顯沒甚麽「人形自覺」的野獸吃法,慢慢開始慢條斯理,後來索性不吃了,再後來無奈柔聲道:「你……你也用的著吃這個?」

小女孩仍舊不怎麽放聲的蹲坐在剛才那個位置,眼巴巴瞅著他。

花卿無語,捏了一個像扔給小狗似的扔給她,便出門了。

不知名的小鬼在凡間存不了太久就會被那些個負責管事的鬼卒帶回去的,自有他們該去的地方。

於是,花卿在外游蕩了一天,特意隱去了身法,先躥到了屋子裏,桌子旁邊擺了一個小肉餡,卻沒有皮,那個小姑娘正好奇的扒著窗臺,在往外看。

花卿的本意是,自己走了,你也可以跑了,不過估計跑不了多久就有鬼卒把你領回去了,於是我也就省事了。

可沒想到,她竟然沒走。

無奈退回院門,踏出清晰可聞的腳步聲,並著手裏兩壇子酒瓶相激蕩,花卿看到那個小紅身影從窗臺上不見了,推開門,果不其然在原先那個位置,正絞著衣擺看著他。

要多可憐有多可憐,搞得自己是甚麽了不得的大惡人似的。

一股子無名火自心底竄起老高,他要找的人找不到,卻偏偏有無數礙了事的東西阻攔他找人的腳步。

嘴角泛起一個沒甚麽暖意的笑容,花卿摘下了銀色面具,慢慢走到她身前蹲下來,柔聲道:「這樣罷,你看著我,我叫做花卿……」

視線慢慢交匯。

小女孩一楞,她只看到眼前這個好漂亮的怪物眼瞳中央躥起了一小股瑰紅色似蛇信又似火焰的東西,慢慢扭曲纏繞灼燒……

「你瞧,我告訴你我的名字了,那麽,你的呢?」

「……我沒有名字。」

啊哈?!

「你是花妖?」

「……嗯。」

「那麽,你為甚麽死了呢?」

「他……把我燒了。」

「誰?」

「……夫君。」

花卿一楞,把那個不是東西的東西給罵了一大通,這怎麽下得去手?

「不怪他,他是為了保護我的。」

小女孩扯了扯花卿的垂在肩頭的頭發絲,眼瞳裏滿滿泛起一些好奇的光芒。

「那麽,你現在成為妖鬼了,但……也要去冥府報道的,這之前,是甚麽支撐著你凝聚不化?」

花卿一咬牙,還是問出口,他覺得他一開始可能誤會這個小女孩了,又妄自施了上古的惑術,雖然他資質差,卻也不知會不會對她造成甚麽影響,便只好速問速決,以防更糟的事情發生。

「……」

看她大有一下子就思考進去的架勢,花卿只好另起道:「那麽,你的傷是怎麽來的?」

「我是‘未同’。」

「嗯?甚麽?」

「在我的家族裏,一支雙生,花開並蒂。但……總是由小的那朵先開,大的再開,大的開時,小的就該落下花枝,否則,是能給家族帶來詛咒的。」

花卿楞了楞,雙生兩個字眼成功擾亂了他心底的那根弦。

「可是,可是我沒有……我不是不想落,是那個枝死活不放我下去,可是我姐姐也開了……嗚……真不是我不想的……」

「所以你就挨打了?」

何止會挨打這麽簡單。

簡直荒唐,花開並蒂竟要不同期?!那些個小的落下來的,怕也多半是被打落下來的吧!

「那你後來遠嫁出去,怎麽還會……」

「原來這座山上住滿了竹葉青,我家族也在不遠處,後來蛇族的少主纏上我姐姐了,可她不肯嫁給他,家人便把我替過去了……他一開始很生氣,後來大概覺得我就是個受欺負的小孩子吧,也不能再打我了,只是讓我好好在蛇族住著的……後來,後來不知怎麽蛇族就全部沒影了,他走前把我燒了,說要是他能回來,就把我帶走,要是回不來,就讓我自己找去冥府的路……我,我真不是有意的……我不是不想落……」

「噓,噓。不哭了。」花卿的手指輕輕抹過小女孩的眉心,似乎是倦意來襲,她跌回了花卿的懷裏。

將人在床上放好,蓋好被子,花卿輕輕托了她的小手掌出來,慢慢覆上了。

墨瑰二色的詭異火焰從他手心慢慢匯入小女孩體內,替她療傷。

慢慢地,花卿嘆了口氣。

大抵都是些陳年舊傷,竟如此難療。

更氣的是竟因為一個瞎嘰吧扯淡莫須有的詛咒害一個無辜的小孩子至此,你倒是跟我說說,見過勞什子並蒂花是不同時開的,那是有病!

只是更想嘆的是……這事他還非幫忙不可了,不止他,還得把歸冥給坑出來,好歹也讓他積點德吧。

他跟歸冥確實不是甚麽好東西。

那些個時候,形勢所迫情況所危,只要能達到目的,甚麽手段使不出來?

他奪回大半個兵權,為了給所有旁物、有異議的那些個玩意一個下馬威,首拿開刀的,便是蛇族。

是,自己個兒是沒摻和他那等暴力血腥事件,他甚至也沒動手……那是他有了更妙的招,順水推舟送了墨嵐一個天大的人情,簡直為他日後控制穩冥魔界,牢牢牽制住他人一個穩固的臺階。

沒摻和,不代表沒出謀劃策。

就算沒出謀劃策,也不代表自己心裏與歸冥的不謀而合。

他們本身就是從生死一線場,從仇恨絕望地滿身鮮血爬上巔峰的疲憊旅人,叫他們相信心懷感恩心懷慷慨?

他們倒想,可他們怎敢。

一個是習慣了步步算計,猜疑多思。一個是習慣了毒舌刻薄,不念他人。

若想要放下,都不易,都太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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