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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驚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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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冥近來很頭疼,連眼都未睜,便急匆匆的禦起黑氣要閃離大殿的時候,一道花色身影早已鉆了進來,花卿連射出去一團暗器,絲絲紅線把歸冥纏了個死死的。

對面的人揚威耀武的笑道:「你真是……真是這般不給面子,倒是我來求著你喝酒的麽?」

歸冥無奈扶額,這可不就是你來求著我喝酒的麽?

只是大哥,求求你喝便喝吧,次次倒我一身算作甚麽意思?合著衣服不用你洗是吧?

歸冥腹誹了一大堆,面上仍舊是一臉千年不動的無悲無喜。

花卿興致缺缺的收了針,聳拉下腦袋:「這倒好,她不要我啦,你這個作兄弟的,不安慰安慰我便算了,連陪著喝個酒都不行是麽?」

花卿也有點小郁悶,他便這麽討人嫌麽,都可憐到這個地步上了,竟然連個喝酒的人都找不到!

更何況,他屈尊幾次來這冥殿裏找他了?

可知讓修羅狐踏入冥魔界的地盤,那是件多麽不容易的事情!

雖然他比較荒唐……

但,那也多少該給點面子罷。

於是他莫名的懷念起風韶來,那個傻小子,酒量可是一等一的好。

「那你喝便喝罷,」歸冥緩緩起身,似乎給足了他的面子,「去你樓裏吧。」

花卿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而後歡呼了一聲,當先跑了,跑一半又不放心的回過頭來,卻瞧見那個黑衣服的男子一面捏著眉心一面卻緊緊跟著自己。

其實他還存著點小私心,他藏了一瓶好酒,灌到了一個不起眼的泥塑壇子裏,想騙著他這好兄弟喝下去,然後看看,他能不能吐露出些許醉話來。

有些話憋久了容易生病的,還是吐出來,痛快。

歸冥與花卿面對面坐了,花卿一面自斟起來,一面開啟了絮叨模式,比如「又去哪裏看到了甚麽好東西,比如真是我不找你喝酒你便永遠也踏不出那死氣沈沈的大殿啦……」之類的廢話。

習慣性的擡頭望了望天上沈默的星子,花卿也不停,似乎早習慣了這人這種放空動作似得,繼續數落個不停,還兼帶著嘲笑些戲文裏的癡男怨女。

歸冥一楞,隨即輕嘆了一聲:「你樓裏不就有一位麽?」

花卿的笑容僵了僵,隨即搖搖頭:「我還給她留一命,算是賞賜她這麽多年來照顧我吧。所以兄弟你就要更擔待啦,我唯一的紅顏知己也跑了,你便多聽我絮叨絮叨吧,整天坐你那個大殿裏睡覺,睡傻了都。」

歸冥扶額,一眼瞧見了一旁未開封的泥壇子,伸手攬過來,拍開了。

花卿舉起酒碗,仰頭很瀟灑的悶幹了,擋住在唇邊不斷擴大的笑意,只是拿下酒碗重新倒酒時,面色已經恢覆如初了。

「其實你也可以去叨擾琰漓琰童一下子,前些日子我還收到了他們送來的信……」

「甚麽?!」花卿拍案而起,眼瞳裏修羅之火熊熊燃燒著,「豈有此理,給你寄了不給我寄?他們跟你才幾面之緣啊,我可是同他們生死一線過。」

歸冥扶額輕嘆,內心腹誹道,你是害他們生死一線過。

「信中寫了甚麽?」

花卿將那泥壇子的酒傾倒入歸冥面前的空碗裏,一臉討好狀遞了過去。

歸冥接過,剛想也來一口,聞言卻楞住了,臉上神色登時古怪起來,半晌才說:「沒甚麽。」

「怎麽可能沒甚麽!啊呀呀!少婦紅杏出墻芳心暗許鬼界尊主,你說,這還算沒甚麽嗎?」

「花卿。」略含低沈的語調隱隱帶了一絲威脅。

花卿皺了皺鼻子,怕這貨又一次被自己說的頭大如鬥落荒而逃,只好撇嘴以示不滿。

歸冥雙手捧住了酒碗,慢慢摩挲了幾下,思緒仿佛放空到很遠,才淡淡道:「他們跟我說,途徑了一座山,眼下更是春分,景色很美,讓我有空也多出來走動走動。」

「這便沒了?」

歸冥雙手捧起酒碗,聞言思索了一陣,像是捧累了似的,又輕輕擱回桌邊,輕聲道:「落款是琰漓和琰童。」

「還有呢?」

「……」

「你瞧,我就知道有些見不得人的東西。」花卿冷笑一聲,肚子裏莫名燒起一股子無名火出來,大爺我哪點這般不能入你們的眼,便是與我通信一兩次,能掉快肉還是少恩愛一天?

歸冥略微擡頭看著花卿端著酒碗一臉忿忿不平連看都懶得再多看一眼自己的表情,莫名同情起他來,只好誠實道:「還夾了一朵野花,紅燦燦的,像是忘川旁的彼岸。」

語畢,像是早就知道這句話會觸到他的炸點似的,提前將酒碗往前一推。

果不其然,花卿手中酒碗重重往桌上一擱,濺出大半碗來,咬牙切齒道:「摘、花?!」

「不知道是不是琰童姑娘通天徹地,料事如神,她特意在花梗上纏了一紙條,上書:撿的路邊掉下來的,讓你還能感受感受外界的暖意,讓爛狐貍放寬心。」

花卿嘴邊這才浮現起些許寬慰的笑意來,這丫頭,總算沒白促膝長談那麽久過。

於是心滿意足的一腳踩著凳子,一手抄起桌上的酒碗,仰頭悶幹凈了。

而後,咂咂嘴,覺得味道有些不對,還沒想著不對在哪兒來,便聽歸冥問道:「你便當真沒再回去看過她?」

花卿一楞,頓覺胸口壓住了千斤重石,好似又回到了那八百年暗無天日的洞穴裏似的,讓人無力,讓人倍感壓抑。

「你真是,非得哪壺不開提哪壺麽?」

花卿看碗底空了,便立馬拿起酒壇來倒滿,這腦子裏思緒一亂,便連自己拿著甚麽壇子都分不清了,一面回嘴道:「那你呢,你也當真沒去見過她?」

歸冥嘴角略微勾起了一個輕淺弧度:「每百年她都能來見我一次,我可不是你,傷心人。」

「我呸!」花卿啐了一口,只覺嘴裏的酒第一次喝不出個甚麽滋味來。

於是又接二連三的灌了幾大碗下肚。

歸冥略微低下頭,認認真真的看著自己面前本該是花卿的酒碗,叫他剛才那一盾到桌上顛出半碗去,星星點點的水漬於墨玉的桌面上,與那天上的星子有七分相像,於是,誰也沒看到那半垂著頭,大半個身子隱在黑暗中,嘴角忽然露出一抹黠慧笑意的鬼主大人,臉上究竟有怎樣一種「期待好玩事情發生」的表情。

「我說,」花卿突然大了舌頭,只覺腦子裏轟轟然湧上許多未可名狀的情愫出來,似乎想要一股腦的說給眼前這個人聽,因為,有些事情壓抑在他心裏太久了,太久太久,久到,他分不清楚一些事情的真假了。

畢竟,他是無法感知痛的啊。

「我原先,做了一場夢,一場,很久很久的夢。」

「你經常做夢。」鬼主如是點評道。

「你閉嘴,別打岔,哪來那麽多廢話。」

歸冥輕咳了一聲,覺得他今晚睡前故事又來了,便暗地裏招了招手,招來了不遠處茶鋪裏一壺普普通通的茉莉,想了半天,從花卿的身上摸了一把,摸出一個五彩金絲線編成的小兔子掛墜出來,略微一思慮,便直接揮手用一股黑氣將它扔到了茶鋪做抵押。

反正……那蝶周樓的妖孽老板身上掛了甚麽你們也是知道的,大不了拿了掛墜來要茶錢吧。

趁著花卿想如何開口的時候,歸冥身手快如鬼魅般的將那半碗酒潑入地底,那酒水連一丁點聲息都沒有的,像是地下有人接著喝盡了似的,又傾註滿了茶水,這才一手端起了碗邊,湊到嘴邊淡淡抿了一口,一面等著他的下文。

「我從沒想過,她也會給我下夢蠱,其實……我那次在那冰天雪地的小林子找著她,說不定只是她夢境裏的一個幻影呢,包括認識了琰漓琰童,一並去做那些個荒唐事,心心念念想著要解咒的事情,都荒唐的不得了。」

「可是就算在夢境裏,她竟然也要那般對我。說不定,這便是造化吧。總有些東西,求不得的,失之東隅必然收之桑榆。若想收之桑榆……必然要舍了那東隅。這天下間總歸是沒有那麽完美的事情,這你最有體會了,是哦?」

「是啊。」

「欸,其實你比我幸運多了,你大可再找一個,畢竟你又沒我這般條件所束縛……」

「……」

「怎麽?」

「你不懂,需要多麽好的造化,才能遇見那麽合胃口的一個人。」

花卿賞了他一個白眼,也不管不顧了,捧起泥壇子對著嘴猛灌了幾大口,有些來不及吞咽入喉的便順著赤著的胸膛,漂亮的胸線,漸漸滑落,漸漸消散。

幹盡了這一壇子,花卿惡狠狠道:「屁,你在你那個鳥不拉屎的大殿裏,能遇見幾個活物?」

歸冥扶額:「花卿,我的大殿裏,飛不了鳥。」

「……」

花卿揉了揉脖子,不打算再跟他糾纏這個悲情話題,煩躁道:「我原先給你那張紙呢?那些個酒你不會都給我喝了吧。」

歸冥繼續扶額:「就你圈出來的那些個地方,真是……挖十處能有一處有酒壇便不錯了。」

花卿訕訕一笑,學著某人當年的調子來了句:「是啊,年紀大了,有些事記不清楚了。」

歸冥無奈倒桌,胳膊搭在墨玉桌子上,額頭抵著胳膊,一面悄悄把茉莉茶往嘴裏送去。

突然,臂間一陣刺痛。

花卿有些小得意,這要放在以前,那家夥能讓他這麽輕易得逞才怪,一定是剛才那壇子酒起作用了,嘿嘿嘿……只是剛想了片刻,卻覺得,自己躺在一片海底一般的世界裏,周遭全是奇花異草,璀璨生輝。

「怎麽?」

「你疼麽,歸冥?」

「疼。」

「可是,若連你也是在騙我呢?我覺得……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便是去練了‘重我’,失去了痛覺,不然,不然我也可以分得清哪裏是現實,哪裏是虛幻了。我很難過,歸冥,我很難過。」

「你多慮了,花卿。」歸冥默默把茶碗放在桌面上,神情突然嚴肅起來。

「你不懂,你才不懂……活在虛幻裏,真是太痛苦了。你說是不是她當年怕我在洞穴裏撐不下去,不止封印了我,也在我身上下了夢蠱?想要解蠱必須得死,可我一死她也得死,我的元神又毀,這輩子也修不來上古的蠱術了,便不能解開這個蠱,只有她能解開,可我又好像活在她給的夢境,這個夢境裏沒有她,於是這輩子也無法找她了,我怎麽,解開這個蠱?」

不給歸冥回答的機會,花卿抓住了歸冥的袖子,爾後又掐上了他的腕子,野獸的蠻力一強加上來,竟也覺得骨頭生疼,歸冥略微蹙起眉頭,並沒多說甚麽。

「別皺眉,歸冥,別皺眉。」

花卿略微放開了手,但立即又像是抓著一棵救命稻草似的,小心翼翼拽著他那繡了暗色花紋的繁覆純黑袖子,似是不確定的小心翼翼開口:「歸冥……你,你是真的?」

「是,我是。」

「那麽便是只有我一人一直活在夢境裏了?我在夢境裏遇見真實的你們。」花卿吃吃的笑起來,卻沒松開拽住他袖子的手,「我便從一開始,從被她封印的那八百年洞穴裏,做夢做到了如今?」

「你醉了,花卿。」

「我沒有。」朦朧著一雙眼的修羅狐固執道,「你告訴告訴我,我這是在夢裏,你讓我醒過來,好不好?」

「我若是說了,你又定好嫌怪我嘴裏說不出好聽的來了。」黑衣男子誠實道。

「不會的,不會的,歸冥,我受夠了,我真受夠了,你說與我聽聽,讓我醒過來罷。」

「花卿……你這便是在現實裏,不是在夢裏,你是醒著的。」

「可我若是在現實裏,怎麽會找不到她在哪兒?夢由施蠱者所控,我記得我對自己也下了夢蠱,就躺在中洲那裏,還仿了上古陣法,八荒化鏡,又有大夢未央催我入夢,上面是冰面反照,下面是海面折射,四周又都是鏡子,若是做夢,我豈會做不到一個跟她相守白頭?可她明明不要我了,跟著溯澈生活了……是啊,這是痛苦的,那我便是在現實裏,可我確確實實對著自己下了夢蠱,那仿出來的陣法我也曾試過,是好用的,不可能出差錯。我怎麽會,連一個好夢都做不到呢。而且,她若真是從把我封印入那個山洞便施了夢蠱,豈不是,這些年來,連你們都是虛構出來的?」

甚麽冰涼的東西從皮膚上滑過,像是死寂空間之內,海水波動的緩慢流速。

花卿突然松開了歸冥的手,笑道:「你這個騙子,我活在虛幻裏,你卻不肯喚我起來。」

「花卿,你清醒些……」

「我是清醒的,不清醒的,是你。」

歸冥疑怪的看了看那泥壇子,難不成裏面裝的是‘裂心’之類的東西,這虛虛假假真真幻幻的,便能讓一個好好的人,顛倒不清?

「算了,假的便假的吧,有人能陪我喝酒已經很痛快了,你聽見了嗎?」

「甚麽?」

「前院的,歌聲。」花卿伸出食指貼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歸冥也放下茶碗,側耳聆聽,前庭有歌聲飄渺而入,讓人聽不真切,便提了三分真氣於胸口凝神屏息的想要捕捉到全部。

那些個咬牙清脆的字字珠璣和了纏綿的琴瑟之音,隔了九曲十八彎的琉璃垂簾彎彎繞繞曲曲折折而來,便飄渺的好似天空上最遙遠的一記星子,零落的不得了,卻偏生叫人覺著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欲語還休: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大概只抓著這麽一句,便再無法聽清楚,因為身側已經傳來一只野獸震天響的鼾聲。

歸冥郁悶的捏了捏眉心,就這月色緩緩喝完了這碗茶。

第二日的頭一縷獨屬於黎明的光線以一種極其刁鉆的角度壓著蝶周樓掛了些個黑金琉璃下墜蝶形玉的檐角淌了進去,爾後,那徹底亮起來的日頭終於磨蹭著爬上了天幕。

花卿被那光影一輪轉的極亮給晃醒了,日頭從天盡頭那邊極燦而來,映的花卿一雙終年燃著修羅之火的墨瞳,更加詭異起來,似乎那火光也霎時反照到了天上,燒慘了整個寰宇。

大約有那麽一瞬失神,先是眼眉輕輕彎起了一個弧度,而後嘴角也慢慢、慢慢的挑了起來。

原來,這千年大夢一旦驚醒,自此果真再無黃粱枕上客。

*******

昔日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終。)

底稿於二零一一年一月。

修訂於二零一四年六月。

古物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要考試的尤其是文科的孩子們看這裏,別被我誤導=V=: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莊子·齊物論》)

【接下來還有個酒釀篇的番外,是我在修訂過程中蹦出來的靈感= =,畢竟起了那麽多“文藝”的酒名不能浪費了不是哈哈哈哈……不過關於劇情的就到這裏為止啦,酒釀篇那個請自動把時間點蹦回花大爺四處游歷找懷蝶下落的時候。】

【其他的酒釀篇可能會放到歸冥那篇文裏。原諒我對歸冥的偏愛因為我實在是下了狠手虐他啊,打算多寫一些關於他的開(qi)心(pa)事……補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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