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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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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晨去找梁鴻落的時候,才發現這人還挺神秘,問了一圈都沒人知道他在哪裏,每天做完工作就會消失。

最後逐晨是在朝聞的邊界處找到了他。他坐在一個臨時搭建的草棚頂上,遠眺著魔界的界碑。

那草棚原本是為了方便浮丘宗修士臨時辦公而搭建起來的,自政府大樓竣工後,就被丟在了偏僻處,充作能供路人休憩的涼亭。

因此地荒涼,鮮有人至,草棚已變得極為破舊。梁鴻落的身形幾乎與雜亂的茅草混在一起,如果不是那一抹隨風鼓動的黑色衣角過於顯眼,逐晨也許還發現不了他在此處。

逐晨以前也常見他深沈,只以為是他性格如此,孤僻自傲,喜歡與人不同。現下再看,發現他可能是純粹的無事可做,心中寂寥。

逐晨仰頭定定望著上方。

因她站在那裏,擾了梁鴻落的心情,後者垂下視線,主動開口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逐晨苦惱:“嗯……”

轟人這種事,逐晨是不擅長的,她一路都在打腹稿,想了十幾種措詞,都覺得不大合適,翻來覆去修改了許多遍,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順暢的說法,當下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把第一句話給忘了。

唉,她暗惱道,怎麽這樣?

梁鴻落見她不開口,也沒什麽心情理會。他平素不喜歡替人排憂解難,更不樂意聽人絮叨自己的煩惱。何況他也不想跟逐晨待在一起,不是因為討厭她,只是怕被風不夜那蠻橫的家夥看見,又來胡亂找他的錯誤,麻煩。

梁鴻落跳到地上,撣撣衣角,沖她隨意點了下頭,負手就要離開。

“鴻落道友。”逐晨叫住他。

梁鴻落回頭。

逐晨沈吟片刻,問道:“朝聞……好嗎?”

梁鴻落的回答還挺不客氣:“沒有哪裏好。”確實是真心話的。

逐晨欣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梁鴻落:“……”他們師徒是專門來克自己的嗎?

梁鴻落幹笑著“呵”了一聲,敷衍回應,逐晨追了上去,走在他身側道:“既然朝聞住得如此不愉快,鴻落道友為何不回魔界去呢?”

梁鴻落挑眉:“我本不是魔界人。”

“可你是位魔修,住在魔界,不是比住在朝聞要舒服嗎?”逐晨委婉地說,“我先前給你治療的時候,發現你身上經脈多處受損,住在朝聞,傷情加重,還是回魔界調養的。”

逐晨在說謊上沒什麽天賦,尤其是當對方緊盯著自己的時候。她能感覺到自己勉強翹起的唇角滿是尷尬,帶著令人難以信服的心虛。

梁鴻落冷笑出聲:“怎麽,你是要趕我離開?”

逐晨說:“我倒是沒有特別的意思,只覺得這樣對你也是比較好的。”

“若有、若無等人呢?他們最近也住在朝聞了,怎不見你為他們好,勸他們回去?”梁鴻落哂道,“你們師徒二人,為何處處針對我?我本以為你有些許不同,原來與你師父是一樣的。”

逐晨張開嘴,想解釋兩句,又覺得這樣太過虛偽。既要趕他走,又想做個好人?整得她是無辜受脅迫的一樣。

逐晨避開視線,幹脆道:“對不住了。但朝聞現在確實,不大歡迎你。”

梁鴻落袖中手指收緊,交握成拳,指尖溢出星星點點的魔氣,沈聲道:“我平生最恨別人,瞧不起我。”

“我並非瞧不起你。”逐晨忍不住道,“大魔已經告訴我了,你不是什麽尋常的魔修。是我朝聞,不敢將你留下。”

逐晨並沒有想得太遠,只覺得梁鴻落的修為在魔修中也是傲視群雄的。從他的夢境中可以看出,那些虛晃的人影會主動避讓著他走,可見他在魔界闖蕩的那些年,打下過不小的聲名。

“哦?”梁鴻落表情變得幽深,他微微低下下巴,將神色掩藏起來,斜著眼看過去,道,“大魔都已經告訴你了?”

逐晨遲疑了下,說:“你身上有他的上古魔氣。”

若有、若無只隨口跟她提過兩句關於魔君的事,全是壞話,逐晨不曾放在心上,也未將梁鴻落與他們口中那個“殘暴肆虐、以殺證道”的形象聯系起來。

何況,就以大魔那隨意的個性,不定將魔氣分給過多少人,她對此也沒什麽在意。

她卻不知道,吞噬上古魔氣後還能活下來的,至今只有梁鴻落一個,此前從未有過。因此魔界眾人才會聞得上古魔氣,便第一時間想到魔君。

梁鴻落見話已開明,索性不再壓制身上的魔氣。這段時日,因要裝作一個無名小卒,給他增加了不少的負擔,又要在風不夜手下無端受氣,耐心早已告罄。

梁鴻落身上的魔氣慢慢釋放出來,自胸口處現出一道魔紋,順著經脈爬上他的脖子,再蔓延至他的耳根。

他按著後脖頸扭了扭頭,骨骼間發出清脆的響動。

逐晨開口欲言,卻不知為何有些語塞。

面前的人像是完全換了一副面貌,他被魔氣充斥的瞳孔裏盡是冷漠,不帶任何感情地註視著逐晨,好似從不曾與她認識過。

連同他的聲音也變得疏離起來:“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你是懷謝師兄帶來的朋友,他將你當做無話不說的知己。你欺騙他的目的,我不想探究,只希望你如今能主動離開。”逐晨幹巴巴地說,“你也看見了,朝聞有我師父,還有大魔。你哪怕再厲害,也很難討得到好處。何況朝聞有那麽多無辜的百姓,我不想因為一些無畏的爭端,造成不必要的損傷。你以後……還是不要再回來了。”

“威脅我?”梁鴻落笑得邪獰,還有幾分不屑,陰陽怪氣道,“你就這樣放任我離開?若是被你師父知道了,他該教訓你了。”

“我師父才不會教訓我。”逐晨皺皺鼻子,“你不回來,他就不會知道了。何況他也不是什麽殘暴之人。”

梁鴻落哼了一聲:“倒喜歡裝作是個好人。”

“你知我是個惡人就行了。”逐晨輕嘆,最後好聲好氣地同他道別一句,“往後,你自己保重吧。”

梁鴻落望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那道瘦長的身形拖拽出一道搖曳的孤影,與他記憶中影影綽綽的畫面緩緩重合。

他回頭一看,自己的身後只有無邊的枯木與亂石,那是一眼便能望盡的寂寥。連從深邃處吹來的野風,到他這裏,也沒方向。

他能去哪裏?他又不同風不夜一樣,受天道偏愛,哪怕入魔,也有無數人敢於追隨。

他又不是天之驕子,從小出生在樸風那樣的巍峨靈山,受人賞識,有機會有一個好人,有餘力廣濟天下。

人世間的命,從出生起,就決定了九分。他已做盡了自己的那一分,還是尋不到天道留給他的那條路。

也許根本不曾有過,在天道眼中,他生來該死。

梁鴻落大感荒謬地笑了出來,無聲地蔑笑,仰頭看向昏沈的天空。神識中被一種不理智的情緒所霸占,全是他自己也說不清緣由的怨恨。

他想,他們樸風宗的人可以在這裏和睦相親,而他到頭來仍是形單影只。

逐晨在這裏受人疼愛,受人仰慕,可他小妹,至今不知身在何處。或許已早早香消玉殞,屍骨埋塵。

這世上為何總有那麽多不公?是任人如何努力都抹殺不去的。

為何他們師徒幾人,能享盡這世間所有的好,而他們兄妹,卻生來就要做別人的腳下泥?

他們做錯過什麽?他們原先祈求的,只不過是活著“兩字”而已。

逐晨察覺到身後的魔氣忽然不受控制地沸騰起來,張牙舞爪朝著天空蔓延,趕忙回頭,果然看見梁鴻落緊咬著牙,從唇角淌出暗紅色的血漬。耳邊的魔紋也變了顏色,分明是受魔氣反噬了。

“你們樸風……”梁鴻落雙目猩紅,“不曾有過一個好人,卻享負盛名,以仁士自居。”

逐晨心下懊悔,朝他走兩步,握住自己的手,低聲而急促地說道:“樸……樸風宗的修士,是要修心,可只管得了自己,管不了別人。此前的事,誠然對不住你,我讓他們幫忙找找,若是有了什麽消息,會來告訴你。”

梁鴻落厲聲打斷:“不解我恨!”

逐晨:“那你是想如何?其實你也知道,此事與樸風宗沒有太大的關系,否則你不會在朝聞平和地待到今日……”

逐晨想勸導,可是發現自己越說,梁鴻落越是憤慨。當下不敢再提他小妹,幹脆斷了話題,安撫道:“我先給你看看吧,鴻落道友,你冷靜一下。如今這般,受苦的人是你自己。”

逐晨掐訣,欲對他使用【若水】,幫他安撫魔氣。

梁鴻落斷不接受她的好意,喝道:“不需你來假意惺惺!”

他心道,既是樸風的人都如此絕情,他自不必再猶豫,就讓他們也嘗嘗痛失親友的滋味,看看還能否輕巧地說出,“這是天道”四個字。

他滿腦子都是躁動的情緒,報覆的念頭充斥著他的理智,連血液裏都帶著嗜殺的刀。

他想看風不夜等人痛不欲生的模樣,無暇思考這會有什麽後果,待逐晨靠近時,直接抓向她的脖子。

那張略帶倉皇的清秀面龐落在他的眼中,莫名叫他心臟被灼燒了一把,生出一點恐慌來,最後出手的時候遲疑了一瞬。

逐晨並未趁機逃脫,反擡手抓住他的小臂。

隨即,梁鴻落看見自己身上魔氣迅速流逝,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了過去,他動蕩的心境也隨之安定下來。

梁鴻落不可置信地抽回手,後退數步。

他捏著自己的手腕,重新打量起逐晨,蒼白的嘴唇張張合合,意味不明道:“倒是小瞧了你。風不夜的徒弟裏,果然沒有泛泛之輩,難怪他待你如此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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