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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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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華飯店是一處豪闊華麗的場所,今晚被趙將軍包下來了,有許多真正的貴客應邀而來,所以汽車順著胡同口往外排,不但排到了大街上,而且一條街還不夠用。除了汽車之外,洋車也是見縫插針的亂停,雖然天氣寒冷,黑得又早,可是為了做這些汽車夫洋車夫的生意,各種飲食攤子也絡繹的擺了開來。

因為這一次宴會的主人翁是趙將軍,所以賓客之中也以軍界中人居多。小鹿跟著趙將軍往裏走,趙將軍每走幾步便回頭看他一眼,像怕他跟丟了似的,十分的顧念他。緊隨人後的副官長見狀,立刻伶俐得像通了電似的,一步邁到小鹿身邊,替趙將軍為他引路。小鹿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見往來都是軍中人物,並沒有紈絝子弟出入,心中就輕松了一點,料想程世騰今天也不會來——他自認是絕對的不怕程世騰,但是能不見的話,還是不見為好。

京華飯店的中心場所,乃是一樓的一間大宴會廳,宴會廳內的布置是全盤西化了的,長桌上擺滿了精巧飲食,西裝侍者端著各色酒水,在賓客之中穿梭不止。而隔壁另有一間跳舞廳,四周垂著帷幕,地板光可鑒人,一支白俄樂隊坐在屏風後面待命,隨時可以奏樂起舞。

趙將軍照例做了個長袍馬褂的打扮,仿佛隨時預備著倚老賣老。而他形象雖是如此的古樸,內心卻是向往摩登世界。在眾人的歡迎聲中緩步前行,他看看上方的璀璨燈光,又看看周遭的青春面孔,臉上不由得就有了笑意。

如果趙將軍不是將軍,那麽他定會在大宴會廳中吃喝一通,然後再去跳舞廳中歌舞一番;可惜他被他的權勢聲名束縛住了,不得不做出一副威嚴樣子,進入安靜的小廳,同親信部下做一番老氣橫秋的閑談。小鹿跟著他走進去了,只見小廳之中擺著沙發躺椅,幾名軍官提前候在這裏,其中倒是有兩張熟悉面孔,一位是葛嘯東師長,另一位是張小山旅長。

趙將軍像座泰山一般、高傲而又遲緩的移動到了沙發前,然後在眾人的問候聲中一屁股坐下去,壓得沙發彈簧“咯噔”一聲響。然後對著左右一伸手,他開始排兵布陣:“來,世侄,到這裏坐。小鹿,你坐這裏。小山,你也坐下——都坐下吧!”

葛嘯東和小鹿緊挨著他坐下了,張小山距離他略遠一點,然而也已經近過了其餘人等。趙將軍不理小鹿,只和葛嘯東說閑話,閑話說了沒有幾句,副官長忽然小跑進來,彎腰附到趙將軍耳邊說道:“將軍,程家大少爺來了。”

趙將軍聽了這話,神色不變,只說:“把他帶過來。”隨即他望著小鹿一笑。

小鹿一直是個正襟危坐的姿態,此刻看了趙將軍一眼,然後他垂下眼簾,臉上並無波瀾。

副官長領命而去,不出片刻的工夫,曳地的絲絨門簾被人從外一挑,有人帶著寒氣走了進來,小鹿擡眼一瞧,正是程世騰。

程世騰做西裝打扮,堪稱是衣冠楚楚。嶄新潔凈的皮鞋底子踏在羊毛地毯上,他一路來得無聲無息。單手握著一根漆黑筆直的英國造手杖,他腳步沈穩,包金的杖尖不挨地,只在他鋥亮的皮鞋旁一閃一閃的反射燈光,和他胸前的懷表鏈子配了套。

眼看程世騰進了門,趙將軍做了個要欠身的勢子,同時口中笑道:“啊,雲峰老弟,你今天可是來得遲了!”

程世騰知道趙將軍沒有起身迎接自己的意思,所以遠遠的伸出了手,也是歡聲笑語:“正臣兄,抱歉得很,照理來講,你請客,我應該早點兒過來幫忙才對。可是下午被些冗務纏住了身,越是急著來,越是走不開。”

話音落下,他和半欠身的趙將軍握了握手,臉上是笑著的,眼角卻是紮了一根刺——他看見趙將軍身邊的小鹿了!

這根刺紮出了他的血和淚,然而血淚是往心裏流的,他的眼角眉梢只有笑。趙將軍對著他說了幾句客氣話,然後對著他笑出了一串哈哈哈。他握著趙將軍的手上下搖了搖,向趙將軍回應了一串哈哈哈。及至雙方哈哈完畢了,他才滿面春風的轉向了小鹿。

副官為他端來了一把舒適的沙發椅,讓他坐到趙將軍近前,但是他並沒有急著落座。俯身對著小鹿伸出一只手,他當眾拍了拍小鹿的腦袋,同時口中輕聲笑道:“小鹿,我的好弟弟,咱們可是有日子沒見了啊!”

小鹿沒有起立,只微微的向他一躬身,然後答道:“是的,大哥,好久不見。”

程世騰向後坐進了沙發椅中,饒有興味似的對著他一歪頭:“弟弟,‘大哥’二字,我怎麽當得起?做你的大哥,不福大命大是不行的。”

小鹿擡眼望向他,沒言語,只是一笑。

廳內眾人都聽出他倆的話鋒不對,然而誰也不敢妄自插言,尤其是當著趙將軍的面,他們更不敢直接同程世騰對話,因為趙將軍和程家父子的輩分有些亂套——照理來講,趙將軍比程廷禮年少了不到十歲,應該算是同輩的關系,然而趙將軍有一次與程家父子會面,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大講他在西安與何寶廷鬥法之事,還說他差一點就和何寶廷拜了把子,哪知何寶廷年紀雖輕,然而內心險惡之至,不是個好東西。

程廷禮一聽這話,當即笑了,告訴趙將軍道:“那個何寶廷,先前是犬子的同學。”

趙將軍聽聞此言,腦袋裏“嗡”的一聲響,然而大錯鑄成,無可挽回,從此他就降了一輩,變成了程世騰的大哥。他與程廷禮暗地裏勢同水火,然而表面上一團和氣,宛如多年老友一般。他既不肯認程廷禮做叔叔,又不好拒絕程世騰做兄弟,所以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好把這件事情含糊了過去。程世騰稱呼他的表字,喚他一聲“正臣兄”,他硬著頭皮,也答應了。

在趙將軍心中,雲峰老弟的另一代號是狗養的。和狗養的雲峰老弟相比,自然是美麗的小師長更招他的愛。為了避免小鹿吃了狗養的虧,趙將軍如同高音喇叭一般,嗓門不小的開了腔:“老弟,程主席最近身體還好啊?”

此言一出,狗養的果然把臉轉向了他,和氣又客氣的答道:“托正臣兄的福,家父身體倒是一直很好。前幾天收到了老兄的帖子,還說要來,哪知道年根底下,事情太多,這不,昨天又往張家口去了。”

趙將軍深表同意,說年根底下事情的確是多。而他話音剛落,走馬燈一般的副官長又進來了,笑盈盈的告訴他道:“將軍,該開席了。”

開席之時,趙將軍作為東道主,總要出去露上一面的。他方才裝了半天的老人家,此刻十分入戲,左右伸手等人攙扶。哪知他的葛世侄在見識了他那二十多歲的雲峰老弟之後,興許是怕自降輩分的緣故,居然不聲不響的逃之夭夭;趙將軍的左手第一抓抓了個空,第二抓抓到了張小山旅長伸過來的手臂;右手倒是一抓一個準,一把就將小鹿揪住了。

然後像佛爺顯靈一般,他巍巍然的起了立,又對程世騰笑道:“走,到外面看看熱鬧去!”

程世騰看了他的右手一眼,隨即握著自己那根不曾沾過土的手杖,微笑著站起了身。向著廳門走了幾步,程世騰側身轉向趙將軍,對著門口方向一伸手:“正臣兄請。”

趙將軍放開了左右二人,也一伸手:“不,老弟請。”

“哎,還是正臣兄先請。”

“不不不,老弟臺先請。”

話到這裏,兩人哈哈大笑,同時並肩齊行。一起卡在了小廳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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