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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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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對於趙振聲其人,基本是毫無了解;聽叢山的介紹,這位趙將軍似乎是一位典型的武人,派頭不小,口氣也不小,大將之風很足,廢話則是一句沒有。

這樣的介紹,倒是讓小鹿對趙將軍生出了幾分崇敬尊重之心。他自己是實幹派,所以欣賞更高級更成功的老實幹派。趙振聲的偉大功績擺在那裏——軍隊、土地、財富,每一樣都是那麽的可觀,讓他甚至敢同南京政府分庭抗禮;沒有廢話這一點也非常好,因為小鹿自己也缺少伶牙俐齒,屆時真見了面,趙振聲少說幾句,他也可以隨之少答幾句,落個輕松自在。

他只是怕自己天生一副怪模怪樣,不能入趙將軍的眼。到時對方看自己不順眼,自己再恭敬也落了下風。

很忐忑的,他跟著叢山進入山西直奔太原,然而剛剛經過了大同,他們就又得了新消息,說是趙將軍臨時變了路線,要去綏遠——綏遠也有他的兵。

於是小鹿和叢山立刻推翻舊計劃,掉頭北上,匆匆的趕去了綏遠。對於小鹿來講,綏遠是個陌生地方,幸而叢山是走南闖北慣了的,往哪裏去都是胸有成竹,並且是真有主意,能把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安排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他哪來的那麽多朋友,到了哪裏都有地方落腳,都有熟人接待。

如此到了大年初五這天,小鹿和叢山到達了綏遠境內的一座繁華縣城之中。叢山包下了縣內最大的一間旅館,供小鹿清清靜靜的休息了半天一夜。到了翌日清晨,小鹿早早起床,像要去參加大祭典一樣,莊嚴的洗頭洗臉擦耳朵擦脖子,吃早飯前刷了一次牙,吃完早飯又刷了一次牙。至於一身嶄新的軍裝,更是被他穿成筆挺,他若不動,周身便連一絲皺褶都沒有。

然後因為緊張,小鹿自打出了旅館上了汽車之後,一路上就一直是一言不發——這一次會面十分重要,他目前所能抓到的救命稻草,就只有趙將軍這麽一根。他對趙將軍來講,也許是可有可無;但趙將軍對他來講,卻是絕對不能失去的。

趙將軍目前下榻於城內的一座大宅子裏,這宅子的主人,乃是本地有權勢有聲望的富貴人物。富貴人物能心甘情願的在大過年時讓出自家房屋供趙振聲居住辦公,也可見趙振聲是真有分量。汽車停在了宅子的一處側門外,叢山拎著一只小皮箱,先小鹿一步下了汽車。他正在盤算著如何請人進去通報,不料一個身穿長袍馬褂的圓臉漢子從院內走了出來,看那意思是要出門,忽然見了叢山,圓臉漢子便立時站住了:“哎?你不叢老弟嗎?”

叢山立刻對著圓臉漢子拱手抱拳:“張大哥,過年好。上回我說過年的時候,無論如何都得想法子過來給趙將軍和你拜個年,結果我是不客氣,今天真就冒昧的趕過來了。”

那位張大哥聽聞此言,當即會意:“這事兒我知道,你不提前通過那個誰請示過將軍他老人家了嗎?他老人家記著呢,你進去吧,不冒昧。”

這話說完,張大哥一扭頭,忽然看見了小鹿。像被小鹿嚇著了似的,他當場“哎喲”了一聲,隨即問道:“這位是誰啊?”

叢山立刻笑道:“這是我們鹿師長。”緊接著他又轉向小鹿笑道:“這位是張小山旅長。在趙將軍跟前,那是最說得上話的。”

張旅長對著小鹿眨巴了一陣細長眼睛,見小鹿向自己伸過手了,他才像剛回了神似的,伸手和小鹿握了握,同時又張了張嘴,但是也沒說出什麽來。小鹿見了他這舉動,心中越發忐忑,不知道自己周身上下是哪裏出了紕漏,擡眼再瞧張旅長的圓臉,又沒從那張圓臉上發現惡意,仿佛對方就單只是驚訝而已。

而張旅長和小鹿握完手之後,又對著叢山笑道:“得,我不出去了,先把你們領到將軍那兒去再說。你要是等別人通報,那幫人不往上傳話,能讓你等到下午去!”話音落下,他又對著小鹿也一招手:“走,都跟我走!”

小鹿跟著張旅長邁了步,同時感覺這張旅長也是個可喜的痛快人。剛到趙將軍的門前,就遇上了個喜慶的人,這實在是一種吉兆。

張旅長沒大和小鹿說話,只和叢山邊走邊談,說今天天陰會下雪,說本地的肥羊很好吃,全是閑話。說著說著,張旅長忽然擡頭止步,自己抻了抻袖子正了正領口,又擡手向後一捋新剃的寸頭,並且還特地的清了清喉嚨。叢山見狀,也跟著扯了扯軍裝下擺;而小鹿無需人教,已經明白這是距離趙將軍近了,所以張旅長要整理儀表了。

張旅長把自己收拾利落之後,扭頭又看了看叢山和小鹿,然後滿意的一點頭,帶著他們穿過一道短短的游廊,進入了一處寬敞院落。院落之內掃得幹幹凈凈,露出整潔的青石板地。衛兵幾乎是三步一崗五筆一哨,放射性的向四面八方排開,把這處院落拱衛在了中央。而張旅長邁步走向正房,上了臺階之後先是輕輕一敲門,及至裏面有了回答了,他才推門向內邁進一步,伸了腦袋不知說了句什麽。話音落下不久,他縮回腦袋回了頭,對著後方的小鹿和叢山又一招手。

小鹿做了個深呼吸,然後一咬牙,邁開大步走向了前方的房門。在張旅長的引領之下,他高擡腿輕落步,在撲面的暖風之中跨過了門檻。

然後,他原地做了個向右轉,順勢看清了房內的情景與房內的人。

房內擺著一色的紅木舊家具,舊得幾乎像是古畫中才有的物事。房間大,房頂高,天又陰,整間房屋便暗成了一座空曠的廳堂,幾乎讓小鹿聯想起一座大博物館。而在他的正前方,有個高大的男子坐在一張巨大的書案之後,男子也是長袍馬褂的打扮,懶洋洋的向後仰頭枕著椅背,臉上還蓋著一本翻開了的線裝書。

聽聞有人走進來了,男子擡手捂住線裝書的書脊,同時慢吞吞的擡起頭,從書本上方露出了一雙極其傲慢的眼睛。傲慢的眼睛射出同樣傲慢的目光,漠然的掠過張旅長的圓臉,然後輕飄飄的落到了小鹿身上。

然後,那目光就不動了,同時只聽“啪嗒”一聲響,是線裝書從男子的手與臉之間滑了下去,落到了石板地上。

張旅長因為想笑而又不敢笑,所以表情反而格外嚴肅:“報告將軍,鹿子蘋師長與叢山參謀來了。”

小鹿這才確定了前方男子的身份——原來這位以書蓋臉打瞌睡的仁兄,便是名震一方的新秀趙振聲。他一直以為趙將軍是個老家夥,可是沒想到如今面對面的一看,對方仿佛不過是四十來歲的年紀,雖然穿著偏於古樸一面,但是從相貌體態而論,絕對不老。他早就聽說趙將軍脾氣不小,如今見了張旅長這位“最說得上話”的人的謹慎舉止,就越發加了小心。對著前方的趙將軍,他沒有行軍禮,而是雙手緊貼褲管,又莊重又恭敬的深深鞠了一躬:“子蘋向將軍問安。”

一句話說完,他緩慢的、嚴肅的直起了腰,幾乎虔誠的擡眼望向了趙將軍,結果卻是嚇了一跳,因為方才還坐在書案後的趙將軍,居然在他鞠一個躬的時間裏,仿佛精通了移形換位的輕功一般,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他面前。

“哦??”趙將軍個子大,對小鹿說話時他背著手低了頭,一雙眼睛在暗屋子裏閃閃發光:“你就是鹿子蘋?”

小鹿對著他怔了一下,因為感覺他那一雙眼睛太亮了,並且不是好亮。不是好亮,而又壞得能讓他辨認出來,這種眼神,他太熟悉了。

但是他還不肯輕易的確定,對著趙將軍笑了一下,他一點頭:“卑職是鹿子蘋。”

趙將軍饒有興味的盯著他的臉,和藹的又問:“鹿師長今年多大了?”

小鹿看著趙將軍的眼睛,認為自己可以確定了——這確定不需要理論與證據,這確定是出於直覺,出於同類的天然相識,所以比什麽推論都更準確,並且無需試探和檢驗。

對著趙將軍又是一笑,小鹿心裏很失望,沒想到自己會遇到又一個程廷禮。然而此刻失望不是壞事,他的羞怯與緊張在一瞬間蕩然無存,趙將軍從神壇跌落,摔在他面前,成了個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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