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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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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剛起之時,情形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激烈。何若龍麾下的土匪兵們對於戰爭有異乎尋常的熱情,因為在太平時節,他們被困在營房裏,只有一天兩頓飯可吃;但一旦開了仗,他們出了籠,那就沒人能再管束他們了。軍部安插進來的幾名參謀見團長居然造了反,一個個慌得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才好。有的想攔,被何若龍斃了;有的想逃,也被何若龍斃了。另有幾個倒是識相,不攔也不逃,明確表態要跟著何團長走,不圖別的,只圖個榮華富貴。反正他們回去也沒有好前程等著,跟誰混不是混呢?

何若龍粗略的剪除了異己,然後就調兵遣將,開始反擊。他的兵的確是能打——先是打,打贏了再搶,搶死人也搶活人,搶士兵也搶百姓,連屍體嘴裏的金牙都要敲下來帶走。前幾年中原大戰,這地方已經被戰火燒過一次,如今猝不及防的,槍炮又響了,而且這回來的丘八更兇更狠,毒蛇一般,所過之處,幾乎將要寸草不生。

而在另一方面,程廷禮沒想到何若龍竟然真能和自己打幾個回合,也有些詫異。詫異過後,他往前線增了兵。帶了一輩子軍隊,他打過的仗多了,見過的人也多了,何若龍不算是最出奇的。

戰爭不是賭局,不是一開盅子就能見分曉的,戰場也不會只有槍林彈雨的那一面。事到如今,程廷禮反倒是不著急了。像在盛宴開席之前,他慢條斯理的掖好餐巾拿起刀叉,唾液潤滑口腔,氣味刺激欲望,他以紳士之姿,饒有興味的等待第一道菜。

這一次的菜品會很有滋味,因為小鹿的性情比鹿副官更激烈,何若龍也比小鹿的娘更難克服。這樣的口福是可遇不可求,而能遇到他這樣識情識趣識貨的對頭,他想,也是那一對鴛鴦的榮幸。

程廷禮緩慢的、不動聲色的調兵遣將,表面上看,幾乎平靜得有些懦弱。而何若龍雖然叫名是個團長,其實軍隊規模已然逼近一個師。他本是遠道而來要打羅美紳的,並沒有長久的立足之地,可是借著幾場戰爭,他竟是給自己殺出了一片遼闊地盤,包括一縣三鎮以及幾個村。

何若龍並沒有得意忘形,他把這一縣三鎮守住了,要守出一道鐵壁銅墻。因為身後就是東河子縣城,他決定憑著一己之力,護住小鹿。

前線的情形時急時緩,小鹿幫不上忙,於是回了兵工廠。和何若龍不同,他的隊伍比較“純粹”,連劁豬的軍醫都是他親手招進來的,至於部下的營長之流,因為認為他“好伺候”,做人做事又都公平,所以也都死心塌地的跟著他,沒有人起外心。外憂有何若龍頂著,內患暫時又是全無,所以小鹿穩住心神,繼續監督工廠。

煙土的生意是否好做,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制造軍火也是一項一本萬利的好買賣。要槍要彈的人不止羅美紳一個,東河子地區南鄰山西河北,北接綏遠,是個力量覆雜的地方,說是程廷禮治下的土地,其實在本地大大小小的割據軍頭之中,真聽話的沒有幾個,全都偷著摸著的在擴充實力。想要擴充實力,沒有槍炮怎麽能行?

所以小鹿很忙,兵工廠所需的原材料全是從山西運過來的,他雖然不必正面迎擊程廷禮的進攻,但是也要保護這一條生命線,因為沒有原材料,兵工廠就只能停工。

在忙公事的同時,小鹿也有私事惦記——他的荷爾蒙針劑已經用光了。

這一次他註射得很勤,甚至到了每天一針的程度。這樣的治療的確是有效果的,隔著薄薄的軍裝撫摸自己,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肌肉正在變硬,並且硬出了清晰的線條。雖然下面那套家夥還是沒有什麽大起色,但也先前相比,也還是有了些許變化——一天早上,他睜眼醒來之時,驚喜的發現自己居然有了晨勃,那東西直指向天,將褲襠撐出了一頂小帳篷。

當然,副作用也是有的,他偶爾會心慌氣短,不過畢竟是年輕,身體底子好,慌的時候坐下歇一歇,過了那一陣子也就不慌了。

針劑是這樣的好,好得讓他一天也少不了。但是這東西又不是可以明公正氣跑出去買的,尤其他現在是被困在了東河子一帶,想走也走不成。心事沈沈的盤算了幾天,末了他把目光定在了張春生身上。

他想,張春生或許是可以信賴的,又認識字,又是個沈默謹慎的性情。況且往後還要指望著他給自己打針,自己縱是瞞著他,怕也瞞不到天長地久。

於是在這一天的下午,他把張春生叫過來,讓他跟著運送原材料的大馬車往山外走。出了山就有汽車和火車可以乘坐了,他讓張春生去太原給自己買藥。如果在太原買不到,那就拐彎進河北,去保定去天津去北平,總而言之,一定要把藥買回來。

張春生不在乎為他出遠門賣力氣,只是驚訝得很,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對營養針如此執著——真要是缺乏營養了,吃點好的不也就補回來了嗎?何必還要千裏迢迢的專門去買外國藥水?買回來了,還得受罪挨紮?

但是張春生不問,只是聚精會神的聆聽小鹿的囑咐。小鹿給了他一張稿紙,上面寫著長長的一串英文,讓他去大醫院,最好是外國醫院,直接把這一串英文給醫生看,醫生一定會認得。這種藥也有好幾條來路,最好是要英國貨,實在沒有英國貨,德國貨也可以,但是一定要拜耳藥廠的產品,如果這兩國的貨都沒有,就換地方再找。

同樣的一段話,被小鹿重覆了三遍,生怕張春生會記錯記漏。等他把第三遍說完了,他又命令張春生道:“你給我重覆一遍。”

張春生拿著稿紙,果然一字不錯的重覆了一遍。

小鹿很滿意,鄭重其事的擡手一拍他的肩膀:“好,明天你就出發,早去早回,別走丟了。在外面要住好的飯店,不要省錢,好的飯店比較安全。知道了嗎?”

張春生對他笑了一下,又一點頭:“是,團座,我記住了。”

他黑,五官也沒特點,給人的印象總是籠統模糊的。今天小鹿偶然正視了他,忽然感覺自己像是第一次看清了這個人。這個人按年紀論,也是青年,但是臉上總有悲哀神情,是個憂傷的青年。

下意識的,小鹿問了他一句:“你不高興嗎?”

此言一出,張春生顯然是楞了一下,隨即又笑了:“沒有,我挺高興的。”

小鹿收回手,沒有興趣再追問,只告訴他:“去吧,如果你有困難,可以告訴我。”

張春生對他敬了一禮,然後乖乖的轉身走出去了。

他明天就要啟程,這一趟出去,他非得把這針劑的底細弄清楚不可。

翌日清晨,張春生給小鹿端了早飯,把洗臉水放到了臉盆架子上,又把牙刷也浸了溫水蘸了牙粉。因為時間緊張,所以他沒來得及去給小鹿讀報紙。只隔著臥室房門說了一聲:“團座,我走了。”

門後響起含糊的一聲應答,大概是小鹿還沒睡醒。

張春生拎著兩個箱子上了馬車,一只是小藤箱,裝著他的行李以及一張支票;另一只是輕飄飄的大皮箱,留著裝藥。上了馬車往山外走,他早上出發,直到傍晚才落了地。

因為沿途都有士兵護衛,所以落地之後他也不茫然。匆匆的吃了一頓晚飯之後,他搭乘山西兵的軍用卡車,繼續向前走。

午夜時分,軍用卡車把他卸在了一處火車站前。他因為也是跑過天津衛的人了,所以並不很怯。拎著箱子買了車票,他像個孤獨的密使一樣,預備直奔太原。

他不知道在他登上火車的那一刻,東河子一帶的戰事,驟然激烈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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