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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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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剛出了醫院,大少爺就又進了醫院。

程廷禮在家的時候,程宅裏會有晝夜巡邏的衛隊。衛隊救了大少爺的命——當時士兵們一擁而上摁住了小鹿,而癱在地上的大少爺一動不動,腦袋已經成了個血葫蘆。

於是,昨天夜裏還預備著今天回張家口的程廷禮,就又走不成了。

大少爺在醫院裏醒了一次——說是醒,其實也不甚準確,因為沒有意識,也未睜眼,單是身體抽搐著嘔吐了一陣。吐過之後他安穩了,躺在床上無知無覺,口鼻之間繚繞著若有若無的一絲熱氣。程廷禮就這麽一個兒子,好容易養大了,眼看能夠傳宗接代、也能給他充當左膀右臂了,卻是被小鹿砸成了生死未蔔。幾位西洋名醫一起圍著大少爺轉,專門治療這一個人,可大少爺靜靜的躺著,始終是沒動靜。

程廷禮知道自己很難再鼓搗出個大兒子來,所以嚇得魂都飛了。親兒子終究是親兒子,程廷禮幾乎是長在了醫院,生怕這孩子會這麽睡過去,再也不醒來。

大少爺一睡就是三天。

三天之後,大少爺毫無預兆的睜了眼睛。睜眼之後,他慢慢的轉了腦袋,看到了父親。

像看不懂了似的,他盯著程廷禮看了良久,程廷禮屏住呼吸也望著他,等著他說第一句話。

末了,大少爺終於開了口,用幹巴巴的啞嗓子問道:“爸爸,小鹿呢?”

程廷禮一聽他既認識自己是他爸爸,又記得家裏還有個小鹿,就大大的松了一口氣:“那個心黑手狠的東西,已經被我關起來了!”

大少爺眨巴眨巴眼睛,還想問話,然而程廷禮已經起了身,大呼小叫的喚來了醫生。

大少爺被小鹿砸出了很嚴重的腦震蕩,但是腦震蕩這種傷也沒有靈丹妙藥可以醫治,只能是讓大少爺留在醫院慢慢休養。大少爺一陣陣的頭痛眩暈,坐久了都會熬不住。而程廷禮見這兒子是死不了了,登時把心放回肚子裏,也不耐煩天天的坐在這裏陪他了,得空就要往外跑。這天大少爺好容易逮住了他,氣息奄奄的問他:“爸爸,小鹿現在怎麽樣了?”

程廷禮想起小鹿,雖然沒得腦震蕩,但也感覺頭痛欲裂:“他?他跪下給我磕了三個頭,然後讓我斃了他,給你償命。”

大少爺連忙問道:“他不知道我沒死嗎?”

程廷禮一皺眉頭:“那個崽子,和他爸爸是一模一樣,他媽的特別愛尋死。我不肯斃他,他就敢舍了腦袋往墻上撞。”

大少爺緊盯著父親的面孔問道:“真撞了?撞壞了沒有?”

程廷禮似乎是不願意多提小鹿,潦草的答道:“沒事兒,撞出了個青包。”

說完這話,他起身便走,仿佛是忙得要死,其實是方才在答話之時突發奇想,想出了個解決家務問題的好方法——不能再由著兒子和小鹿糾纏不清了,小鹿固然是應該憐愛的,但再怎麽說,也不姓程,和自己也是隔著一層。為了保證兒子的安全,程廷禮狠下心腸,決定把這個問題徹底的解決掉。

程廷禮說到做到,同時不向兒子透露半點口風。及至大少爺那個腦袋長結實了,他才像沒事人似的,很坦然的把兒子接回了家。

大少爺回家之後,裏裏外外的找小鹿,沒找著,於是跑到了父親面前發問。程廷禮坐在書房內的寫字臺後,因為是背著光的,所以顯得臉很黑,黑得幾乎是面目模糊:“小鹿?我把小鹿送走了。”

大少爺大吃一驚:“送哪兒去了?”

程廷禮答道:“送到東京去了。先讓他學一陣子日本話,等到學得差不多了,我會安排他進陸士。”

大少爺聽到這裏,自己擡手掏了掏耳朵:“爸爸,陸士是什麽地方?”

程廷禮漫不經心的答道:“陸軍士官學校。”

大少爺還是感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所以底氣不足,輕飄飄的反問:“那……那不是軍校嗎?”

程廷禮一點頭:“沒錯,那學校很不得了,葛參謀長不就是陸士畢業的?”

大少爺退了一步,低頭琢磨了半天,然後擡頭又問:“爸爸,您是說,您把小鹿送到日本當兵去了?”

程廷禮沈默半晌,這回再開口,語氣就有些不耐煩了:“不去日本去哪裏?起碼日本和這兒中間隔著海,他就是想回來殺你,也沒有回來的本事!若不是你這個混賬東西招惹他,他何至於身體受損?我又何必要讓他漂洋過海的跑去外國?小瑞,你那點兒心思,老子清楚得很!可兔子還不吃窩邊草,我讓你拿他當弟弟看待,你做到了嗎?”

大少爺如今在外交際應酬,已經是相當的有派頭有風采,然而站在父親的寫字臺前,他忽然成了個六神無主的壞脾氣小男孩,走腔變調的喊:“不行!小鹿怎麽能去當兵?你把他給我弄回來!”

程廷禮氣得一拍桌子:“你還有理了?給我滾出去!”

大少爺不走,不但不走,還企圖晃著大個子耍賴:“不弄回來就不行!他連個日本白字兒都不認識,到了那兒怎麽活?萬一讓人欺負了怎麽辦?”

程廷禮聽了“欺負”二字,冷笑一聲,心想旁人再怎麽欺負那孩子,也不會比你欺負得更狠。擡手一摁桌角電鈴,他叫進來了幾名衛士,讓他們把大少爺強行架了出去。

程廷禮也感覺把小鹿送到軍校裏,似乎是不大對勁,因為在他的印象中,小鹿應該是個書生的坯子,但在情急之下,他暫時別無選擇。隊伍裏剛選拔了一批好青年要送到日本去學習,加上小鹿一個正方便;若是把小鹿往別的地方送,這個地方一時間還真不好找。或許拿點錢,讓小鹿去歐美讀書也行,但是程廷禮出於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不想讓小鹿跑得太遠,怕他跑野了心,會一去不覆返。

大少爺被衛士們強行遣送回了他那個院子裏,氣喘籲籲的在屋子裏站定了,他環顧四周,只見處處都留著小鹿的影子,心中就是一陣絞痛。心痛沒消,他的腦子裏又開了鍋,亂哄哄的疼得要炸,於是他一邊哭哭唧唧罵罵咧咧的要小鹿,一邊喝水吃止痛藥。春蘭像個胖壯的女憲兵隊長一般趕了來,專為了彈壓院內地面。在春蘭的指揮下,衛士們站到門口去了,仆人也各自當上了差,大少爺清清靜靜的坐在屋內,春蘭由著他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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