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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最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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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春天,帝國的花期來得特別早,在這個美麗的時節裏首都外交部迎來了一批特殊的客人,他們來自位於帝國最東端的遠東聯邦。

顧清源代表東華外交部親自接待了他們,經過一次無比漫長的洽談,雙方終於得到了滿意的結果。

在帝國同意了遠東提出的“和平共處”提案後,已經成為遠東代表人的容樂棠親自來到東華首都最高監獄。

經過遠東權力交接的洗禮,樂棠身上已經有了他父親的風采。他站在關押了自己親生父親二十餘年的最高監獄前,靜靜地看著那黑石砌成的圍墻。

過了許久,容君臨在獄警的帶領下從最高監獄裏走了出來。他的鬢邊已經有了白發,但是精神很好,眼神也很亮,就好像他剛剛邁進最高監獄時一樣。

樂棠說道:“父親,我來接你離開這裏。”

容君臨安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他在最高監獄裏度過了人生中最珍貴的二十年,他並不是沒有消沈過、更不是沒有傷懷過,可有些東西是連永遠都無法抹殺的。

天空飄起了細雨,容君臨站在沾衣不濕的春雨裏靜靜看著自己從未見過的兒子,在二十多年前那個春天他的兒子降生於這個世上,他沒有出現在他的身邊;在過去的二十幾年裏看著他學會行走、學會言語、學會撒嬌跟學會不撒嬌,他都沒有陪伴在他左右。

他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就像他兒子的母親也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一樣。

但他們有一個合格的兒子。

顧坤死後容君臨心裏也慢慢放下了一些東西,他突然發現自己的理想主義實在有些可笑,某些堅持也顯得那麽多餘。只要本心不變,處於什麽位置、扮演著怎麽樣的角色其實都不重要。

而且他容君臨本來就不再是那個完美的傳說。

他早就該從那個“傳說”裏走出來了。

容君臨嘆了口氣,對自己的兒子說:“好,我跟你走。”

這一走,相當於坐實了他與遠東聯邦那不明不白的牽絆,接下來要扭轉一切可並不輕松。

不過連自己一向被人認為很懦弱的兒子都能從容背負那一切,他沒理由退卻。

就讓他們父子倆當一次父子兵好了。

這時已經嚴戒的街道上突然響起一陣吵雜的腳步聲,兩列身穿帝國軍服的士兵迅速接管了整條道路。

容君臨擡起頭,就看到瞿正明從街道盡頭走來。瞿正明也不年輕了,只是背脊依然像年輕時那樣挺得筆直,容君臨曾取笑過他“你連睡覺都直挺挺地,誰要是睡在你旁邊早上準會給嚇死”。

這二十幾年來瞿正明從來沒有到過最高監獄,也沒有跟他通過一次話,但是他想做的事傳到了外面,瞿正明總能默契地替他完成。瞿正明這個人其實最重感情,只是他做的事、他操的心從來不會掛在嘴上,所以很多人都認為他是一個不近人情的人。

容君臨走到瞿正明面前靜靜地與他對視片刻,上前給了瞿正明一記朋友間的擁抱,然後說道:“再見了,各自珍重,我的朋友。”

瞿正明說:“珍重。”

除了兩位當事人以外這時候誰都沒有預料到這是瞿正明與容君臨的最後一次會面。

容君臨出獄後和遠東聯邦出訪東華的隊伍一起回了遠東聯邦,從此以後就在那片曾經歸附於帝國的土地紮了根,直至遠東與東華重新結為真正的利益共同體,這個共同體正式跟索德帝國成為了世界的“兩極”遙遙對峙,容君臨依然在遠東聯邦伏案工作。

他將畢生的精力都放在了促進遠東與東華一體化這件工作上,而他的兒子則在他的教導之下逐漸成長,代替他放眼於世界。

那都是極遙遠的事,事實上在容君臨前往遠東的時候帝國首都正發生著一件比較令人開心的事:郝英才要結婚了,新娘是個非常溫柔的女孩子。

海州的事務非常多,容裴根本抽不開身,鄭應武帶著妻子去了首都祝賀郝英才。

容裴抽出了半個夜晚跟一個人長談,還是沒有說服對方放下去首都的念頭,於是他讓陸巖帶著已經看不出原本模樣的那個人去了首都。

那個人就是銷聲匿跡很久了的郝英傑。

郝英傑陪著秦時章度過了一段很平靜的時光,秦時章閉上眼睛前突然握著他的手說:“要好好活下去,否則你又會見到我了。”

這是秦時章唯一一次表露對他的感情。

郝英傑不知道自己對秦時章有沒有別樣的感情,但這個人將生命的最後一段路留給了他,因而他回想起來時總會淡化對方的可恨之處,留下了一些比較讓人開心的事。

這幾年他改名換姓、變了容貌,活得挺愉快,他趁著眼睛還能看得見拍攝了不少照片,拍得多了,甚至還拿了幾次國際攝影獎。

他覺得自己活得挺不錯,就跟所有的普通人一樣,拿了獎會開心,也會邀請三兩個交情不太深也不算淺的朋友去喝酒。

雖然身體每況愈下,可心情一直都還算愉快。

知道郝英才要結婚的時候郝英傑楞了楞,然後主動跟容裴聯系,請求容裴推薦自己當婚禮攝影師。

他想包辦婚紗照和婚禮過程的拍攝。

容裴起初是不同意的,後來見他態度堅決才答應下來。

郝英傑對著鏡子調整出最自然的微笑,走出了衛生間。

郝英才對於容裴一向無條件信任,所以聽到容裴給自己推薦了一個攝影師以後就親自跟對方見面商談。

這個攝影師給郝英才一種奇怪的熟悉感,他忍不住說道:“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以“攝影師”身份出現的郝英傑笑著說:“郝先生,這種搭訕方式早就不流行了。”

他這麽一笑,郝英才倒是沒了那種感覺。

郝英傑順勢和他商量起拍攝方案,隨意地問起郝英才和新娘相識的經過,郝英才不疑有他,和盤托出。其實也不是多特別的事,也就是郝英才陰差陽錯救了新娘,新娘芳心暗許,郝英才也覺得不錯,就確定了關系。正好他們都被家裏逼婚,於是就決定結婚了。

郝英傑聽到淡淡地笑著,說自己有了腹案。第二天就拿著擬定的方案跟郝英才和新娘碰面,三個人相談甚歡。

郝英傑微笑跟完了婚禮全程,交完照片和錄影以後就離開了首都。離開的時候他口袋裏裝著一張自己和新郎的合影,那是他在婚禮上叫“助手”陸巖幫自己拍的。

郝英傑在離開首都的列車上取出合照看了很久,突然對陸巖說:“我的眼睛好像看不見了。”

陸巖心頭一跳,看向郝英傑的方向,卻發現郝英傑的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

郝英傑說:“等我死了,就跟處理他的後事一樣把我撒進海裏,他可能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那個人脾氣夠擰,性格又暴躁,真是個糟糕的家夥。”更糟糕的是他居然有點想念跟那個家夥互舔傷口的那些日子。

真是太糟糕了啊。

郝英傑閉上眼,感受著四周朝自己圍攏過來的黑暗。

陸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郝英傑身邊。

關於這一對兄弟的故事,註定要消散於廣闊的大海之中,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永遠都不會將它宣諸於口。

同一年裏,卡爾和羅倫兄弟依然留在東華帝國的西部。羅倫這兩年一直呆在海州,親眼看著經歷過一場劫難的海州慢慢恢覆過來,心裏對東華人的堅毅驚嘆不已。

對於容裴,他的觀感更是覆雜無比。他對於李斯特的崇拜並沒有卡爾那麽深,事實上除了卡爾這個同胞兄弟,羅倫心裏並沒有特別在意過誰。因而跟卡爾相比,他對容裴的評價是更加高——也更加客觀的。

今天是海州的一次巨大飛躍,據統計從這個月開始海州這邊每天入港的貨輪已經遠高於帝國任何一個港口,每小時幾乎都有近萬艘貨輪齊齊靠港。

羅倫跟在容裴身後安靜地看著不遠處的港口,就跟統計時的情況一樣,數不清的貨輪從海天交接之處緩緩露出了它的船首。

西部的各方媒體守在不同的地方準備拍攝這令人難以忘懷的一幕。

萬船歸港。

國議會將開,範立雲、林寒池、高競霆、容裴都被列入了必須前往首都的名單之內。這個名單在西部掀起了不小的風浪,因為有心人算過了,這批人的任期都剛好滿了三年,完全符合調動和升遷的條件。

對於這幾個人,西部人都有著深厚的感情,範立雲、高競霆、容裴都是西部養出來的,而林寒池雖然來得比較晚,可他在海州海軍的建設中發揮了極其重要的角色,正是因為他優秀的指揮能力和驚人的戰鬥力令“自由者”聞風喪膽,整個西部海域才會重獲平靜。

眼見他們升遷在望,整個西部都彌漫著既是不舍又是歡喜的覆雜氣氛。

在進京途中,範立雲和自己的前長官章秉武通過一次話。

章秉武說:“如果不是你的老師勸阻,我在海州平靜下來以後就將你撤職了。現在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有把握控制好自己、保證自己絕不會喪失理智嗎?”

範立雲說:“有人幫我找了個學生,他是謝家人,謝家人永遠是一把很好的槍桿,他會代替我去處理好我不能接觸的東西。我可以保證,無論面對任何情況我都會保持冷靜,絕對不會讓自己失控。”

因為他還要活得長長久久,看著容裴、看著謝雲夕、看著許許多多的年輕人去完成自己想要做的所有事。

他會活得長長久久,見證帝國重獲屬於它的輝煌。

見他目光堅定,章秉武只能嘆息一聲,點點頭。

在這一年的國議會上,外交部最高負責人顧清源和顧坤死後就已經回首都接手監察院的李敘嚴同時升任為帝國二十位最高決策者之一。由於顧坤的死,顧清源和顧雲歸的關系已經緩和了不少,可李敘嚴和顧清源卻還是沒有握手言和,兩個人一見面氣氛依然是劍拔弩張——已經成為了最高議事處的一道新風景。

高榮成對瞿正明說:“他們這勢頭依稀有你和容君臨當年的影子。”

瞿正明想到當年自己和容君臨爭得面紅耳赤的場景,心裏也有所觸動。這些年來他們雖然把帝國守得很穩,可是他們卻早已過了不會再為意見不合而撩袖子爭吵的年齡,註入新鮮血液對最高議事處而言是必須的。

而首都空出來的那些位置也應該即將一些新面孔。

他們的帝國正在翻開新的一頁。

誰都不知道的是當晚李敘嚴就潛入了顧清源家中,靜靜地等待顧清源歸家。

顧清源看到他以後一楞,冷笑道:“你來幹什麽?”

李敘嚴繃著臉說:“你欠我一個解釋和道歉。”

顧清源不理會,徑自將外套掛到一邊。

李敘嚴面色繃不住了,他惡狠狠地說:“那我只能用老辦法討回來了!”說完他一把將顧清源撲到一邊,整個人壓了上去。

顧清源擡手抓住李敘嚴的腰,抵開身上那個腦袋亂拱的家夥:“鬧夠了就回去!”

李敘嚴笑了笑,吻上了顧清源的唇。

自家外甥說得對,先下了手再說。

有李敘嚴和顧清源作為推薦人,高競霆和容裴在首都的位置很快就確定下來。

在國議會結束後高競霆和容裴就正式進行工作交接。

軍方的動作永遠要快一步,高競霆的就職儀式要比容裴的早很多。

高競霆在發表完就職感想後在臺下搜索到容裴的身影,語氣真誠地說:“許多年前我曾經說過,我深深地愛著一個人,只是我起步得太晚,始終只能仰望著他。我也說過等我追趕上他的那一天,就會將屬於我們的戒指戴到彼此手上。時至今天,我雖然還是沒有趕上他的腳步,但是我和他一起踏上了首都的土地——當年我灰溜溜地遠走雲來港,如今我靠著雲來港的騰飛而載著榮耀歸來!我重新回到了這裏!”他摘下始終戴在脖子上的對戒,隔空凝視著容裴,“——你願意提前和我帶上這對戒指嗎?”

所有人都跟著他的視線在臺下搜尋。

容裴一點都不慌亂,他從容而自然地站了起來,微笑著走到臺上。

掌聲如雷鳴。

在人群之中有個不起眼的人靜靜地看著臺上的一切,看到最後他突然擡起手抹了抹眼角,似乎在拭去溢出眼眶的淚水。

這個人看著臺上的兩個人擁抱到一起以後就轉身離開,走出會場、走過寬敞的大街、走到人來人往的中心廣場,他一個人坐在廣場中央的雕像對面,看著從開國初就聳立在那兒的、代表著自由勇敢與榮耀的帝國化身,忽然就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歲月和命運就是這麽冷酷而無情的東西,它會辨別某一個人有過怎麽樣的夢想和做過什麽事,然後一點一點地雕刻著他的模樣,當這個人意識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無法改變。

容父看著自己的兒子獲得無數的讚譽、看著自己的兒子將幸福抓到了手裏,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到底迷失了多久、真正意識到自己到底做過多少蠢事。

他為了心裏的一點不甘,讓他的弟弟冷了心、讓他曾經視若親兒的侄子斷絕了關系、讓他將自己的親生兒子越推越遠,到頭來他其實是所有人眼裏的笑話。

顧坤活著的時候曾經對他說:“你應該考慮三個問題,你想要的是什麽?你能抓住的是什麽?你不能失去的是什麽?如果有一樣東西是這三個問題共同的答案,那麽你就應該以它為目標,而不是別的什麽東西。”

容父一直到這一刻才明白顧坤這番話的含義,可是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臉站在自己兒子身邊——他害怕會有人嘲笑自己又想沾兒子的光,他更害怕有人會因為自己這個無能的父親而輕視他唯一的兒子。

容父在中心廣場坐了很久,一個人乘上了飛往索德帝國的飛機,準備再次進行國際交流學習。

時間是……這一輩子。

容裴的就職儀式也很熱鬧,陶安帶著他和容裴的母親來參加了這個儀式,會後陶母以最莊重、最平靜的語氣對容裴說:“你很優秀,我可以逾越一下,在心裏為你感到驕傲嗎?”在嫁給容父的時候她也有過對未來的憧憬,比如想要生一個跟容家三叔一樣出色的兒子。

現在這個憧憬成為了現實,可惜她卻先把它拋棄了。

容裴見陶母眼裏含著淚光,微笑著抓起她的手親吻她的手背:“這是我的榮幸。”

當晚李斯特致電來賀,末了這樣說道:“非戰時期解決一切沖突以外交手段為先,未來我們可能很快就會迎來一場又一場的惡戰。”

容裴從容地說:“那我們先為未來幹上一杯。”

李斯特也舉起手裏的酒杯:“幹杯!”

容裴由衷地微笑起來。

不管怎麽樣,這個時代都是很好的,它接納了他、改變了他,他在這裏有了親人、交了朋友,也遇上了宿命般的對手,而他也漸漸地想要為這個時代做點什麽,他想改變它、想讓它變得更好、想讓它煥發出全新的生機。

而現在,新的時代即將到來。

他也做好了迎接一切機遇和挑戰的準備。

作者有話要說:

後記

這篇文從一月寫到七月,磨蹭了大半年。年初在群裏跟人預定本年度字數,我豪邁地定了個一百萬,本來以為寫不完的,就是開個玩笑而已,沒想到日更了幾個月以後字數很快就飆升到了50W,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其實這是我寫得最熱鬧的一篇文,到了後期還有很多人陪著我一直寫,非常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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