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35章 番外無聲之雪

關燈
“你已經不適合繼續留在軍隊裏了,去找這個人吧。”長官章秉武這樣對範立雲說:“我會給你推薦信。”

範立雲沒想到自己這次任務得分最高、團隊成績也最高,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他握緊拳:“為什麽?”

章秉武說:“你的父親來過,他一些事情告訴了我們,你自己應該也清楚你報考軍校是違反規則的。”

範立雲面色沈沈。

在報考軍校時家裏確實強烈反對,但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的父親會忍心到親手截斷他的前程。範家也曾經輝煌過很長一段時間,難道註定要這樣慢慢敗落下去?沒有軍功的範家,連帝國最末流的家族都不如!

範立雲知道自己這時候沒有辦法改變章秉武的決定,他冷靜地說:“好。”

範立雲拿著推薦信來到西部,很快就見到了自己未來的老師沈餘光。範立雲並沒有因為失去軍職而傷感太久,認了老師以後馬上就把心思收了起來。

沈餘光對範立雲這個學生很滿意,帶著範立雲在海州到處跑。兩年後雲來港開始開發,範立雲跟著沈餘光的另一位學生去了海州,接手那座還處於混亂狀態的邊緣城市。

範立雲從來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即使再也無法回到軍中,他也可以用其他方式為帝國做點什麽——在知道重振範家無望之後,這已經是他覺得唯一能給自己一點寬慰的途徑。

他對於政界畢竟沒有在軍中那種熱情,這種苦悶的感覺積郁在心頭,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他是一個不茍言笑的人。

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過了多久,某天沈餘光突然對他說:“你註意一下這個小孩。”

範立雲拿到了一份資料,資料上的人還很小,但神情冷靜,像是有個成熟的靈魂居住在他的身體裏面一樣。仔細翻閱資料之後,範立雲更覺得按照這個人的年齡根本不該有那樣的表現——還沒從公學畢業就已經供養著整個家,建立了自己的關系網,攥著各方人脈,不僅帝國的語言學得好,還說著一口流暢的索德語。大大小小的獎項列滿了整張紙,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等人們註意到他以後他已經把履歷做得異常完美。

完美到不真實。

範立雲還註意到他弟弟容樂棠,據資料顯示他的母親已經和他父親離婚,不可能再給他添個弟弟。而容君臨妻子的預產期與容樂棠一對應,容樂棠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相比小小年紀就那麽擅長經營自己的容裴,範立雲更在意的容樂棠的處境。容父自以為做了件好事,通過過繼把樂棠保護得嚴嚴實實,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換了這麽個不靠譜的父親,範立雲不認為樂棠的生活可以得到多好的保障。

範立雲正想著該怎麽好好看看樂棠過得怎麽樣才不顯得突兀,一份申請就遞到了他桌上,申請人的名字他已經非常熟悉:容裴。

範立雲想了想,同意了容裴的申請。成為容裴的指導者,他就正好可以有了造訪容家的借口。

範立雲第一次見到容裴的時候容裴才十五歲,還沒從公學畢業。面對面地接觸過後,範立雲才發現容裴原來不僅僅是履歷做得漂亮,他做起事來同樣也幹脆利落,絲毫不含糊。

更難得的是,容裴的思維仿佛直接跳過了他這個年齡段,幾乎能夠跟他完全同步。

範立雲不得不承認世界上就是有這種人——他從來都比別人出色,只要拿出他的天賦和意志就能輕輕松松地把你比下去。

範立雲漸漸放下了對容裴的偏見——或者說對政客的偏見,接納了相當於自己半個學生的容裴。

了解得越深,範立雲就越是看不清容裴。容裴有很多朋友,容裴也有無數對他讚許有加的師長,可是在容裴周圍總像存在著一個無法抹去的真空帶,硬生生把他跟這個世界隔開。

在容裴斂起慣有笑容時,他臉上的神色仿佛凝著這世界上最難以消除的冰霜,冷冰冰地,沒有絲毫感情。

看不透歸看不透,範立雲依然沒有忘記去看看樂棠的初衷。他找了個合適的時機,不著痕跡地對容裴說:“休息日沒安排吧?我去你家坐坐。”

容裴有一瞬間的發楞,然後才笑了起來:“好,最近我們家有點熱鬧,範師兄你可別嫌吵。”

範立雲很快就知道了容裴所說的熱鬧是什麽,原來是容家的訪客有點多:一個每個周末來蹭飯的瞿家小鬼、一個最近處心積慮往容家跑的高家小少爺。這兩個人來一個還好,來兩個就不行了,每次說了不到三句話就會吵起來。

範立雲敲響屋門的時候高競霆正揪著容裴告狀,說瞿家那小鬼又欺負他,並且惡狠狠地說:“要不是你不給我動手,我早就一拳把他打扁了。”

容裴好聲好氣地安撫著高競霆,聽到敲門聲後如蒙大赦,站起來給範立雲開門。

範立雲終於見到了容樂棠。

樂棠被容父養得一點都不像他的父親,高競霆和瞿澤一起纏著他的時候他總是悶悶地瞪著他們,偏又做不出趕人的舉動,性格軟得不得了。

容君臨是唯一一個讓範立雲心悅誠服的政客,見到容君臨的兒子居然是這樣的孩子,心裏不免有些失望。

對樂棠感到失望,範立雲對容裴的要求就變得更嚴格了。

容裴常常笑瞇瞇地問:“你對我的期望到底有多大啊?以最高決策者的標準來要求我嗎?”打趣歸打趣,給他的任務他永遠都認認真真地完成。

對於指導者與被指導者這種關系的評價標準而言,他們兩個的完成度都遠超於其他人。

這種超於常人的部分一步步累加著,無聲無息地拉近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在他當容裴指導者的最後一個月裏,他和容裴登上了雪嶺。雲來港這些年漸漸發展起來了,只有位於海州和雲來港交界處的雪嶺還極度貧困,原因說來有點兒可笑,居然是因為雪嶺的地界劃分不明,海州和雲來港做規劃時都遺漏了它,久而久之,這個地方就近乎荒棄了。

範立雲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有了容裴這個幫手後才慢慢騰出空來了解雪嶺的情況。

親自在雪嶺間穿行了大半個月,範立雲才意識到自己遺漏了一個多麽重要的寶貝。雪嶺常年仗著樰桐樹,它分泌的汁液對皮膚再生有著非常好的效果,只不過項目始終批不下來,根本沒法把它當成正規藥物來生產——除了雪嶺本地人幾乎沒有人聽過它。

這還是容裴套出來的話。

他了解到這個情況後很興奮,跟容裴徹夜計劃細案。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將容裴視為平等的人,交流時也是把容裴當成同輩來看待。

在雪地裏相談一晚,範立雲第二天就病倒了。病因很明顯,這段時間他憂心於雪嶺的情況,休息得並不好,思慮又多,再加上一夜寒氣入體,想不病都難。

範立雲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有人在照顧自己,在半夢半醒之間那個人坐在他床前,伸手劃過他指間的繭子,嘆息著說:“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語氣竟然帶著幾分無奈、幾分笑意。

隱藏得更深的,是藏在話底下的、洞徹一切的涼薄。

沒錯,涼薄。

那感覺就像是已經經歷過太多了,所以在看到有人單純地為心中所思所想拋頭顱灑熱血、在看到有人單純地為短短的相聚眉開眼笑時,就會帶上點兒嘲意:怎麽會有這麽笨的人呢?

你所堅持的到底能帶給你什麽呢?

你所盼望的重逢又能聚在一起多久呢?

還不如一開始就看清現實,不再對它們懷有期待。

範立雲想到自己被迫離開軍中時的痛苦、想到自己十幾年來時時不能忘卻的遺憾,心口雖然很疼,但他覺得如果重來一遍,他還會做出相同的選擇,還會走那條走不通的老路子,只要希望不被掐熄,還留著一丁點光,他就會朝它邁進。這應該是一個人的本能,向往美好、向往溫暖的本能——到底經歷過什麽,才會連這種本能都喪失掉了?

他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人,手掌卻擅作主張地抓住對方的手,抓得很快,然後才慢慢收緊。

兩個人手掌的溫度慢慢交融在一起,給人一種溫熱的、叫人眷戀的感覺。

對方的身形定在床邊,直到他再度陷入昏睡中都沒有離去。

範立雲再次醒來的時候容裴對他說:“我要追求你。”

範立雲斥道:“不要鬧!”

容裴接下來的舉動卻告訴他那並不是開玩笑的,容裴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他的生活中。

容裴與他的朋友結交,笑瞇瞇地對他們說:“範師兄其實很好相處,你們可別被他的冷臉嚇著啊。”

容裴總能知道他什麽時候忘了吃飯,神出鬼沒地把飯餐送到他桌上。叫他別白費心思了,他反而還威脅說:“你要是不按時吃,我就搬到你隔壁隨時盯著你。”

範立雲哭笑不得,這跟搬到他隔壁也沒差了吧?

容裴無孔不入地滲透在他的生活裏面,範立雲知道自己應該拒絕,卻又始終無法下定決心去拒絕。

他覺得他這輩子也許再也找不到比容裴更為契合的伴侶了,等指導期結束以後他或許應該反過來把容裴追到手——畢竟他比容裴要年長許多,這種事更應該由他主動才對。

心裏有了決定,他對待容裴時的態度也慢慢有了轉變。容裴那個人最敏銳,立刻就順著桿兒往上爬,兩個人心照不宣地享受著那些不為人知的甜蜜。

範立雲約容裴在指導期結束後到雪嶺檢查成果,容裴愉快地答應下來,在那一刻範立雲感覺容裴是真的在高興——笑容都與以往有些差別。

然而就在他準備出發前往雪嶺的時候,老師沈餘光的通話邀請發了過來。範立雲不知道沈餘光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找自己,立刻接受了邀請,恭恭敬敬地喊:“老師。”

也許是他眉宇間掩不住的飛揚神采洩露了什麽,沈餘光的神色變得極為嚴肅:“聽說那個容裴最近在追求你。”

範立雲斂起眉峰,想了想還是如實交待:“老師……這有什麽問題嗎?”

沈餘光說:“你跟他走不到一起的。”

範立雲微握拳,面上卻還是冷靜無比:“我想知道為什麽。”

沈餘光遲疑片刻,說道:“他有婚約在身。”

範立雲一楞,說道:“我不信。”

沈餘光說:“跟他有婚約的對象你也知道的,高競霆。你沒有發現嗎?從小到大他都跟高競霆同寢室,他和高競霆如果只是好朋友,高家會那麽放心嗎?”

有些事情一旦有了線索,那麽真相就會迅速串聯起來。

如果容裴和高競霆有婚約在身,容裴又是以什麽心理理直氣壯地玩所謂的“追求”?

沈餘光見他有所動搖,繼續說:“而且你有沒有想過你身體的問題。他已經進入了很多人的視線,你就算能搶得過高家人,也有可能惹火上身,要是有心人揪著你當初‘明知故犯’地去報考軍校這件事不放,你覺得自己有把握處理好而不拖累他嗎?你有你的執著、你有你的抱負,我們都看在眼裏,所以我們幫著你瞞下了那一切。如果你的事被挖出來了,我和你的老長官章秉武都會受到牽連——如果你已經準備好面對這一切,那麽你大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範立雲眉頭一跳一跳,一直到開著車來到雪嶺底下都沒有緩過神來。

見到容裴坐在預訂的民宿裏和店家閑聊,範立雲也在他對面坐下,有一句沒一句地了解雪嶺的近況。

等到吃完晚飯、只剩下彼此兩個人之後,容裴才瞧著範立雲問道:“範師兄你今天有點不對勁……”

範立雲對上他的視線,緩聲說:“哪裏不對勁?”

容裴笑瞇瞇地說:“一直到剛才以前,你都沒有施舍我半個眼神。”

範立雲聽著他半真半假的抱怨,心臟一瞬間揪緊。停頓片刻,他冷下臉說:“從明天起,不要再做那些無聊的事。”

容裴臉色一變,僵著臉說:“什麽是無聊的事?是指我喜歡你這件事,還是指你正準備接受我的追求這件事?”

“就是你那些自以為是的追求。”範立雲說:“其實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一類人,只知道鉆營、只知道怎麽做份好履歷,早早就被政界那攤汙水同化了。從我看到你遞上來的檔案開始,我就很厭惡你。”

容裴平靜地承認他的話:“沒錯,我就是這樣的人。”他擡起頭看著範立雲的眼睛,“既然你那麽厭惡我這種人,為什麽又答應當我的指導者?”

範立雲冷靜地說:“因為你家裏有我最尊敬的人的兒子,而我沒有理由去見他——而成為你的指導者是個很不錯的理由。”

容裴記性很好,很快就想起範立雲曾經不著痕跡地要求造訪他家。

那時候他以為範立雲是因為責任心強,想要了解他家裏的情況才提出這樣的要求。

範立雲這麽一說,他就把事情統統串連起來了。能讓範立雲尊敬的容家人只有範立雲,他的兒子就是樂棠。

又是樂棠……

容裴有些冷靜不下來,語氣卻變冷了:“所以放任我追求你,也是因為你想更好地接近樂棠?”

範立雲說出“是”字的時候,容裴一拳打在他臉上。

這是容裴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態。

有了第一拳就有第二拳、第三拳。

範立雲臉上和身上都掛了彩,卻沒有還手,仿佛自知理虧一樣。

他越是這樣,容裴就越是無法平靜,最後容裴自己停了手。

臉上沒有笑容,像是以往他不經意看見的那樣覆上了似乎永遠都無法消融的冰霜。

等容裴久久不再動彈,範立雲才看著他說:“你比我小十二歲,對我來說只是個小孩子。”容裴風度盡失地譏諷:“你一開始怎麽不這樣說?”

“我一開始以為你不是認真的。”他看著容裴,沈聲補充:“——你也不能是認真的。”容裴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就安靜下來。

範立雲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說:“你有婚約在身。”

雪嶺無聲無息地下起了雪,北風卷起雪花,像是想用它那黯啞到再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的嗓子說點什麽。

最終卻還是無聲無息地任由雪花飄落地面。

覆了滿嶺雪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