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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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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英傑其實是個很能忍的人,他當真就在書房裏一本一本地看秦時章指定的那套書。而且看著看著他居然看出味兒來了,拿起紙筆做了一系列筆記。

《史》是以編年法記錄了這個世界的發展歷程,首先是從一系列被抹掉的文明痕跡揭露世界起源,探討為什麽文明史中流傳下來的只有人文發展歷程而沒有半點科技研究方面的東西。作者的觀點是“遠東是當前文明之始”,而秦姓作為遠東最大的姓氏,正是整個遠東的核心勢力——也應該是整個世界的核心勢力。

郝英傑看到這種觀點只是付之一哂,只有被洗過腦的遠東人才會相信這些秦時章用來鼓吹自己的東西。只不過其中有些資料、有些史實倒是郝英傑以前沒見過的,看起來頗有趣味,不知不覺就看到了太陽西斜。

金黃色的餘暉透過雕花木窗照進來,給書房籠罩上一層寧謐的光暈。

感受到書房裏的光線慢慢變暗,郝英傑瞇起眼靠進椅背,心情變得非常平靜。

他認識的每一個文字,都是郝英才一個一個教會他的。那個時候他根本發現不了在手把手教他寫字的同時,那個哥哥心裏有著怎麽樣的痛苦與厭憎……正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會理所當然地享受那個哥哥對自己的好,並且想要獨占那一切,不允許他為任何東西分心。

一個人之所以會失去冷靜、失去理智、失去理應發揮作用的自控力,都是因為對某樣東西太執著。

就像他的哥哥一直執著於想要一份毫無雜質的感情——親情或愛情都好——只能是毫無雜質的,如果不是那樣的話,他又怎麽會一次又一次地選擇離開?因為知道即使爭取過來也不會快活,所以他寧願不要了。

而當他想要一樣東西的時候,即使前方將面臨無數艱難險阻,他也不會退縮。

郝英傑比誰都了解郝英才,他知道郝英才這次選擇遠走他鄉絕對不是逃避,他知道郝英才是想想清楚接下來該做什麽。擁抱在一起時郝英才那種動搖、那種掙紮、那種……半是心動半是猶豫、為難到整顆心都在發顫的感覺,那麽清晰地傳達了出來。

郝英傑知道只要再花一點點時間——只要再耐心地等待一段時間,一切就會不同。

但是現在全都毀了。

被他親手毀了。

這個時候的郝英才,應該完全抹掉了對他的那點兒動搖,完完全全地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如果有機會再見面,那個人一定會拿起槍把他殺死。

照那人的性格,再見面時估計會這樣說:“你不是我弟弟——從來都不是!”

郝英傑拿書蓋在自己臉上,在心裏模擬著重逢時的臺詞,露出了一絲微笑。

秦時章考校了樂棠一些東西,在管叔備好晚飯以後還和樂棠一起用了飯。

管叔見秦時章沒有提郝英傑半句,忍不住問道:“要給郝先生送晚飯嗎?”

樂棠也看向秦時章。

秦時章說:“你端出來,我送上去。”

樂棠面露訝異。

秦時章說:“我覺得他挺有趣的。”

管叔倒是半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轉身去廚房準備飯菜。

秦時章端著晚飯打開書房門的時候郝英傑拉下了蓋在臉上的書,睜眼瞧了一眼,坐起來微笑著說:“怎麽會是你親自給我這種小人物送飯?”

秦時章把飯擱下,往沙發裏一坐:“先吃飯,再說閑話。”

郝英傑也不扭捏,坐到飯菜前禮儀備至地用餐。

秦時章一直在審視著他。

郝英傑倒是不介意被人盯著,他吃到七分飽才放下餐具。瞅見秦時章還杵在一邊,郝英傑主動搭話:“這套書不錯,我看到第八本了。”

秦時章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你很沈得住氣。”

郝英傑說:“我不覺得我遇到了能讓我沈不住氣的事兒。”

秦時章說:“連你的哥哥郝英才也不算。”

郝英傑瞳孔微微一縮。

秦時章笑了起來:“為了逼同父異母的哥哥見自己,居然能狠下心叛國……真是太有趣了。”

郝英傑撇開頭,似乎不願就這個問題多談。

秦時章伸出手摩挲著他漂亮的頸項:“其實你也沒想過會鬧成這樣吧?你只是想趁亂給他們添點麻煩,沒想到我的人居然能把所有事都扣上你的名義。現在這種沒法徹底投靠遠東,又回不去東華的糟糕處境——還不足以讓你沈不住氣?其實你心裏現在很後悔吧?”

郝英傑因為秦時章那暧昧的觸碰而微微皺眉,他轉過頭盯著秦時章的眼睛,目光帶著嘲弄:“如果是你,你會把時間花在後悔上嗎?”

秦時章抓起他的下巴:“還真是像極了我啊。選擇了同樣的道路、愛上了同樣的人……還有,得了跟我一樣的病,活不久了。”

郝英傑微愕。

秦時章說:“外表看起來還很好,但是臟腑的功能正在慢慢衰竭,連帶神經系統有時候也會被阻斷,失去某些感覺功能。是這種癥狀沒錯吧?”

郝英傑看著秦時章。

秦時章說:“——跟我一模一樣。”

郝英傑笑了:“所以呢?”

秦時章說:“所以你多了一個不錯的選擇。”

郝英傑挑眉:“什麽選擇?”

秦時章說:“以後就辛苦一下,幫我試藥。”

郝英傑說:“我怕苦。”

秦時章很和氣地說:“你信不信我可以無聲無息地將你哥哥帶到遠東,讓他來代替你?至於那些藥對於正常人有沒有危害,我就不清楚了。”

郝英傑握緊拳。

秦時章很滿意他的反應:“好好跟樂棠相處,多陪陪他,開導開導他,但是記住一點——不要越界。如果你記不住我的警告,我不介意用我的方法幫你將它記牢。”

郝英傑冷笑:“什麽方法?”

秦時章覺得郝英傑連冷笑的樣子都像極了自己,那種模樣真是讓他整顆心都熱了起來……他伸手扼住郝英傑的手腕,一腳探入郝英傑腿間,整個人欺到郝英傑身上、臉也抵到郝英傑眼睛前,欣賞著那充滿驚愕的瞳孔中驟然放大的、屬於自己的影子:“比如在你身上給你證明你白天猜測的那件事怎麽樣?”

郝英傑掙紮著後退。

秦時章似乎很不滿意郝英傑的不安份,對著郝英傑的唇吻了上去,同時以手攫住郝英傑的下巴,強迫他張開唇舌迎接這場充滿惡意的侵略。

灼熱的鼻息噴在郝英傑臉上,令郝英傑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多瘋狂的人。

秦時章死死地壓制著郝英傑,直到滿足了自己身體裏突然竄起的欲念才將他放開。伸手托起郝英傑被自己抓得發紅的下顎,秦時章微笑起來:“滋味還真不錯,我都快盼著你違抗我說過的話了。”

郝英傑閉上眼,說服自己不要跟瘋子計較。

此時此刻的首都正在下雨。

郝英才回到家已經大半個月了,這一夜他走過回廊,來到他父親的書房裏。

郝父在那等著他。

見郝英才走進來,郝父說:“坐吧。”

郝英才依言在自己的父親面前正襟危坐。

父子之間有著一段短暫卻很漫長的沈默。

郝父看著郝英才那張與亡妻相似的臉一會兒,終究還是嘆息著開口:“我跟你母親是自由戀愛而結合的,那時候我們很相愛,她應該都跟你說過。我們為了在一起,不斷地和家裏抗爭,要不是為了名正言順地在一起,我說不定還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醉生夢死的紈絝子弟——是你母親改變了我。”

郝英才第一次從父親的臉上看到近似於柔情的東西。

郝父說:“我知道你心裏怨我,我也沒想過讓你原諒我。你很像她,心軟,脾氣又直,不適合在郝家生存,所以我沒想過把你找回來。英傑也像他母親,而且他有他母親那邊的支持,從他出生開始我就著意將他培養成合格的郝家繼承人。”

郝英才第一次聽到父親對自己和郝英傑的評價,不由握緊了拳頭。

郝父說:“你一定不知道郝家正面臨著怎麽樣的未來,家裏為什麽要讓英傑費心接近高競霆?因為沒有了高家,郝家很快就會垮掉。在光鮮外皮的遮掩下誰也不知道郝家已經是個掏空了殼子,裏面養著的都是無恥的蛀蟲——偏偏你還不能動他們,因為你們皮骨相連,動了他們就等於廢了自己。”頓了頓,他將一份資料遞給郝英才。

郝英才沈默著從郝父手裏接過它。

資料並不長,但記載的都是帝國秘辛。

在幾十年前“游學”是帝國最熱門的名詞,當時湧現了一批又一批的“游學”派人才,容君臨就是借著這股“游學熱”一躍而上,揚名帝國的。可是就在容君臨入獄後不久,帝國就取消了白卡持有者通行全國的資格,要求所有人進入公學就學。

曾經盛極一時的“游學熱”從此消褪。

這個決定看似是為了壓制因容君臨而起的國內動亂,實則是這種自由過頭的趨勢觸及了某些碰不得的底線。

一直以來帝國的做事方法歸納起來就是一個詞:粉飾太平。

結果有種來自帝國內部的蠢動想要破土而出,扯掉覆蓋在帝國上方的布幔、還原它本來的面目,揭露它最腐朽的部分、最血淋淋的部分、最慘痛也最意難平的部分。

當時有些人是同意的,但也有些人激烈地反對。在容君臨這個標桿倒下後,支持的聲音日漸式微——因為誰也沒膽量站出來承擔責任。

而且還有許多人不願失去正在享受的優渥生活。

郝家就養著這麽一群人。

郝英才擡頭看著自己的父親。

郝父看著她說:“你的母親是個勇敢的人,她打心裏支持容君臨的理念,並為此在家族會議上與族叔們激烈爭辯,結果就是讓整個家的氣氛越鬧越僵。我和你母親走到那種地步,原因太多了……到最後,我甚至不能說任何一句話支持她的觀點,她也不願低頭忍耐。後來她懷孕了,我以為有了你以後會不一樣,沒想到她為了準備一個宣傳演講險些流產——從那以後我們就陷入了冷戰。我感到很疲憊,所以我設法限制了你母親的行動,以她的身體需要靜養為由剝奪了她所有可以仰賴的東西,讓她只能呆在家裏。你母親沒有和我爭吵,常常只是靜靜地看著我。我曾經愛極了你母親的愛憎分明、她的獨立自主,可是當她對上我也同樣寸步不讓時,我真的累了。”

郝英才神色發冷:“所以你就背叛了母親?”

郝父沈默下來。

他看著自己的兒子一會兒,說道:“是的,我背叛了她。”

終於等到父親親口對自己承認那一切、親口承認自己當初的錯誤,郝英才心裏有無數情緒在翻騰著。

可是追究這個還有什麽意義?

郝英才說:“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他明白自己父親之所以在這時候把事情剖開來講,就是為了讓他知道當初發生過什麽、讓他知道父母之間的難解之結,讓他知道如果要怨恨應該怨恨什麽——以及明白自己將要面對的到底是什麽。

郝父說道:“還有一件事是你應該要知道的——你的朋友,要有麻煩了。”

郝英才擡起頭。

郝父說:“你也許不知道,林家一直是最反感容君臨的,認為是容君臨引起了帝國內亂。很不巧,你的朋友又招惹了林家這一輩中最小的林靜泉——你自己想想,欺騙感情這個罪名放在你朋友身上應該不冤吧?當時林靜泉都回家坦白感情、想要為你朋友爭取婚約自主了。這次他的兄長林寒池自請調往西部,除了西部要搞好軍防確實需要註入新鮮血液之外,很明顯就是沖著你朋友去的。”

郝英才說:“這根本沒有道理!”

郝父沒有接腔。

郝英才的心慢慢冷了下來。

他真的明白了自己父親的意思。

眼前這個中年人接掌郝家二十幾年,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事他已經懶得做來哄人了,他將大大小小的困難和危機都擺出來,如果他自己不努力一點、他自己不看清現實,那麽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看著朋友陷入困境之中。

什麽都做不了。

郝英才站起來,目光已經變得非常冷靜:“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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