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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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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天空開始放晴了,冬日的暖陽格外喜人。

容裴的身體已經慢慢恢覆過來,行走、奔跑都已經沒有障礙。在這段時間裏雲來港的人們對這位頻遭意外的秘書長予以了最大的寬容,這種寬容早已蔓延到以黑水州為界的整個西部,所有人都對容裴這段為時不短的沈寂表示理解。

時機就是這麽湊巧,容裴以半病休狀態度過了大半個冬天,正好讓他避過了對樂棠投奔遠東聯邦這件事表態的困境。

在逐步恢覆的容裴還嘗試著熟悉外界的一切時,樂棠的處境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當初那個和陌生人說話總是帶著幾分怯意的樂棠仿佛一下子變了樣,他已經習慣了穿著遠東聯邦的制服出現在鏡頭面前、他已經習慣了在遠東大議會上侃侃而談,他甚至不時地致電雲來港市政,毫不避諱地詢問容裴的情況——獲知容裴還未病愈後他還一臉惋惜地表示遺憾。

那得勢便猖狂的嘴臉惹怒了雲來港的人們,可是他們卻沒辦法站出來對樂棠口誅筆伐,因為他們記得容裴顧不上撇清嫌疑、第一時間就奔赴遠東,並且在知曉樂棠不願回國以後倍受打擊、大病一場。

這個節骨眼上,誰都不忍心火上加油。

容裴逐漸找回了以前的一些習慣,比如每天早起後將各方報刊細讀一遍。他察覺各地的報刊都將遠東的新變化擺在頭版頭條上,只有西部諸報體貼地一筆帶過,頓時露出了一絲微笑。

他穿上陶安給自己買的外套、裹上圍巾,叫上毛球走出門。

高競霆最近很忙,因為韓定已經把預定方案給軍方發過去了,今年的冰雕節重頭戲安排到了軍方那邊。人沒法過來陪著容裴,疾雷倒是送過來了,美其名曰「讓毛球也有個伴」。

容裴剛打開大門,就看到謝雲夕等在門外。

容裴對謝雲夕的印象並不深,但最近他所能回憶起來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多了,稍微思索一下就能回想起謝雲夕到底是誰。對於這個原本被李付鈞安排在高競霆身邊取代自己,最後卻口口聲聲說要追求自己的小鬼,容裴倒也不反感。他笑著說:「怎麽有空過來?」

謝雲夕振振有詞:「你不是要去西山那邊視察嗎?我好歹也是正經的軍校畢業生,對那段歷史的把握肯定比你好,說不定可以提點意見。」

容裴拍拍他的腦袋:「那就一起吧。」

這時候天空簌簌地飄起了雪,鹽絮般的雪花滿天都是,看起來白茫茫的。

謝雲夕有點兒迷茫,他曾經想過要把容裴追到手,給予他別人不能給他關心和溫暖。可是真正來到雲來港,他才發現容裴身邊並不缺乏這些東西——容裴始終被它們包圍著。

至少謝雲夕從來沒見過哪個政客在失去了行動能力、失去了思考能力之後,還能夠穩穩地呆在原本的位置上。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沒有離他而去的意思,反而還因為他遭遇意外而緊緊綁在一塊。

謝雲夕發現最開始縈繞在容裴周圍的那種無邊無際的孤獨與痛苦,早已被驅散了。

這意味著容裴已經拔除了最後的弱點,變得更為強悍、更為堅定,也更難被動搖。

謝雲夕感覺自己心底有什麽東西在悄然萌芽。

不同於以往那種由於「共鳴」而萌生的悸動,不同於以往那種想要接近容裴的渴望,他想要站在容裴以及他的夥伴們身邊,跟著他們一起往前走。

他想起悉心栽培自己的李付鈞、想起自己在軍校畢業典禮時宣讀的誓言,在人的一生之中,情愛這玩意兒所占的分量是極小的,他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面較勁。

無論是出於對李付鈞的感激,還是出於對未來、對前程的考慮,他都不應該繼續追求容裴。

他還年青,應該幹點更應該做的事。

謝雲夕想通了以後,目光就變得堅定起來。他說道:「你有沒有想起你對這次冰雕節的構想?」

容裴說:「我看過市政完善過後的策劃了。」

謝雲夕彎身抱起疾雷,將疾雷愛吃的糖餵到它嘴裏:「那你一路給我說說。」

容裴瞧了他一眼。

謝雲夕說:「高競霆把我當賊一樣防著,這些事都沒有跟我說。你給我講一講,說不定我可以給點意見。」

謝雲夕的能耐容裴當然很清楚,所以他大方地把計劃攤開在謝雲夕面前:「其實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想法,就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推雲來港一把。冰雕節過了大半,已經迎送了數以萬計的游人,不過這只是依循舊例,沒什麽特別的地方。我們的想法是,逐步覆原歷史上的西部——這些其實在前邊早就開始使力了。等到冬季即將結束的時候,我們來一場大型演習。」

謝雲夕眉心一跳:「演習?」

容裴說:「和軍方的冬季演習一起辦,主題同樣是‘覆原’。」

謝雲夕隱隱抓到了線索:「先覆原西部曾經的盛況,再覆原——戰爭——以及戰後的戰後?」

容裴很欣賞謝雲夕的敏銳:「嗯。」

謝雲夕悶不吭聲地停頓在原地。

容裴挑挑眉:「怎麽了?」

謝雲夕說:「你這是在挖開帝國的傷口。」

戰後的西部,誰都記得是什麽狀況。以黑水州為界,往西走的大片土地都被帝國放棄了,逃難者來到黑水州的鋼橋前,看著那寬敞到足以將大地分割成兩半的河流之前、看著那穩如泰山卻拒絕他們進入的黑水州,徹底地陷入了絕望之中。

西部曾經輝煌一時的海港、城市,統統變成了廢墟,機艦的殘骸、戰士的屍骨,遍布於每一個角落,爬蟲和野鳥占據了這片曾經屬於帝國的土地,在每一個映照著似血殘陽的黃昏發出荒涼的鳴叫。

這是帝國歷史中最恥辱的一卷,誰都不敢扯開遮蓋其上的布幔,直面那鮮血淋漓的創傷。

容裴說道:「傷口如果久久不能痊愈,最好是狠下來把它剜掉。」

謝雲夕笑了起來,好奇地問:「你到底恢覆了幾成?」這個時候的容裴,其實已經慢慢趨同於正常狀態。

容裴瞅著他:「你什麽時候聽說過病人能判斷自己的病好了幾成的?」

謝雲夕也知道自己問了傻問題。他低著頭安靜了一會兒,擡起頭時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你知道那一場慘戰裏頭,護著守黑水州、下令收橋棄西部的人是誰嗎?」

容裴笑道:「李家的李振興?」

謝雲夕說:「不,不是他。那時候李振興其實受了重傷昏迷不醒,當時代替他下命令的人是他的副官。」

容裴眉頭一挑,接著猜道:「李振興的副官……姓謝?」

謝雲夕說:「沒錯,姓謝——真正下達命令的人是我的先祖謝寒至。我們家世代都與李家交好——與其說交好,不如說是像郝家對高家那樣的依附關系,我先祖下達命令的不久之後李振興就醒了,他為我先祖的決定感到憤怒,所以他帶著人深入戰區,最後為守衛西部而戰死。我先祖始終死守黑水州,戰爭結束後不久我先祖就病逝了。對外時李家擔下了棄西部的罪名和恥辱,我們家卻也遠離了李家核心,逐漸衰敗,到我這一代就只剩下我一個了。」

容裴聽著謝雲夕平靜地敘述謝家的歷史,不由多看了他兩眼。

那個時候如果不棄西部、不及時縮小防禦範圍,很有可能連內陸諸州都會淪為戰區——被當時的黑格豪斯大帝蹂躪過的疆土會變成什麽模樣,西部就是前車之鑒。

所以謝寒至當時的做法絕對不能說是錯。只不過能下那種決心的人整個帝國幾乎找不出幾個,最好的例子就是清醒後的李振興——他完全無法接受這種情況。

容裴覺得假如自己遇到那種情況,也許也會做出相同的決斷:犧牲少數人、保護大多數人,本來就是最理智的選擇。

容裴拍拍謝雲夕的肩膀,說道:「那是最正確的做法。」

謝雲夕露出了笑容:「所以如果你要‘覆原’的話,可以給我留一個位置。」

容裴瞧著他。

謝雲夕轉開頭,沈默地盯著天邊的霞光。

謝家只剩下他一個,既然容裴要挖開帝國的傷口,那麽他就應該代表謝家站出來。

無論迎來的是罵聲也好,是讚譽也罷,謝家先祖做過的事應該原原本本地還原出來——因為一直到離世,他的先祖依然沒後悔過!

眼睜睜地謝家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帝國之中,是他早逝的父母最遺憾的一件事,李付鈞給了他最好的條件,那他應該抓住每一個機會。

謝雲夕把腦袋扭回來,看著容裴說:「把你們‘覆原’的黑水州給我。」

容裴微笑著說:「沒問題。」

謝雲夕瞅著他的笑容,心莫名地多跳了一拍。他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瞪著容裴說:「這是不是早就在你的安排裏面了?」

往這個方向一推,高競霆把自己排除在外的原因就很明白了:他在策劃裏面同樣也扮演著一方勢力,演習前要遵守保密原則。

容裴擡手掃掃毛球雪白的羽毛,也不隱瞞:「本來打算過兩天再讓邱上校找你的,沒想到你自己找過來了。」

謝雲夕早在東部的時候就領教過容裴的本事,所以他很快就坦然接受這件事。對上容裴的目光,他心裏燃起了前所未有的鬥志:「那正好,省了調整計劃的功夫。」我們這就去看看,我得先熟悉熟悉用冰雪覆原出來的西部大地圖。」

看見謝雲夕的步伐變得快而輕松,容裴笑了笑,跟了上去。

毛球似乎也被感染了,它撲棱著翅膀離開容裴的肩膀,邊往前飛邊向疾雷招呼:「跑,跑!」

疾雷聽懂了它的話,張開腿往毛球那邊追去。

謝雲夕被它們逗樂了,嚷嚷道:「我也來!」他邁開腿跟著疾雷跑了起來。

容裴遠遠地看著謝雲夕跟著兩只小家夥又跑又鬧,不由露出了笑容。

果然還只是個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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