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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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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裴冷靜下來,他安靜地看著樂棠。

樂棠從來沒有見過容裴眼睛裏有過這樣的沈寂,像是將全世界的黑暗都盛在了裏面一樣,黑漆漆地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心頭一慌,下意識地想要掙脫容裴的手。可是原本不抱希望的掙紮卻真的讓他脫出了容裴的掌控,連連倒退了幾步。

樂棠驚愕地看向容裴。

容裴在樂棠臉上讀到了一些熟悉的神情,夾雜著震驚、恐懼與慌張,像極了最近常常出現在他夢裏的那一張張臉。

他的親人從來都不算少,但是到最後他們總會這樣看著他。

他們在害怕他、他們覺得他冷血、他們覺得他是沒有感情的怪物,即使他偽裝得再完美,最終他們也會察覺真正的事實。

容裴沈默著移開視線,轉頭看向秦時章。

秦時章也在打量著容裴。

他了解容裴做過的所有事,對於容裴其實有著一定的好奇心。他原本以為容裴跟容君臨是一類人,整個人自內而外地耀眼的光芒,刺傷所有身處於黑暗中的可憐人的眼睛。

可事實卻截然相反。

這個行事風格完全仿著容君臨來的家夥,眼底下藏著一個與容君臨截然不同的靈魂,那種感覺秦時章太熟悉了,簡直就像從鏡子裏看到的自己——所以他第一眼就能看出來。

秦時章哼笑:“容秘書長,你也聽到了,他並不願意跟你走。”

容裴平靜地說:“那也沒什麽。”

秦時章“哦”地一聲,修長有力的雙手扣在一起,露出了笑容:“你決定放棄了?看來兄弟情誼在你心裏其實也並沒有那麽重要。”

容裴直視他的眼睛:“反正遠東遲早會重新歸附於帝國,樂棠先留在這裏學點東西也不錯。”

秦時章哈哈大笑:“真是有趣。”

容裴說:“我會讓人將樂棠交流學習的推薦信寄過來,到時候希望遠東這邊及早寄回回執。”

秦時章說:“你逼自己做到事事周全就一點都不累嗎?其實你還有別的選擇,比如站到我這邊來。”

容裴冷笑譏諷:“到這個領土跟不及帝國十分之一的地方當村官嗎?”

秦時章微瞇起眼,盯著容裴滿是嘲諷的臉。從前段時間的反擊看來,眼前這家夥明明很清楚他什麽事都下得了手,從來不嫌手段臟,可這家夥卻依然對他一點畏懼都沒有,反而還反唇相譏。

秦時章說:“那我就等著你來收覆遠東。”

容裴笑著點點頭,轉過身向秦時章告辭。

等到屋裏只剩下秦時章和樂棠兩人,秦時章挑挑眉:“剛剛你什麽時候醒來的?”

樂棠還想著跟沒沒再看自己就轉身離開的容裴,根本沒有聽到秦時章的問話。

秦時章捏起他的下巴,低頭湊近:“是在我吻你的時候嗎?”

樂棠慌亂地回神,用力推開秦時章。

秦時章當然不是樂棠能掙脫的,他上前兩步將樂棠逼到墻邊,微笑起來:“像你哥哥那樣的人,這次你這樣在他心上砍了一刀,往後就再也沒有機會挽回了。你已經沒有回頭路了知道嗎?小樂棠。”

樂棠怔怔地看著他。

秦時章說:“不懂嗎?其實你那個哥哥,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冷靜、理智,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能忍受,如果他可以忍耐一切的話,就不會一次又一次地找上範立雲、林靜泉那種能夠讓他感到安寧、感到平靜的人。正因為太缺乏,所以才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說起來,還真像你的母親、我的姐姐——她就是那樣被容君臨吸引。”

樂棠不吭聲。

秦時章說:“我把你留下來不是為了為難你。我會教給你很多東西,讓你徹底地成長——遠東是屬於我和你母親的,你身上留著遠東的血!樂棠,我來跟你做個約定。”

樂棠一楞:“什麽約定?”

秦時章說:“醫生說我大概還有五年可活。”

樂棠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秦時章說:“只要你在這五年裏面用心跟我學,五年之後遠東就歸你所有。”

樂棠愕然。

秦時章神色平靜:“只要這五年你能夠學會怎麽掌控整個遠東,到時候你要航宇計劃徹底廢除也好、想把遠東送給你哥當禮物也好,都隨你。”

樂棠終於緩過神來,他說道:“我不相信你的話!”

秦時章輕輕拍撫他的腦袋:“在這件事情上騙你,我能得到什麽好處?”

樂棠楞楞地望著秦時章。

秦時章低頭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你是要一直當個只會拖累別人的廢物,還是希望能做出點成績、能幫上別人忙?你好好考慮,想好了再來找我。”

——

沒有成功地接回樂棠,容裴依然冷靜地完成了所有的出訪任務。他在遠東境內接了將近三十場的演說邀請、赴了近二十場的宴會,每天幾乎只睡了兩三個小時,終於圓滿地完成了被遠東一方刻意加大強度的訪問流程。

就在他準備踏上返程時,秦時章給他發來通話邀請。那邊的人笑容非常愜意:“你弟弟有話要說和你說。”

容裴看著屏幕上出現的另一個人。

這時候的樂棠已經換上了遠東聯邦的裝束,他臉上已經找不出絲毫屬於“樂棠”的怯懦、內向,取而代之的是堅毅和冰冷。他看著容裴眼底下難以掩藏的疲憊,翹起唇角說:“哥,還滿意我的安排嗎?”

從聽到樂棠決定留在遠東開始,容裴就預料到樂棠會變成什麽模樣。像秦時章那樣的家夥,想要摧毀一個人的意志是很容易的,想要引導一個人走上他設計的道路也是易於反掌。

只是沒想到居然這麽快。

容裴說道:“謝謝你給我送上那麽多表現機會。”

樂棠哼笑一聲,切斷通話。

容裴走上預定的航班、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明明身體已經疲憊到極點、渾身上下也都在抗議著說要休息,容裴卻覺得自己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他取出一份報紙翻看起來。

一直到航班抵達首都,容裴完成匯報工作,似乎都沒有任何異常。得到一天的假期之後他甚至還去看了看已經清醒過來的容家三叔,與他三叔進行了一場被密切監控著的對話。

最後他還和容父和繼母共進了晚餐,解釋了這次假公濟私去接樂棠為什麽會失敗。

容父的神色始終沈郁無比,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沒有像以前一樣譴責他不曾把樂棠帶回來。

十一月的首都簌簌地飄著雪,容裴離開容宅後一個人走在鋪滿落雪的街道上。感覺迎面吹來的風有些冷,他收緊了脖子上的圍巾,慢慢地往前邁步。

他可以很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都已經繃到了極限,他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也許應該找個朋友聊聊天,可是他的朋友很多,卻各有各的生活——而他的老友一個剛剛新婚不久、一個遠走他鄉,都不好找;他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也許應該聯系上高競霆,向這個和自己最親近的人說點什麽,可是他的身體卻沒有辦法做出反應。

他覺得自己的喉嚨好像已經喪失了說話的功能、自己的耳朵好像也已經喪失了聆聽的功能,整個世界突然變得空曠又寂靜。

容裴憑著最後的意志登上了回雲來港的列車,路上終於疲憊地合上了眼睛。

夢中的世界也很安靜,容裴感覺世界一直在往回走,清晰地回放著他遇到過的每一件事、看見過的每一個人,這種絕佳的記憶力由始至終都伴隨著他,這讓他擁有了比很多人都要出眾的能力。

但是不想回憶的事情也永遠揮之不去。

容裴木然地看著回憶不停地倒流,最後停在了一個白茫茫的地方。

一個滿臉迷茫的孩子站在那裏,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容裴安靜地瞅著“他”。

“他”似乎看不到容裴,更加安靜地坐在那裏,像是完全無法感知外物一樣。

容裴知道這是什麽時候。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母親露出笑容的那一天。

那時候母親摟著他的表弟笑得非常開心,輕聲細語地教導對方辨認花草。

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妒忌、憤怒、惱恨在那一瞬間糅雜在一塊,揪緊了他的心。

可是最後這些情緒都變成了迷茫,所以他嘗試著朝母親伸出手,想看看能否得到母親同等的對待。

結果當然是得不到。

當晚他大病了一場,醒來後就再也沒感受過那些不愉快的情緒。

只在偶爾夢回的時候一直往回跑、往回跑——跑到盡頭,靜靜地看著那個迷茫的“自己”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

有那麽一瞬間時間和空間都停滯了,整個世界靜寂到連自己也跟著迷茫起來。

容裴頓了頓,做了個以前從來沒有做過的動作。

他走上前輕輕拍了拍那個只有七八歲的“自己”的肩膀,緩聲喊道:“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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