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安靜昏黑，等到越星澤劍劍上的鮮血滴落完，就真的一絲聲音也沒了。

涯榆不能清楚的看到越星澤現在是什麽樣的表情，她抿著唇看了一眼在他身旁匯聚的鮮血，屬於二長老身上的鮮血。

涯榆閉了閉眼，強行將自己心裏的憤怒按耐下來，現在的她必須冷靜。

涯榆臉上的神情漸漸不再僵硬，她看著越星澤，過了半響，輕聲開口道：“這麽久沒見了，你的修為漲了不少。”

她的眼落到他的劍上，涯榆眼裏慢慢浮現出難受，她抿了抿微微泛白的唇，道：“沒想到你居然能殺了二長老。”

越星澤沒說話。

涯榆頓了頓，突然問他：“你也是從南殄那裏知道一切的？你沒有被他吞噬？”

“蜀玠沒有告訴你嗎？”越星澤終於開口了，蜀玠教了他劍法五年，這五年裏，他曾問過蜀玠涯榆怎樣了，蜀玠也沒隱瞞他。

越星澤看著涯榆，眼眸微暗，他緊緊抿著唇，心裏有了覆雜說不清的情緒。

蜀玠沒有騙他，涯榆真的修為盡廢，成了一個凡人。

越星澤呵笑了一聲，他知道蜀玠告訴他這件事，是想讓他不要再為難涯榆，可是……

越星澤不再倚著房門，而是慢慢朝涯榆走來，他的劍尖垂下，從半空中劃過一道痕跡。

可是他怎麽可能不為難她！

越星澤心中的情緒起伏澎湃，愛和恨都交織在他胸口，緊緊纏繞著他，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怎麽能不為難她，越星澤現在還能感覺到五年前涯榆在他心上留下的傷口，那個時候的他絕望到了極致，心上的痛楚讓他每日每夜輾轉難安，而等到知道了真相，那痛苦沒有減少一絲一毫，反而越發的深刻，深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做。

是該殺了她，還是放過她？

殺了她。

越星澤早已經下了這個決定，這五年裏，他也在竭力說服自己，甚至他也以為他成功了。

可此刻當涯榆真的站在他面前，越星澤握著劍的手卻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越星澤呵笑一聲，開始嘲諷自己。

到了現在，他居然還放不下，他又怎麽能還放得下。

他怎麽能放得下這些仇恨，那一日還歷歷在目，越星澤永遠也忘不了，他越氏家族裏滿地的屍體，蒼涼的枯草，沾滿鮮血的青石板，從那夜以後，再也荒無人煙的長街。

他怎麽能放得下這些仇恨，又怎麽能放不下對涯榆，對一個魔族人的愛慕之心。

涯榆騙了他那麽久，在得知他全家都被魔族人殺了之後，還假惺惺的安慰他，他甚至將她帶去了越家，對著越家人長眠的墓地，在自己父母的碑前，告訴他們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願意相守一生的人。

在自己被魔族人殺了的全家面前，告訴他們自己找到了一個想要相守一生的魔族人。

越星澤捏緊了劍，他和涯榆的過往，和家人的過往都在他腦中不停的浮現，他朝著她走來，緊緊的看著她，既想殺她，又想放過她，可到了最後，還是想殺她占了上風。

他不能放過她。

越星澤的身體有些僵硬起來，最後還是做了這個決定，一瞬間，越星澤喉嚨裏湧上了腥甜的血腥味，他咬著牙，讓自己的臉色一如既往的平靜。

五年來日日夜夜的催眠，日日夜夜提醒自己一定要殺了涯榆，這已經成了一個執念。

他不能放過他，也不該放過她。

越星澤有些喑啞的聲音響了起來，他道：“你還有什麽遺言嗎？”

涯榆沒有回答，也沒有後退一步，她只是安靜的看著他。

遺言？

涯榆心裏一沈。

她看到了越星澤眼裏的殺意，涯榆微微斂眸，心裏雖說沈了起來，卻也沒有停止思考。

越星澤知道自己是魔族人了，他想殺她，這不出她所料。

越星澤極其憎恨魔族，定然不會放過騙了他這麽久的自己，想殺她是必然的。

但……

涯榆再一次擡眼，餘光瞥見了越星澤似乎有些顫抖的手，心裏微松。

他想殺她，但那又如何，越星澤到底是還是存有不舍，涯榆現在要做的，是必須讓他的不舍加大，壓過想要殺了自己的念頭。

所以涯榆一動也未動，她只是擡眼看他朝著自己一步步走來，最後劍尖指著她的咽喉。

越星澤的劍指著她，沒有放過她臉上任何表情，涯榆至始至終都很平靜，只是這個時候，看著他的劍指著她，涯榆的眼裏一瞬間閃過了一絲覆雜的情緒。

越星澤看不出那是什麽，或許是難過，又或許，是帶著一絲如釋重負。

涯榆此刻也再一次開口，她的語氣中帶了一絲壓抑，沈頓了一下，她道：“其實我想過有這一天，這一日比我預想中還更晚一些，我本以為我會在五年前就死去。”

涯榆沒有在乎越星澤的劍，她突然咳嗽了幾聲，帶著脆弱和痛苦。

“我現在修為盡廢，茍延殘喘了五年也足夠了，最後死在你手上，也不算冤屈。”

頓了頓，她的語氣裏帶了說不清的惆悵，她勉強笑笑，道：“星澤，我欠了你太多，真的對不起。”

涯榆的笑裏有了疲倦和如釋重負，昏暗的屋裏，她的眼眸染上了夜明珠熹微不清的柔光，在這最後一刻，她的表情溫柔下來，和當初在昆侖顛上時一模一樣。

和越星澤曾熟悉的那個讓他心生愛慕的涯榆一模一樣。

涯榆眼含愧意，她向前一步，劍尖幾乎快要抵著她的咽喉，但她絲毫沒有膽怯，反而將此看做是自己的歸宿。

她早已做好了死的準備，或者說，她已經等了這一天太久了。

涯榆看了一眼越星澤，溫柔的笑了起來，道：“星澤，真的對不起，我做了太多錯事，這輩子都無法彌補，我本以為今後這一生都要活在愧疚之中，現在能死在你的手裏，也算是一個解脫了。”

越星澤看著她，沒說一句話。

涯榆又淺笑一聲，她仔細的看著越星澤，將他完整的映在了心裏，最後，她再一次看著他的眉眼，看著他眼中的平靜冷淡。

涯榆知道自己這是咎由自取，越星澤要殺她，她臉上沒有一絲的怨恨，反而，她想到了什麽，眼裏有了細碎的喜悅。

越星澤也看見了她眼中的高興，他沈默了一瞬，已經決定要殺她，在這個時刻，他也不想留有任何遺憾。

他開口問她為什麽高興。

涯榆輕聲道：“我害了一直以來照顧了我許多的昆侖顛，害了正道其它門派，真的對不起，我欠的太多了，如今也只能用這條命償還，你即使將我千刀萬剮，我也不會有絲毫的怨念。”

她嘴角的笑意沒有一瞬停止，她想到了什麽，臉上的笑容加大了一絲，還帶有慶幸的感覺。

涯榆道：“我害了那麽多人，日夜難安，但在最後，我沒能害了你，你沒有因我而死，真的太好了。”

越星澤一怔。

涯榆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而後表情決絕起來，她突然擡手抓住了越星澤的劍尖，將他的劍朝下拉，緊接著緩緩的刺進了自己的胸口。

胸口處一瞬間傳來疼痛，涯榆的臉上血色盡退，額間也迅速的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涯榆呼吸沈重起來，她感受到了心上這難挨的痛苦，涯榆看著越星澤，慘白的臉上再一次有了笑，不過因為過於的難受，這笑看起來也是勉強至極。

越星澤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做，身體驟然僵硬了起來。

他還握著這把劍的劍柄，而這把劍的劍身也因為涯榆的顫抖而顫動，順著劍柄傳到了越星澤的手心，在他的劍下，涯榆的生命力肉眼可見的流逝了起來。

涯榆深呼吸幾口，過了好一會兒，她微弱的聲音才慢慢響起。

“這遠比我想象中的要痛的多，師弟。”

涯榆最後喚了越星澤一聲師弟，她看著越星澤一直平靜無波的臉，輕聲道，“這是我欠你的，我曾在你胸前留下一道傷，如今我還給你，我不乞求你原諒我，只是最後……。”

涯榆頓了頓，她沒有靈氣護身，這胸前的劍傷雖說未曾傷及心脈，但她也受不了。

涯榆的手慢慢收緊，她看著越星澤，總算能將那幾個字說出口。

“星澤，對不起。”

說完了，涯榆猛然後退幾步，跌倒在床上，她失血過多，頭也漸漸的昏沈起來，涯榆慢慢的閉上了眼，在完完全全失去視覺後，她的聽力也被放大。

她沒有聽見任何聲響。

自始至終，越星澤都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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