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也不可愛了的埃裏克坐下來，後背靠著椅背閉上眼睛，單方面宣布談話結束。老頭子在原地咳嗽了好幾聲，對面的人半點反應都沒給，只好悻悻地閉上嘴離開。

人一走，國王的臉色就立即如同陰雨天受潮的畫卷那樣灰敗下來，一抹蒼白浮現在他疲倦的臉上。

埃裏克忍住腦海中天翻地覆的暈眩與絞痛，一揮手，一道禁制落在門上，他將頭仰到椅背上，有些劇烈地喘息了起來。

蒂芙洛蹲在一旁幹著急，這幾天來她天天看著埃裏克這幅痛苦模樣，又不敢現身，只得等他睡著了才能幫他平覆精神力創傷。

小姑娘眼巴巴地盯著閉目養神的埃裏克，手裏攥著一顆細小的藍寶石。

這顆漂亮的石頭名為“艾羅拉的藍寶石”，這還是很久以前埃裏克和她在地下拍賣會拍下來的東西，作用是安撫精神力暴動，溫養這脆弱的家夥。

幾天前蒂芙洛發現埃裏克的癥狀的時候，特地回城堡取來了它。

埃裏克的呼吸聲逐漸均勻了起來。

蒂芙洛走到他的身邊，輕輕戳了一下埃裏克的臉頰。

沒有反應。

很好。

小蘿莉滿意地點頭，雙手合攏，再松開，一陣瑩藍如水的光芒自掌心間浮現，那顆藍寶石悠悠地懸浮在半空之中。

蒂芙洛閉上眼睛，放出柔和的精神力，雙手靠近埃裏克的太陽穴旁。

驀地，一只溫熱修長的手扣住了她的左手腕。

蒂芙洛一驚，寶石頓時失去浮力，從半空中掉了下去。

她擡頭，正正對上一雙飽含戲虐的藍眸。

埃裏克伸手接住寶石，右手用力一扯，空氣中顯出一個嬌小的人影，磕絆地撞進他的懷裏。

“小賊，”國王的聲音冰涼涼的，“你想做什麽？”

小蘿莉氣紅了臉，甩手就要掙開埃裏克握住她的手。

只可惜人類身體的蒂芙洛，力量與埃裏克相差過於懸殊，那只手紋絲不動，像鐵鉗一樣扣著她的手腕。

埃裏克冷冷地註視著她，“是誰派你來的？”

蒂芙洛愕然，擡頭去看他，面前的人眼中一片威嚴森冷，先前眼底看到的戲虐仿佛成了她的錯覺。

“我……我……”蒂芙洛磕巴起來，一時竟不知道要做何反應。

國王一張凜然不可侵犯的臉在蒂芙洛面前放大，他湊近女孩的耳邊，輕聲說道：“是命運。”

蒂芙洛：“……”

蒂芙洛總算明白自己被人耍了。

罪魁禍首悶聲笑歪在扶手上，蒂芙洛氣得直咬牙，冷著一張紅臉擡手就送了陛下一只黑眼圈。

隱身被埃裏克發現的尷尬不知不覺在氣惱中煙消雲散。

“怎麽又變成這樣了？”埃裏克摸摸女孩的腦袋，“藥劑不管用了？”

蒂芙洛還記得埃裏克離開時對她說的話，這會兒不由得有些別扭，她恢覆面無表情的模樣，垂眸要從埃裏克的膝上爬下來，“不是，這樣的體型隱身造成的魔法波動會小很多，不容易被發現。”

埃裏克哪肯讓她走，悶哼一聲捂住了腦袋，“頭好疼。”

“……”蒂芙洛目瞪口呆地望著埃裏克，簡直不知道他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你活該。”小蘿莉硬邦邦地回道，自顧自地扭身跳了下去。

埃裏克也不攔她，支著腦袋看著她自己折騰，心情頗好的樣子。

蒂芙洛站得遠了一點。

銀發的女孩冷冰冰地站在埃裏克的面前，柔軟的長發經過剛剛一番折騰顯得有些散亂，鬥篷下的小洋裝翻出滾著荷葉邊的袖口，蕾絲層層的裙裾下是一雙坡跟軟底小皮鞋，像是一個漂亮得不可思議的玩具娃娃。

埃裏克許久沒有見過蒂芙洛這樣的打扮，恍然間仿佛時間又撥回了過去。

不同的是，蒂芙洛已經不是那時的蒂芙洛，埃裏克也不再是那時的埃裏克。

她看到他平靜面孔下的從容和強大，他看到她冰冷外殼內的柔軟與堅韌。

……還有此時此刻的色厲內荏。

“莉莉，”埃裏克的手指點了點扶手，輕聲喚她，“我還沒有消氣呢。”

蒂芙洛冰雪般的眸子微微一擡，“你有什麽不高興的？”

埃裏克面上露出一個勉強又無奈的笑，提醒道，“我可是被你趕出來的，莉莉寶貝。”

蒂芙洛有些心虛，“我才沒有趕你，是你自己要走的……”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埃裏克要是能承認就怪了。

“如果不是莉莉說了那麽傷人的話，我也不會想要離開，”埃裏克嘆一嘆氣，“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兩清，你又來幹什麽呢？”

蒂芙洛心裏一慌，無措地看向埃裏克。

她張了張嘴，有無數的話想說，可又不知該從哪裏講起。

埃裏克見她半晌不說話，不由又嘆了口氣，“莉莉，你這樣傷我的心，我真的很難過。”

蒂芙洛急了，“我……埃裏克，我不是這個意思的……對不起……”她上前一步，拽住了埃裏克的袖子，一雙漂亮的銀眸委委屈屈地望著他。

“不要緊，”埃裏克的喉結輕輕滾了滾，伸手把人扯進懷裏，哄騙道，“莉莉親親我，親親我我就不難過了。”

“……”

蒂芙洛面無表情地賞他一拳，把國王陛下徹底變成了熊貓。

埃裏克摸摸眼眶，伸手往人臉上捏了一把，“你可真狠。”

小蘿莉拍開他的手，“彼此彼此。”

—

這是軍隊班師回朝前的最後一個夜晚，外面一片燈火通明，將士們難得歡慶一回，熱鬧的像是要把夜給吵翻。

熱烈的火光將氣氛烘托至頂點，就連國王陛下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也顯得柔和不少，這樣歡樂的氛圍，勸酒也就不是什麽能令人責怪的事了。

國王在座上陪了大半晌，助興的話還沒說幾句就先被人灌一輪酒，饒是他酒量不錯，也頂不住這麽個喝法。幾輪下來，埃裏克心裏就已經不耐煩了，最後喝了幾杯，便扔下了一眾狂歡的人們，扯著隱身看熱鬧的蒂芙洛回去了。

空氣一時有些沈默。

“變回去。”埃裏克敲了敲蒂芙洛的腦袋，淡淡地命令道。

蒂芙洛不明所以地望著他。

“變回去。”埃裏克重覆道，這回語氣裏有了些不耐煩。

“變回……什麽？”蒂芙洛好看的眉毛擰了起來。

“龍。”

“什麽？”蒂芙洛睜大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說、龍！”國王陛下湊近她，眼裏的認真和不耐滿得快要溢出來。

蒂芙洛聞到了一股酒味，視線在埃裏克泛紅的臉上轉了一圈，終於確認，他喝醉了。

小蘿莉嫌棄地推開他的臉，撇嘴道，“你走開，我才不要。”

埃裏克沈下臉，捏住蒂芙洛的下顎，冷冷地道：“變。”

埃裏克手上的力道不大，蒂芙洛倒不覺得疼，只是她這會兒身高不太夠，被這麽一掐，脖子差點沒仰斷。

蒂芙洛伸手打他，“你瘋了，這裏我要怎麽顯原型，你想把外面的人都引過來嗎？”

“我不管，”埃裏克不高興道，“你給我變！”

“不、要！”蒂芙洛也惱了，抓住埃裏克的手張嘴就是一口。

埃裏克吃痛，翻手就將人按在床上，俯下身去咬她。

蒂芙洛的臉頰上又挨了一口，氣得她差點掉下淚來，掙紮又掙紮不脫，只得大聲叫道：“埃裏克！”

國王陛下正在啃她的臉蛋兒，冷不丁被吼了一耳朵，腦子給震得嗡嗡作響。

埃裏克惱了，擡眼打量一翻，照著噪音發出的來源就咬了下去。

“唔！唔……唔！”

疼是不疼，埃裏克咬她，蒂芙洛就從來沒覺得疼過。

只是這次實在奇怪，不知道要怎麽形容，有點暈，又有點難過，但奇妙地不叫人厭惡。

埃裏克伏在她的身上，劇烈地喘息著。他一手扣住蒂芙洛的後頸，一手將人按在懷裏，緊緊與之相貼，像是要將人揉碎進自己的身體裏。

“不、不要再咬了……”蒂芙洛的聲音帶著哭腔，她扭頭避過埃裏克，薄薄一層面皮下蒸騰的紅霞幾乎要翻湧而出，晶瑩的豆子一顆顆從水汽彌漫的眸子中滾了出來，“我變龍給你，你不要咬了……”

正企圖換個方向進攻的埃裏克聽到“變龍”兩個字，不由得頓住了。

他停了半晌，似乎在認真思考如何取舍，最終戀戀不舍地舔一眼面前可人的佳肴，啞聲道：“變。”

蒂芙洛眼淚掉得傷心，她害怕埃裏克再翻臉，顧不上其他，一個咒語，變回了原型。

埃裏克眼前一空，他剛想發怒，一低頭，看見一只小小的黑龍正往被子裏鉆。

國王一把將她拎了起來。

她好小好小，還沒有埃裏克的手掌大，臥在他的手心裏，不安地撲扇著翅膀。

蒂芙洛自然不能在這裏變成原來的樣子，只好用了個魔法，縮小成了這個樣子。

“真漂亮，”埃裏克像是得到了玩具的孩子，愛不釋手地撫摸著她的鱗片，“就是太小了，沒有你原來的樣子好看。”

蒂芙洛不想理他，扭過頭去。

“莉莉。”埃裏克喚她。

蒂芙洛只當沒聽見。

“莉莉、莉莉、莉莉莉莉莉莉莉莉……”

“……”

埃裏克十分不滿。

蒂芙洛的尾巴冷不丁被捏了一把，她“嗷”地一聲，噴出的龍息登時將國王陛下的頭發燒糊了一縷。

讓你找事。

蒂芙洛抽了埃裏克一尾巴。

國王陛下有了新寵物，終於能夠高高興興上床睡覺了。

可憐蒂芙洛被揉揉捏捏一晚上。

第二天起床，埃裏克把一切都給忘得幹幹凈凈，出門一趟後回來指著燒焦的頭發找她算帳。

差點沒被小蘿莉按在地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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