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大門在風雪中被推開，埃裏克帶著一身的冰雪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滿臉崩潰的安妮絲太太。

他向羅切特夫人問了聲好，便徑直穿過大廳去了藏書室。

胖女士撲進羅切特夫人的懷裏痛哭流涕，“夫人！救救我吧，我不想再教他魔法了！”

她悲傷得不能自已，整個人儼然瘦了一圈，連臉都小了不少。

“我這幾天，天天早上五點鐘起，還要被那位殿下拖出去折磨，”安妮絲一臉絕望，奮力地捧了捧臉上的肥肉，哭訴道，“您瞧瞧，我美麗的肉肉都沒了，安妮絲變醜了好多！”

瘦高的羅切特夫人淡定地承受著她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重量，從身後的茶幾上拿過一張紙巾遞給她，“安妮絲一點也不醜，”夫人安慰道，“再過上兩天，等小姐的身體好轉了，你就不用這麽辛苦了。”

安妮絲太太一下蹦了起來，茶幾上的花瓶被她嚇得震了震。

她高聲叫了起來：“噢不！這可不行！我們可愛的小姐怎麽能被他這樣使喚！”她又開始抽噎，“絕對不行，安妮絲不能這樣做！”

“……”夫人沒辦法，只得說道，“埃裏克會有分寸的……”

“那也不行！！”安妮絲太太抹著眼淚，“安妮絲一直不懂，為什麽小姐一定要堅持親自教他魔法，還為了他把自己搞成這幅模樣？”她的胖臉上露出一個憤怒的表情，“安妮絲討厭他！那個家夥才不配讓小姐這樣對待！”

羅切特夫人輕輕嘆了口氣，給了她一個擁抱，“安妮絲，我的好孩子，小姐這樣做當然有她的理由。你也知道，在某些事情上，小姐是不會輕易讓步的。”

“有什麽理由需要這樣做？”安妮絲太太不滿地說道。

“埃裏克殿下是小姐的故人之子。”這件事並非什麽不能說的秘密，因此羅切特夫人沒怎麽猶豫就開了口，“那位故人，是小姐非常要好的朋友，是她拜托小姐照顧殿下，並且教他魔法。”

安妮絲太太噤了聲，不管是什麽原因，一個母親會拜托朋友照顧自己的孩子，那她一定是陷入了無法擺脫的困境，甚至說不定已經……

胖女士對埃裏克產生了一絲同情，卻又小聲嘀咕道：“那也不能使喚小姐……”

羅切特夫人無奈地笑了。

“安妮絲別想這麽多了，”她站起身，“小姐會有安排的，走吧，我們去廚房找點吃的，你一個上午都很辛苦，肯定餓了吧。”

“對了，你這次去了塞恩那裏吧，他怎麽樣？還好嗎？”

“他還老樣子，沒什麽變化。弗蘭斯上個月給他寄信，終於說要回家了，塞恩一直跟我說等著他回來了一定要好好把他教訓一頓。那個臭小子也是，在外面晃蕩都快二十年了，也只有前幾年才知道回家。”

“這麽久了？”

“是啊，自從他的老師死了以後，他就再也沒回去過了，到現在大概有十好幾年了，來信也是斷斷續續的沒個定數，塞恩簡直沒讓他給氣死，做夢都想把人抓回來打一頓……”

—

埃裏克坐在木梯上，背靠書架，長腿隨意地屈起。

這裏采光非常好，天光闖過落地窗，慵懶地在地上打了個滾，撲進青年專註地的眼底，使得那雙藍眸澄澈得如同陽光下的湖水。

它好奇地窺探著，伴隨著書頁翻動的聲音，一抹烏光閃過，它落到青年修長的手指上，眷戀地停留在那枚黑色的指環上。

“嘿，你怎麽在這裏？”帕特的聲音驚走了它。

埃裏克的手微微一頓，戒指又恢覆了那副尋常不起眼的模樣。

他瞥了一眼帕特，看到了他手裏拿著的那本書。

“蒂芙洛怎麽樣了？”埃裏克問道。

“狀態比之前還糟，”帕特嘆了口氣，“但這也沒辦法，能控制一點是一點。”

埃裏克的手無意識地握緊，問道，“她還有沒有辦法徹底恢覆。”

“徹底恢覆？”帕特有些詫異地重覆了一遍，“你是說變成一個正常……一條正常的龍？”

“嗯。”

“那當然不可能，”帕特苦笑，“你未免太高看我了，這根本不是人類的力量能夠做到的事情。”

“你知道小姐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嗎？”

“知道。”

“知道？”帕特驚訝了，“她居然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埃裏克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帕特無奈地聳聳肩，“好吧，那這樣就好辦多了。”

他說道，“小姐的問題就在於，她本身是一條火屬性的龍，因此身體本身就帶有火屬性的特質，這是為了能跟屬性契合而自發形成的先天條件，誰也沒辦法改變。”

“但小姐卻發生了魔力異變，這就是問題的結癥所在，她的魔力和精神屬性發生的改變，然而她的身體卻沒有。”

“這就像是一個用來裝巖漿的杯子被塞滿了冰塊，作為容器的身體為了適應這樣的溫度只能不斷變冷，但這就與她本身的火屬性相沖突，自然要出大問題。”

“可是，”埃裏克皺起眉，“既然這樣，難道不是應該更怕冷才對嗎？為什麽她會怕高溫？”

“這是個很覆雜的問題，這麽說吧，”帕特糾結地撓撓頭，“通俗一點來講就是，她發生異變的魔力與精神需要低溫，但她的身體卻需要高溫。”

“精神比身體脆弱。身體機能紊亂還可以進行調節，但是魔力和精神的崩潰卻是任何人都救不回來的，所以保護精神比保護身體更加重要一些……”

帕特擰巴著臉說道，“你就這樣理解好了。”

埃裏克的眼珠蒙上一層淺淺的陰影。

“身體和精神不可調和的矛盾是無法改變的，只能通過加強身體的強度來延長壽命。”帕特嘆了口氣，“小姐原本已經好很多了，可惜這次又……功虧一簣。”

藏書室裏一片沈默。

想到自家小姐的病情，帕特也沒心情繼續待下去了，拿著手中的資料，準備回房間好好研究一下。

他跟埃裏克道了個別，正準備離開這裏，眼睛不小心瞥到了埃裏克手裏的書。

“你在看這個？！”帕特的臉色頓時變了，“你瘋了？這可不是你能用的東西！！”

埃裏克漫不經心地合起那本記錄著禁忌魔法的書，把它塞回書架裏，“你怕什麽？我只是看看。”

帕特驚疑不定地看著他，這些天來他對這個小魔鬼也算有些了解。

這位殿下是個典型的功利主義者，從來不會把時間花費在他認為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你確定？”帕特狐疑地打量他，“我怎麽覺得你……”

話還沒說完，一簇藍色的冰花憑空出現將他逼退，脊背猛地碰到身後的書架，被撞的生疼，尖銳的冰淩如同活物般不斷生長，眨眼間就要刺破帕特的喉嚨。

帕特瞳孔驟縮，手裏的書全掉在了地上。

“你……”他吞了吞口水。

王子殿下從木梯上走下來，他背著光，臉上的神情叫人看不清楚。

“我？”他走到帕特身邊輕輕開口，“我怎樣？”

帕特臉上的肌肉在顫抖，“沒……沒怎樣……”

“我怎樣都跟你沒關系，懂嗎？”

“懂，懂……”冰淩裏喉嚨越來越近，帕特已經能感受到那種又尖又冷的觸覺。

“你是蒂芙洛的醫生，我不會動你，但你也得給我記著，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埃裏克藍色的眼珠冰涼地盯住他，“要是讓我從她那裏聽到一點消息，你就給我等著……”

他在帕特恐懼的眼神中輕笑一聲，“別怕，不會讓你死的。”

帕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埃裏克最後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轉身離開。

足足等了有一刻鐘，帕特脖頸處那片冰淩才消失在空氣中。

“該死的臭小子……”帕特癱坐到地上，扭了扭站到僵硬的身體，又用手掰了掰快斷掉的脖子，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小心眼得要命。”

他撿起掉在地上的書，嘴裏也沒閑著，“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我家小姐，還敢嚇唬我？你給我等著，到時候有你好受的……”

帕特嘀嘀咕咕了老半天，終於有些解氣了。

他抱著一堆書走到了門口，準備拉開門時又頓住了。

他停了好半晌，才最終嘆了一口氣，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話，“真是，沒結果的事情，最好從一開始就沒有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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