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裏克楞在原地。

面前的小人兒解開了系扣，鬥篷滑落下來，銀色的發絲傾瀉而下，雪白細嫩的臉頰上浮動著一抹淺淺淡淡的薄紅，像是剛剛結束有些耗費體力的運動。

她微微側臉，銀色的眸子正正對上埃裏克微滯的目光，冰冰涼涼，如同棲在雪上的月光。

—

安東亞特這幾天快要被煩死了。

羅納爾整天不見人影，維克多找不到人，只能來他這裏鬧。

“凱爾，”安東亞特冷下臉，“帶他出去。”

凱爾道了一聲冒犯，架著對他拳打腳踢的維克多離開了房間。

埃裏克、埃裏克、埃裏克。

安東心中惡毒地重覆著這個名字，眼中的藍色仿佛沸水那樣翻騰起來。

真是惡心的名字。

明明已經滾得遠遠的，說不定已經死掉了不是嗎？

為什麽還要一遍遍地出現在我的耳邊？

金發的王子狠狠地將杯子砸碎在地上，侍女驚恐地跪倒，碎片割破她的手臂，滲出鮮紅的血。

安東取下掛在床邊的佩劍，在那個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女人身邊蹲下，掐著她的脖頸迫使她擡起頭來，那雙藍色眼睛像情人般溫柔地註視著面前的人，湖面一樣倒影出女人驚恐的臉龐，“去備馬，寶貝兒。”

“殿下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您不用擔心。”梅奧為站在窗前的王後披上外衣，“您的病還沒好全，請保重身體。”

王後看著那個騎馬的身影逐漸消失，端莊高貴的面龐終於露出一絲疲態，“安東的確是聰明，這麽多年，也就只有他能看清楚些真相。”

“羅納爾是個傻的，維克多又天真爛漫，沒心沒肺地活著也就罷了，”王後離開窗邊，“我只擔心安東那孩子，聰明不見得是好事，他若是因此犯下錯誤，恐怕連我也救不了他。”

她靠著床頭坐下，自嘲一笑，“畢竟，陛下可從來沒拿我們當回事。”

—

難怪要叫她小姐……

原來是這麽小一只。

埃裏克靠在椅背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著膝上攤開的書頁。

不怪他一開始就沒往這邊想。

眾所周知，龍是最崇尚力量的生物，矯健而雄偉的身軀才是他們所欣賞的。即使成年的龍都可以化型為人類，但幾乎很少有龍會願意長時間地維持人類形態。

這條龍倒是奇怪，竟然是以人類的身份生活在這裏的嗎。

況且，為什麽會是小孩子的模樣？

因為……能力不夠嗎？

王子殿下垂眸思考著，英俊的臉龐流露出一抹冰冷的殘酷，繼而很快消失在窗外透來的陽光之中。

他合上書，披上一件外套，往藏書室走去。

城堡裏的藏書室大得不可思議，書也豐富到難以想象，相比之下，艾斯洛德城堡裏的書房簡直不值一提。

那個小家夥似乎很愛看書啊。

王子殿下漫不經心地想著。

他駕輕就熟地來到專門擺放魔法書籍的書架前，抽出那本他偶然發現，卻不敢帶回房間的書。

埃裏克挑眉，這可真有趣，龍的城堡裏，竟然會有關於滅龍魔法的書。

他走出書架的陰影，準備找一個采光充足的地方坐下。

一轉頭，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雙銀色的眼睛。

埃裏克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日安，小姐。”

他很迅速地反應過來，恭敬地行了一個禮，不動聲色地擋住了書的封面。

龍沒有反應。

冰雪般的眼眸靜靜地看著埃裏克，她穿著蕾絲小洋裝坐在高高的木梯上，莫名就有了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埃裏克眼底生出一絲陰霾，他維持著畢恭畢敬地姿勢，垂下了眼瞼。

龍移開了目光，把手裏的書塞回書架裏。

接著，埃裏克聽見了她的聲音，敲冰戛玉。

“我叫蒂芙洛。”她說，“不要叫我小姐。”

埃裏克楞了一下，很快回過神來，“我叫羅納爾。”

蒂芙洛挑眉，從木梯上站了起來。

埃裏克紳士又體貼地伸出手。

銀發小蘿莉扶著他的手，從木梯上下來，仰起頭，雪白而冰冷的小臉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你是羅納爾？”

“那，埃裏克·菲茲爾德又是誰？”

埃裏克臉色驟變。

他牽著蒂芙洛的手力道失控，蒂芙洛吃痛，低呼出聲。

埃裏克心念電轉，順勢將人拽向自己，另一只手將書扔開，飛快地從袖口抽出一把小刀，直直地朝女孩的脖頸刺下。

泛著銀光的餐刀停在喉前，再前進一毫米，就會刺破女孩柔嫩的皮膚。

可惜它也只能停在這裏了。

埃裏克大駭。

蒂芙洛後退一步，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隨手一揮，那本落在地上的書徑直飛到她眼前，開始自動翻閱起來。

她的目光停在了最後一頁上。

“以龍骨祭天，龍筋飼地，烹龍心而食之，取心脈血繪成陣法，可成龍之軀，奪龍之力……”蒂芙洛一字一句地念出來，歪頭瞧他，“所以你想殺我？因為你想得到我的力量？”

埃裏克渾身動彈不得，目光陰鷙。

是他大意了，昨天晚上這女孩推門時費力的樣子，讓他先入為主地認為這條龍在人類形態下十分脆弱，再加上他剛剛出手試探她也絲毫沒有反擊，才使他決定立即動手。沒想到……

“你不需要殺死我，也可以獲得力量。”蒂芙洛放開了他，淡淡開口，“我會教你魔法。”

什麽？

這怎麽可能？

埃裏克愕然。

人類魔法師的天賦從三歲就會開始顯現，十歲以後，還感應不到魔法元素的人，就決定了這一輩子只能做普通人了。

他已經十七歲了，還從來沒有被檢測出過魔法天賦。

女孩看出了他的疑問，卻沒有解釋的意思，“這不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你只需要繼續在這裏呆著就好了，還有，”她目光涼涼地從埃裏克臉上掃過，“不要做多餘的事。”

說完，她微微提起裙擺，銀色的身影消失在書架之間。

—

羅納爾站在雪堆裏，一言不發地望著前方，和他一起來到這裏的那匹黑馬身上被人用繩子潦草地裹毛毯，饒是如此，它還是凍得發抖，不安地嘶鳴著，來回地踏著雪地。

安東亞特老遠就下了馬，被冷風吹了一路，他冷靜了不少，只可惜一看到羅納爾這幅模樣，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彎腰拾起一捧雪，照著那傻子的後腦勺就扔了出去。

羅納爾被他一嚇，下意識地拔出劍來。

“怎麽？”安東挑眉，刻薄地開口，“還不死心？你還要來幾趟才能放棄你那可笑的念頭？”

羅納爾頹然地扔下劍，坐進雪堆裏，抱住了腦袋。

“為什麽……”他喃喃自語。

安東最見不得他這樣，只覺得一陣火氣直沖頭頂，冷笑著拽住他的衣領，“你給我過來。”

他把人扯到懸崖的邊緣，按著羅納爾的頭往下瞧，壓著火開罵，“你怎麽才能清醒一點？你有多大能耐才能飛得過去？”

眼前的萬丈深淵讓羅納爾感到一陣暈眩，安東亞特松開手，望著那在雪霧中若隱若現的黑色城堡。

一道巨大的裂痕將那座城堡與世界割裂開來，天塹般無法跨越。

“父王早就派人搜索過了，這條裂谷是環狀的，就算你繞著這裏跑上三天三夜，也只會回到原點！”安東嘲弄地看著羅納爾，“想要過去那邊，只有一個辦法，”他蹲下來，俊秀的臉龐浮起一個淺淺的微笑，“你會飛嗎？羅納爾。”

他在羅納爾痛苦的目光中站了起來，語氣中有輕松和愉悅，不知是要說給誰聽，“醒醒吧，他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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