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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嬰啼(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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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立著條佝僂的人影,月色太昏沈,誰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清未拎刀轉身,用力過猛,刀尖在坑坑窪窪的石磚上磕出一簇火花。

“門房?”司無正率先開了口。

擱平時,有問必有答,此刻卻是答非所問。

“不知殿下還記不記得老朽。”來人走進了門,原來不是身影太佝僂,而是背上背著一個墨色的紙人。

這個紙人與滿院慘白的紙人不同,眼裏閃著妖邪的光,仿若有神智,連雙手都在靈活地翻轉,然而再細看,清未倒吸一口涼氣:紙人十指間連著無數細如銀絲的線,所有的紙人都是它操縱的。

“你是人是鬼。”來人的確是門房,氣質卻與先前天差地別。

風裏飄來兩聲含糊的輕咳,門房蹣跚地向他們走來,沒有急著解釋,反而揮起一只幹枯的手臂向空中用力一抓,宛若彌留之際的禿鷲,揮舞的羽翼仍舊具有殺傷力。

此起彼伏的嚶啼陡然從院子的四面八方包裹過來,門房面色不變,雙手不斷揮舞,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他背上的紙人模仿著他的動作,靈活地操縱著白色的紙人將他們團團包裹。

“莫慌。”門房嘶啞的嗓音與毒舌吐信沒什麽兩樣,“雙生鬼逃不掉的。”

“雙生鬼?”清未起了疑心,“你為何要抓他們?”

門房回首笑笑,見他的神情頗為怪異,並不解釋,只說:“等他們出現你就知道了。”

與此同時,紙人們張開雙臂,在他們周身結成一張慘白的“網”,司無正將清未拉到身邊,神情自打門房開了口就陰晴不定,望向他的目光夾雜著隱隱的憂懼。

有什麽真相即將破土而出。

不過此刻最重要的不是他們之間的秘密,而是隨著刺耳呼號現身的雙生鬼,以及……

“裴之遠?”

“荀大義?”

清未與司無正同時驚呼出聲,兩只住在夾竹桃樹上的鬼都狼狽萬分,周身縈繞著淡灰色的煙霧,顯然受到的傷害不小。

“司大人。”裴之遠苦笑著飄到紙人中,“那倆小兒著實厲害,我沒法繼續抵擋了。”

“你們先前一直攔著他們?”清未驚得睜大了眼睛。

荀大義也飄來訴苦:“可不是?我與裴大人原先在樹上歇得好好的,兩股極重的陰寒之氣就沖著咱家來了,我們一人擋住一個,勉強拖了些時間。”

厲鬼說完,心有餘悸:“你們無事吧?”

清未搖頭,想起院中的雞和狗。

提到它們,裴之遠和荀大義的神情怪異起來,支支吾吾地轉移話題,他卻固執地追問,可憐的厲鬼又被推出來,哭喪著臉說:“那只雞見到紙人就啄,被這個道士收走了。”

荀大義稱門房為道士,倒讓清未楞了楞。

“你們在說這只雞?”門房也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從破破爛爛的長袍裏摸出一團模糊的肉球,“我見它有靈性,順手收了。”言罷,將天下白扔了過來。

素日裏叫個沒完的公雞竟一聲也不吭,清未嚇得雙手接住,以為雞死了。

倒是司無正在一旁冷嘲熱諷:“看見幾個紙人就被嚇暈了,它的血哪裏能用來驅邪?”

拉長的雞脖子耷拉在清未的手邊,隨著司無正的話動了動,還真沒死。

“天下白?”他欣喜地低頭。

天下白悠悠轉醒,仰起細長的脖子,看清四周的情形,當著清未的面咯咯噠一聲暈了過去。當真是辟邪界的恥辱,連裴之遠都看得咋舌。可他還是舍不得這只雞,摟在懷裏去看半空中凝結的黑影,那該是門房口中雙生鬼真正的模樣了。

似人非人,頭臉都是孩子的模樣,四肢卻怪異地拉長,揪著殘破的紙人張牙舞爪。

“怎麽會這樣?”清未雖然不懂驅邪之術,但瞧情形也明白雙生鬼不是什麽善茬,“他……他們並沒有害人,那晚還撕碎了紙人助我們逃脫李府。”

門房頭也不回地說:“紙人才是來幫你們的。”

“這倆雙生鬼一人在府內,一人在府外。府外的尚存人性,府內的全憑鎮鬼符壓制。”

清未聽了這話,更加疑惑,想追問,天空上的黑影又有了新動作,只見左邊的鬼張開血盆大口,毫不猶豫地撲向右邊的親兄弟。右邊的鬼雖然有心掙紮,但終究敵不過,硬是被生吞入腹。

“不好。”門房變掌為爪,“去!”

黑色的紙人應聲騰空而起,身形暴漲,轉瞬就沒了人形,化為大網,將雙生鬼緊緊纏住。一時間所有的人都仰起頭緊張地盯著半空中的景象。厲鬼在大網中掙紮,不斷有黑色的濃霧如流水般流淌下來,仿佛黏稠的血液。

見情勢有所控制,門房慢慢收回擡起的手臂,將雙手揣在袖籠裏退到了紙人身後。

“那日你們來李府,我心中尚且有些疑問沒有搞清,後來夜裏燒了紙人便明白了。”門房說得含糊,清未並未聽懂,但這人似乎也不想解釋,轉頭就說起雙生鬼的事,“李府有問題想必大家都發現了,若要從頭說起,未免太過覆雜,現在我就說說雙生鬼。”

“起先鎖鬼符鎖住的只有雙生鬼之一,也就是剛剛吞噬掉兄弟的那只厲鬼,而另一個流落在府外,一直想與親兄弟相見。”

“所以府外的鬼魂不斷引導你們前去李府,他的確不想害人,只是想假借他人之手毀掉鎖鬼符,救出自己的兄弟而已,可府外的鬼不知道自己的兄弟已經在漫長的等待裏消磨光了神智,早就成了殘忍的厲鬼。”

“他費盡心思破壞鎖鬼符,幾乎凝結不出人形,好不容易偷偷尾隨你們一同進了李府,卻被失去理智的親兄弟控制,好在我的紙人消耗掉厲鬼的一部分的力量,從而使府外的那一個得以撕裂鎖鬼符的結界救你們出去。”

“也是可憐。”門房唏噓不已,“李府的事兒我不說你們日後也會查到,這李員外生不出孩子,信了民間的陰損巫術,說將夭折的孩子埋在屋前,自家的妻妾就能懷孕,可這世間哪有這麽多夭折的孩子?一開始他還去尋不幸死去的孩童,後來性格越發陰毒,幹脆誘拐孩子殺害了埋在院裏。”

“你們那天所站的院子裏也不知埋了多少枉死的孩子。”門房陰森森地笑起來,“全是不足十歲的孩童。”

清未忽而想起一事:“怪不得城外的村民一聽我們提李員外,都發了瘋一般把我們往外趕。”

“他定是在這一年間大肆誘拐孩童,從而引起了民憤。”司無正輕聲嘆息,“若不是大理寺追查下去,說不定還有多少孩子死於非命。”

他們說話的檔口,空中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黑色的濃霧愈發黏稠,中間隱隱露出暗紅色的血光,是雙生鬼被捕捉前的最後一次反撲。

清未神情覆雜地註視著這一切,心裏百味雜陳:雙生鬼也是枉死,落到如此境地實在是讓人於心不忍。可若是不將他們收覆,難不成還讓雙生鬼繼續危害人間嗎?

門房再次擡手,對著虛空用力一抓,紙人化作的巨網驟然緊縮,刺耳尖銳的慘叫一聲響過一聲,原先叫喊裏還彌漫著憤怒,後來變成了無力的哀嚎。

清未的耳朵忽然被捂住,他渾身一緊,回頭看清司無正的臉時又放松下來。

“別聽了。”司無正俯身湊近他的耳朵。

可單憑一雙手根本阻擋不住雙生鬼臨死前的悲鳴,清未更是想起夢中所見的場景,心裏也炸響起同樣的慘叫,人瀕死前絕望至極的求救聲仿佛一記悶棍敲在他的心尖上,直接將他敲得眼前發黑,身子一軟,什麽也不知道了。

“清未!”司無正慌張地將他抱住,雙手抖得不成樣子。

“慌什麽?”門房樂呵呵地回頭,“他還能多活些時日,畢竟他的命是你續的。”

此言一出,司無正還沒什麽反應,荀大義先倏地飄起來,指著他們結結巴巴地重覆:“續……續的?”

裴之遠把震驚的厲鬼拉到身後,用眼神示意他閉嘴。

與他們不同,司無正與門房的對話沒有絲毫波瀾。

門房說:“他之前被雙生鬼入夢,如今雙生鬼被我收服,他自然也會受到影響,睡一覺就好了。”

“那雙生鬼呢?”司無正輕聲問。

“殿下心裏清楚。”

被成為“殿下”的司無正身形微晃:“果然是你。”他轉身,目光裏的敵意消散殆盡,“恭叔。”

月亮終於掙脫了雲層的束縛,銀月的清暉在他們周身流淌,司無正身上也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光芒,眉宇間的淡漠愈發明顯。

司無正說:“出宮以後,你過得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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