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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鬼影(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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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是,厲鬼自然會對佛寺裏帶出來的東西敏感些,如此說來司無正尋到的石子果然與慈寧寺有關。

他正這般思索,司無正又換了朝服風風火火地從臥室出來:“我去趟大理寺。”滿懷心事,行色匆匆。

荀大義飄得更遠,神情疑惑,裴大人則巴巴地靠過去,試圖感應出一絲一毫的壓迫感。

倒還真的讓他覺察出來些異樣。

“似乎是有。”裴之遠猶疑不定。

清未心裏並不相信,因為裴大人已算是半個鬼差,與尋常鬼大不相同,帶有驅趕意味的符咒已經對他無甚效果,但他仍舊柔聲道謝:“那必定是寺廟中的石子的緣故了。”

此時飄遠的荀大義蹲在墻頭輕輕咦了一聲:“司大人沒有去大理寺。”

清未心裏一驚,已然有了推斷,仍舊抱有最後一絲希冀:“可是路上行人多,他換了路走?”

“並非如此。”荀大義扒拉著夾竹桃的樹叉,又往外墻角挪了挪,“這條路……是進宮的路啊!”

原來如此。

他苦笑著搖搖頭,沒有繼續讓荀大義蹲在墻頭,反而默不作聲地轉身進了屋。慈寧寺出了事,司無正作為大理寺卿自然要進宮拜見皇上匯報此事,只是清未心裏盤亙了絲絲灼熱的怒火。

去便去吧,為何瞞他?

清未越想越是惱火,下手便重了些,把桌上的鎮紙摔掉了一角。這鎮紙是青玉的,紋了只惟妙惟肖的蟾蜍,口吞錢幣腳踩元寶,招財進寶,也不知缺了一條腿還有沒有效果。

管他有沒有,清未如今是看什麽都不順眼,繃著臉把青玉擺正,又把屋內都打掃了一遍,視線滑過被褥時,心生一計。

司無正回家的時候已經很遲了,裴之遠和荀大義都坐在樹叉上聊沒了話說,肩並肩望天上的月亮。

“我內人歇下了?”

荀大義唯唯諾諾地答話:“早幾個時辰就睡了。”

裴之遠也壓低聲音應和。

司無正聞言很是滿意,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隱隱約約瞧見模糊的身影,脫了衣服就是抱,然後始覺察出異樣,猛地掀開被褥,只見床上“躺”得根本不是人,而是兩條枕頭。

“嫂嫂?”司無正一個激靈從床上爬起來,慌慌張張地就要出門。

昏暗的燭火忽而自床後騰起,清未舉著剛點燃的燭臺慢慢走出來,清秀的面容在燭火裏面無表情,眼底的情緒也被火焰掩蓋了。司無正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垂頭站在門前顧左右而言他:“嫂嫂這是做什麽?”

“是在等我嗎?”

“……有點急事耽誤了。”

清未依舊不說話,端著燭臺的手漸漸握緊。司無正越說聲音越小,最後一聲不吭,心虛地攥緊了衣擺。

他將視線從司無正身上慢吞吞地移開,轉而去看窗外朦朧的月色,司無正也尋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忽然福至心靈:“是他們告的密?”

說完瞬間黑了臉,卷起衣袖作勢要出門。

“不是他們。”清未終於開了口,靠在墻上盯著司無正,“告什麽密?你說給我聽聽。”

司無正被噎了一下,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嫂嫂你這是……”

“我怎麽了?”他勾起唇角,走過去捏了捏司無正的衣袖,“你難道有事瞞著我?”言罷懶洋洋地舉起燭臺,將搖曳的火光逼近司無正的臉。

司無正嘴唇蠕動,最後敗下陣來:“嫂嫂,我錯了。”

淒涼的寒鴉在屋外叫個不停,司無正比它們更淒慘,拽著清未的衣袖可憐巴巴地搖晃,絞盡腦汁擠出一句:“我怕你怪我。”

他登時冷笑出聲:“倒是我的錯了?”

“上回進宮你就……”司無正說了一半,趕忙改口,“對不起。”

清未從鼻子裏擠出聲回應。

“嫂嫂,這事兒肯定要告訴皇上,但是不能大張旗鼓地遞折子,要不然慈寧寺裏的賊人提前得到消息,我們就更被動了。”

說來說去都是大道理,清未不是不理解,但他生氣的緣由始終被司無正避開。

他問你為什麽騙我。

“你說過從不騙我。”他揪著司無正的衣領,指尖發顫,“你不記得了嗎!”

“可我怕……”

“怕我吃了你不成?”清未狠狠撒手,將司無正往門前一推,“如今能瞞著我進宮,日後說不準還能瞞別的什麽事,司無正你……”

“嫂嫂。”司無正慌張地握住他的手腕,“不會的,以後都不會了。”

清未不聽,拼命掙紮。

司無正怎麽勸都無果,只得蠻橫地吻過去,被他咬了滿嘴的鮮血,最後勉勉強強安撫住了清未的情緒:“嫂嫂這般在乎我?”

他忽而楞住,擡起的拳頭慢慢落下,失神地倒退一步:“是了,我是的你的嫂嫂,不該……不該……”

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能有這絲念頭。

司無正見他剛從一個牛角尖鉆出來,又鉆入另一個,心急如焚,追過去抱清未的腰:“就算是又如何?”

司無正說你知不知道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多想頂替哥哥,知道我為何總在外趕考不回家?

因為喜歡,情不自禁的喜歡。

“所以嫂嫂要怪,就怪我好了,是我先有了不好的念想。”司無正把清未的手拉到心口,“是我覬覦自己的嫂嫂。”

他聽得腦中一片漿糊,怪異的滿足感在四肢百骸間流淌,明知這是悖德的感情,依舊如飛蛾撲火般伸出手抱住了司無正的腰,可嘴裏卻說:“別想轉移話題,你為何騙我?”

司無正苦笑著扶住他的腰,結結巴巴地解釋:“就……擔心你……”

“我會攔著?”清未眉毛一挑。

“不會不會。”司無正連忙附和,“嫂嫂絕對不會攔著我。”

他這才滿意,轉身將燭臺擱在床頭,見天邊又泛起了青灰色,不由嘆息:“鬧了一整晚,我聽你說話還是時常咳嗽,是病沒有好透的緣故,早些休息吧。”

司無正黏在清未屁股後頭,故意將手擋在嘴前咳嗽了兩聲:“是啊,這些天晚上還是有些冷。”說完眼珠轉了轉,“還是要嫂嫂陪著才舒坦。”

清未把床上皺巴巴的被子撫平,聞言只是笑,笑完替司無正將外袍的腰帶解開,繼而陪他一起躺著了,自然還是被抱著,好在清未已經不覺得厭惡,就算沒有睡意也陪著司無正閉目養神。

隔壁的公雞開始精神抖擻地打鳴。

清未感受到司無正憋悶的喘息,忍不住笑起來,翻身將對方的腦袋按在頸窩裏:“睡吧。”

“明日……沒有差事。”司無正哼哼唧唧地與他商量,“嫂嫂陪我睡久一點。”

他想了想,答應了。

司無正終是心滿意足地合眼睡去,這時黎明的光都穿過木窗在地上流淌了。清未借著微光仔細打量司無正的臉,尋到幾絲即將褪去的青澀,更多的則是疲勞。

大理寺事務繁忙,又適逢二月二的祭禮,想必就算司無正再怎麽上心,也依舊忙得焦頭爛額。

可司無正從沒抱怨過。清未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對小叔子的理解似乎有些偏差。

不是他低估了司無正,實在是這人在他面前總也沒個正形,說起話來不超過三句就變了味,即使清未不斷提醒自己司無正的身份,實際上依舊很難把他和大理寺卿聯系在一起。

在清未眼裏,司無正就是個時不時會耍點小性子的小輩而已。

然而事實恰恰相反,司無正是大理寺的中流砥柱,在皇帝面前炙手可熱,雖然清未沒去特意打聽自己死後的大半年裏發生了什麽事,但司無正必定是有所建樹的。

清晨的麻雀在夾竹桃樹上歌唱,他又想起家鄉的院子,以及開得郁郁蔥蔥的花,模糊的記憶裏似乎有什麽畫面一閃而過。

“嗯?”清未猛地睜開雙眼,視線由模糊到清晰不過一瞬間的事。

他起身,披著外衣費力地回憶,印象中淡粉色的花盛開在枝頭,他似乎在與什麽人說話,語速極快。

——不。

——不是的。

“嫂嫂?”

清未猛地回神,驚覺脊背上滿是冷汗,司無正已經醒了,迷迷糊糊地抱他的腰,溫熱的身軀也貼上來。

“嫂嫂再睡會兒吧。”

“好。”清未點頭掀開被褥,腦海中剛凝聚了些許的回憶散了,他鉆到司無正溫暖的懷抱裏嘆了口氣,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想起了死前不久發生的事情。

那個對他說“不”,說“不是的”的人到底是誰呢?

司無正這一覺睡到餓才睜眼,睜眼了也不下床,抱著他喚“嫂嫂”,挺討好的語氣,是怕他還在生氣的緣故。

清未瞥過去一眼:“幹什麽?”

“原來嫂嫂生氣起來那麽嚇人。”司無正後怕地把臉頰埋到他的頸窩裏,“可把我嚇壞了。”

姿態浮誇,一看就是故意的。

清未懶得與司無正說胡話:“昨夜你見到皇上了?”

“見到了。”

“如何?”

司無正嘆了口氣:“今年的祭禮必須得去,長安城發生了好些事,得祭天。”

他皺了皺眉:“那慈寧寺夜裏發生的事怎麽說?”

“聖上讓大理寺在二月二以前查清真相。”司無正憂愁地翻了個身,終於想起了正事,彎腰拾起一只鞋對著窗戶砸過去。

“你們兩只鬼,若是沒什麽要緊的消息說就別偷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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