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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上課，能有什麽錢？”
奶奶追問：“你不是有那個什麽貸款嘛，國家還給你發補助，之前我又給了你兩萬，你就用光了嗎？”
“我學費就一萬五……”
“那你不念那個書不得行嗎？”奶奶不耐煩的打斷她，“你念完又怎麽樣？你一個女人，能掙幾個錢？”
這個話題她已經和奶奶超過無數次，每次都以奶奶的巴掌告終，簡路瑤已經不想再吵了。
她說：“我真的沒有錢，書我也一定要接著念。就算死，我也要念完。”
奶奶皺眉陰沈的看著她。
簡路瑤倔強的抿緊嘴，眼底寫滿了豁出去的堅決和極端。就像是她拿到大學通知書的那一天晚上，滿頭是血，奄奄一息了，也不服軟半分。
第 8 章
簡路瑤那兩萬的念書錢，是她用命換來的。她的性格裏或許天生就埋著瘋狂的基因，就像現在發瘋的父親。
奶奶不讓她去念書，要簡路瑤去打工掙錢，供住精神病院的父親，以及給她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存買房的首付。
簡路瑤不同意，她要帶著母親留給她的兩萬塊，去城裏學畫畫。於是她和奶奶爆發了史無前例的巨大爭吵，就算簡路瑤的牙齒都被扇松了，她也沒松口，她要撞墻自殺。
就在院子的石頭圍墻上，她奶奶在院子裏指著她咒罵，她就跪在墻下，一頭接一頭的往墻壁上撞。
鄰居們都被驚動了，勸不住著家庭矛盾，只好去找村書記。
書記與他們家有那麽一點遠親關系，和著好心的鄰居的們一起勸了奶奶半夜，她終於在多方壓力之下，吐出了那本來就是留給簡路瑤的錢。
而現在，奶奶要她把那兩萬塊還回來，理由是家裏沒錢給父親支付精神病院的費用了。
父親年輕時候掙的錢，不是花在了牌桌上，就是花在了簡路瑤弟弟，簡路星身上，而那筆二十萬塊的工傷賠償大部分被父親揮霍一空，剩餘的小部分，給了簡路星去瀟灑。
父親是在四年前，開始出現精神問題，或許這個病癥出現得更早，但它被合理的解釋給了暴躁的脾氣和酒精，等到它再也掩蓋不住的時候，已是病入膏肓的地步。
父親住進精神病院，簡路星在城裏打工，除了要錢的時候，了無音訊。而簡路瑤成了奶奶生活怨氣發洩的出口。
家裏變成這個樣子，好像全是她的錯。
她生錯了，活錯了，站在家裏，都是錯了。
奶奶指著父親說：“你爸這個樣子，家裏得有人看著才行。可我還要忙地裏，還有這麽多雞鴨，你弟弟今年也十八了，還交了女朋友，我得給他備買房子的錢……家裏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你還讀什麽沒用書？退學了回來幫忙！你畫那些狗屎東西，能賣幾個錢？”
簡路瑤想反駁她已經有一副畫賣了八千塊，可她不敢說，她怕奶奶馬上就問她要那八千塊。
她掐著手掌說：“路星才十八歲，他能結婚還得等好幾年。我不問你要錢，路星也有工作，家裏沒什麽需要花大錢的地方。你年紀也大了，就不能少種點糧食，好好照顧我爸嗎？”
“你這是什麽話，你就是不想管你爸死活是不是？”奶奶刻薄道，“簡路瑤，你有沒有良心？我們養你這麽大容易嗎？你的命就是我們給的，現在要你回來幫忙是理所應當！”
簡路瑤不想吵了，她扭頭說：“我不會退學的。”
奶奶抓起一個掃把，一頭打在簡路瑤身上：“不肖的賤東西！那天我就應該讓你死在墻根邊！還免得要我兩萬塊錢！”
父親在一旁邊激動的一拍手：“賤東西！”
簡路瑤忍著奶奶的揮打，她仍是那句話：“你打死我，我也還是一樣的答案。”
奶奶氣急的一腳踢過去，簡路瑤躲開了，她一腳落空，哎喲一聲跌倒，簡路瑤伸手去看拉她，卻挨了重重的一耳光。
“賤東西！都是你害的！你要是個兒子，現在早就能掙錢了！可你偏偏是個賠錢貨！礙眼的狗東西。”
簡路瑤沈默的把奶奶拉起來，隨後直接往側屋角裏的臥室走去。
奶奶還在後面罵罵咧咧的吐臟話，簡路瑤麻木的聽著，鎖上她的臥室門。
半年沒人住，屋子裏一股黴味，簡路瑤坐老式的木板床上，用力的咬緊唇，忍住大哭的欲望。
眼淚一層層的溢出來，她睫毛顫了一下，一行淚水就滾了下去。簡路瑤死死咬著唇，瞪著空氣中的某一點，無聲啞哭。
她在臥室裏坐到了天黑，堂屋傳來奶奶和父親吃飯的聲音，父親嘴裏罵著不成調的話，奶奶也時不時的回他一句臟話。
簡路瑤就聽著他們把飯吃完，隨後奶奶走過來，隔著門喊：“簡路瑤，出來洗碗！”
簡路瑤深吸了一口氣，平靜的開門出去，把碗洗幹凈。
家裏沒有一口多餘的剩飯，連她買來的水果，也不知道被奶奶收到哪裏去了。簡路瑤最後自己燒了一點熱水喝了，然後空著肚子去睡覺。
明天天一亮，她就去把證明弄好，然後離開這裏。
簡路瑤這麽想著，躺進了夾著灰塵與潮氣的被窩裏，楞了一會，她才有了看手機的心情。
展覽會那邊又發了郵件過來，說展覽已經結束了，她的畫也已經完成了交易，款項會在一周之內匯過來。
簡路瑤看了看自己銀行卡餘額，她還有八萬多，如果硬擠擠，也不是不可以拿兩萬塊給奶奶。可這種事情，一旦開了頭，就不會有停止的一天。
奶奶以後只會想盡辦法榨幹簡路瑤的每一分錢，直到她死為止。
而且奶奶也不是真的就沒錢了，她一輩子摳門，再怎麽也有一筆存款，母親過世前留下的遺產，也不僅兩萬。
家裏還沒到撐不住的地步，可是另一方面，簡路瑤又懦弱的心軟，以及在心裏萌生出一種無法遏制自責和愧疚。她覺得家裏這樣，和拋下一切出去念書的她，也多少是也有關系的。
那筆錢，她到底給不給？
這個問題讓簡路瑤徹夜難眠。
**
杜將進一拿到畫，就拎到了宋澹家裏，說是送給她的小驚喜。
宋澹一看就猜到：“畫？”
杜將進以前也是學畫的，他是國畫。杜將進的爺爺是國內有名的國畫大師，父母做古董和字畫生意，也都是書法大家。
“對，但可不是我畫的。”杜將進神秘兮兮的眨眼說，“反正是個驚喜，你快看看嘛！”
宋澹只好拆開包裝，露出那副顏色陰郁的油畫。
她盯著看了幾秒，笑道：“誰的畫？挺有意思的。”
杜將進湊過去，比劃著畫問：“你就沒看出來點什麽？”
宋澹笑道：“這裏有個女人的背影。”
“嗯。”杜將進點頭，“還有呢？”
宋澹認真看了會，柔聲問：“還有什麽？”
杜將進直接道：“你再看後面的作者簽名。”
宋澹把畫翻過來，看見後面落了一個中文字——簡。
她一頓。
“你再看這個背影，眼熟嗎？”杜將進手指畫出那個背影的輪廓，自己說出答案，“她畫的是你啊！你感受感受這畫裏的壓抑著的情感，那丫頭是真喜歡上你了！”
宋澹瞧著畫，沒接話。
杜將進歪坐進沙發裏，輕薄的白襯衣勾出他纖瘦的身軀，格外嬌柔，他卷著胸前的長發說：“我們這個年紀了，能遇見愛情不容易啊，澹澹，你要不要去試一把啊？我看那個小野貓挺好的，而且畫也畫得好。”
宋澹輕輕把畫放下，說道：“我們都這個年紀，還談什麽愛情？那都是小孩子才玩得起的游戲。”
成年人大多都活在自我和挑剔裏，與人談戀愛，不只意味著你要為此付出大筆的時間和精力，還要把自己生活空間騰出位來。可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心甘情願的妥協。
一次兩次尚且還能忍受，多幾次之後，就不免在心裏質問，你算個什麽東西？這又算個什麽破事，要讓我一回接一回的受委屈？
杜將進不以為意的說：“那個簡不就是個小孩子嗎？我看她眼神赤誠，是個好孩子，你跟她在一起不吃虧。她還有雙大長腿呢！”
宋澹想起那天醫院，她幹凈眼裏的關心和情感，默了幾秒，還是搖頭說：“我都這個年紀了，談不動戀愛了。每天光是應付宋言律，就耗盡了我的心力。”
杜將進瞄了一眼樓上：“他這幾天安分一點沒？”
宋澹一言難盡的搖搖頭。自從她不準宋言律隨便出門後，母子兩人幾乎一天一小吵，兩天一大吵，天花板都要掀翻了。
杜將進道：“你還是讓他自己出去玩吧，這個年紀關著，他氣撒不出去，得憋出事來。”
宋澹頭疼的嘆了口氣，家裏的事情，最是棘手。怎麽處理都不對。
又坐了一會後，杜將進離開了。
宋澹拿起那副畫，看了許久後，她還是給助理發了個信息，問她有沒有留存那天在酒店拍的便簽照片。
助理心細，有留，立馬就發給了宋澹。
宋澹把簡路瑤的電話號碼輸進撥號鍵盤，撥出的下一秒，又後悔的立馬掛掉了。
她看著那副情感濃烈卻過分陰郁的畫，最後還是叫來了阿姨，把這幅畫放進雜物間去。
“哎，好。”阿姨接畫就走。
宋澹看著阿姨的背影，又補上一句：“找個單獨的紙箱裝起來，小心一點，別弄臟了。”
“哎。”
第 9 章
簡路瑤幾乎一夜沒睡，她等到村鎮的幹部們快要上班了，起床後連臉也沒洗，直接就要走。
她一出大門，就看見父親蹲在院子裏上廁所，擡頭惡狠狠的瞪著簡路瑤。
簡路瑤往後退開，避開視線。
奶奶端著簸箕從外面地裏回來，瞧見院子裏的情況，破口大罵：“哎喲你個天殺的！你又在院子裏拉屎！”
父親沖著奶奶罵：“你狗日的！”
奶奶一簸箕砸父親身上：“瘋子！”
父親提起褲子，對著奶奶又是一句：“我日你媽。”
奶奶怒道：“墳頭的，你去日啊！天殺的，造孽喲！”
她罵罵咧咧的著走進屋子，看到簡路瑤，立馬指使說：“簡路瑤，去把你爸拉的東西掃了！”
簡路瑤平靜道：“我要出去一趟，中午也不回來吃飯了，直接去學校。”
“你這就要走？”奶奶粗著嗓門大聲道，“那你回來幹哪樣？白白在屋頭睡一夜，你以為我這裏是旅館嗎？”
簡路瑤當沒聽見，繼續走。
奶奶拽住她：“簡路瑤，我跟你說話呢！你要走也行，把那兩萬塊還給我！”
簡路瑤咬緊了牙齒，父親站在院子裏，沒有理由的狠狠盯著她，簡路瑤只覺把這個家，可怕得叫人骨寒。
“我沒有錢。”她說。
奶奶喊著道：“沒錢你就去給我賣血！你看看你爸爸，瘋成這個樣子，你不留在家裏照顧就算了，連錢也不拿嗎？我們養你這麽多年，就是養條狗還能賣兩百塊呢！”
簡路瑤回不出話，她在奶奶眼裏，狗都不如。
“反正我告訴你，你不拿錢出來，你就別想出這個門！”奶奶扯著簡路瑤，往灰沈的屋裏拖。
簡路瑤垂著眼睛，還是那句：“我沒有錢。”
“那你就把你的貸款和助學金拿給我！”奶奶蠻橫的命令，“簡路瑤，這是你應該的！要是你不拿錢，你父親有什麽事情了，那就是你害的！”
簡路瑤看向父親，他仍舊狠狠的盯著簡路瑤，罵了一句賤貨。
簡路瑤移開視線，覺得嘲諷。
“他是你爸！把你養大，罵你兩句又怎麽了？”奶奶道，“而且他現在瘋了，你不該拿錢嗎？”
簡路瑤閉上眼睛，頹然道：“好，我助學金是三千，等到了，我就全給你。”
“三千？”奶奶扯了一把簡路瑤，尖聲喊，“我當初可是給了你兩萬！你不是說你學費一萬五嗎？就那一萬五，現在就拿給我！拿不出來，你就別想走！”
奶奶的兇惡，還有一旁父親的狠毒眼神，讓簡路瑤恍惚回到了小時候。那些從小就種植在她骨頭裏的奴性和恐懼，最終控制了她。
她紅著眼前，哽咽著說：“好。”
奶奶滿意，拉著簡路瑤就走：“現在就給我去街上轉賬。”
簡路瑤掙紮道：“我現在沒有那麽多錢，助學金和貸款都還沒到賬……”
奶奶表情一狠，就要發怒。
簡路瑤立馬說：“我去問同學借……”
奶奶不耐煩道：“那你還不趕緊點！你不是還要去學校嗎？趕緊把錢轉了走！”
簡路瑤到一旁去和李雲姍打電話，她本來以為會和李雲姍費不少口舌，沒想到李雲姍倒是很快就同意了，只是掛電話前狠聲的威脅了一句：“一周之內，你不還，我就把你是同性戀的事情全校公開！”
李雲姍掛了電話，簡路瑤把奶奶的銀行卡號發給她，讓她直接轉到奶奶的戶頭去。
在奶奶以及鄰居反覆確認了兩遍轉賬短信後，她終於肯放簡路瑤走了。
簡路瑤離開之前，聽見她念了一句：“你同學還真有錢……”
簡路瑤弄好了申請表上的蓋章，從鎮上坐車到縣裏的車站，再坐最後一班去市裏的大巴。
車程過半時，天已經黑透了。
簡路瑤靠在車座上，看著窗外逝去又重現的路燈，心裏一片冷冰冰的灰暗。
她的人生旅途裏，會不會永遠這樣孤苦無依？
她會一輩子這樣嗎？
一個人生，一個人死，一個人面對人生裏的所有不幸與辛酸。
簡路瑤閉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些迷離的燈火。
答案其實再清楚不過。
她會的。
到車站後，已經沒了去學校的公交車，簡路瑤挎著單肩包從車站出去，一群舉著小旅館牌子的大媽圍上來，連連逼問簡路瑤：“住酒店不？妹子，住酒店不？”
簡路瑤冷著臉越過招攬旅客的大媽，以及隨後的黑車司機大叔，走出車站。
她想隨便坐一輛公交車，去某個街道，找家賓館住下。
可所有的公家車都停運了，她等了幾分鐘，連一輛出租車都沒有。
就沒有一件事情是順利的，她心情愈發糟糕，幹脆就那麽站在公交站牌下，什麽也不做，就只是站著，看空曠的街道，偶爾來經過的私家車……
包裏的手機這個時候忽然響了起來，簡路瑤不想接。
她想不到誰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關心她，多半是打錯的人。
電話響了一遍之後，歸於沈寂。
簡路瑤在公交站站了一夜，第二天坐第一班公交回學校，到了宿舍後倒頭便睡，昏天黑地的睡到下午，被李雲姍吃炸雞的香氣弄醒。
她想起，自己好像快兩天沒吃東西了。
頭暈腦脹的坐起來，她兩眼發綠的盯著李雲姍外賣裏裹醬的雞翅。
李雲姍被嚇到了：“你幹嘛啊？”
簡路瑤嘶啞道：“我兩天沒吃飯了……”
李雲姍：“……”
她嘖了一聲，把外賣推過來，讓簡路瑤吃。
簡路瑤狼吞虎咽的吃了一通，再喝了一大杯水，滿足的打個飽嗝。
李雲姍撐著下巴，語氣傲慢：“說說，你回去兩天，你家裏人怎麽虐待你的？”
簡路瑤沈靜下來：“你怎麽知道我家裏人虐待我了？”
李雲姍一臉看弱智的表情：“你臉上掛著巴掌印呢，而且你以前從不問我借錢的，突然問我要一萬五。”
簡路瑤扭頭盯著地面。
李雲姍踢了一腳她凳子，好奇的問：“你說一下，你家裏人到底怎麽對你的？怎麽又打你又問你要錢，還不給你飯吃啊？孤兒院也沒這麽惡毒吧。”
簡路瑤低聲道：“可能在他們眼裏，我就是條狗吧。”
李雲姍瞧了她一會，沒說話。
簡路瑤回到自己的桌子前，拿手機出來看時間，頁面有一個未接電話，陌生號碼，簡路瑤把通知劃掉，隨後挨個進入社交軟件，除了新聞和推送，沒有其他消息。
她盯著幹凈的頁面，幾秒後，關了手機。
白天一覺睡得太狠，她晚上睡不著，無聊的玩著手機，又想起那個陌生的號碼。
簡路瑤仔細看了兩眼，本地號碼。
她忽然猜想這會不會是宋澹打來的，可下一秒又自嘲的否定了。
她跟宋澹錢貨兩訖，已經快兩個月了，宋澹都把她微信刪掉了，怎麽可能又給她打電話？
宋澹那樣的人，不會做這樣卑微的事情。沒有理由。
雖然知道，可簡路瑤還是忍不住幻想，如果真的是她，那該多好。
她很懷念宋澹溫軟的懷抱，溫軟撫摸她的指尖，以及那些……濕熱的，纏綿的親吻。
……
輾轉一夜難眠。
**
那個電話，其實當真是宋澹打的。
宋澹本來不想再聯系簡路瑤的，一方面是因為她刪了人家，又去聯系人家，就會顯得她多饑/渴，找不到人似的，另一方面，她實在不想過深的與簡路瑤接觸。
而後一方面的理由，宋澹自己也說不上來。怕招惹上麻煩吧，也說不上，畢竟她這個家世，一般人還搞不過她，但她就是有一種莫名的下意識回避。
這種覆雜的情緒，反而讓她對簡路瑤這個露水一夜的小屁孩念念不忘。宋澹有時候自己想起，也覺得有些好笑。
她一把年紀了，還被這種事情困擾。
促使她打出那個電話的事件，是她又去看了一個小丫頭，學表演的。長得幹幹凈凈，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性格可愛，像是百靈鳥，聲音清脆又活潑，特別會撒嬌賣萌。
宋澹和她相處，也不用引導什麽話題，她自己就能開開心心的聊起來，可她反而覺得太鬧了，而且，那丫頭性子急，急於向宋澹索取。
她覺得厭煩。
吃完飯，宋澹連聯系方式都沒要。
坐進車裏，一時沖動就給簡路瑤打了電話，結果簡路瑤沒接。
一分鐘的撥號音結束後，宋澹自己笑了，而後刪掉了那個通話記錄以及她和助理的聊天記錄圖。
天亮之後，一切回歸寂然。
李雲姍在第二天催著簡路瑤還了一萬五。
看著迅速消耗的餘額，簡路瑤有些沒辦法心安理得的天天畫畫了，她想去做點什麽兼職，可那些關於畫畫的兼職，她找不到，而且又怕被坑，做普通的，她又覺得浪費時間。
開學就是大三了，而她的基本功還沒練上去。當初能被學校錄取上，一半是因為她文化成績好，另一半大概就是因為她運氣好了。
倒黴一輩子的人，也能有一次狗屎運，簡路瑤想想還是覺得自己也挺幸運的。
在她靜下心，準備先接著練基本功等待開學的時候，她接到了一個電話。
第 10 章
電話是她那副《飄》的買家杜將進打過來的，問她有沒有時間，來幫他的朋友畫一幅油畫，價格好說，只要質量好。
簡路瑤被突然從天而降的餡餅砸懵了，連續問了杜將進兩遍，真的嗎？
杜將進大笑起來，調子比女孩子還軟：“當然是真的，具體見面聊，我知道你是XX美術學院的，我開車過來找你，你定一個地方，短信發我。”
簡路瑤楞了半分鐘，立馬收拾東西，回寢室去換了身衣服。她把位置定在一家咖啡廳，自己先過去等著。
出門前，簡路瑤擦了遮瑕膏，蓋住她臉上還能隱隱看到痕跡的巴掌印。
杜將進穿了一件暗粉色襯衣，紮著個馬尾，打眼看過去還以為是高挑的女孩子。他肌膚也白，笑起來甜甜軟軟的，又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溫潤儒雅。
簡路瑤從感覺上覺得他性別很模糊，既像是女孩，又像男孩。
但這個也只是她心裏一閃而過的念頭，她拘謹的起身喊道：“杜先生。”
“坐坐，不用這麽見外。”杜將進親切熱情道，“等很久了嗎？”
“沒有，我也剛到。”事實上簡路瑤等了快半小時了。
杜將進和她聊了幾句那副《飄》，他提了那個畫裏的人影，問簡路瑤畫的是誰。
簡路瑤回答說：“是我過世的母親。”
杜將進眨了一下眼睛，把那句此刻不適合的說出來“不是你暗戀的對象嗎”的玩笑話咽了回去。
他說了要簡路瑤畫的畫，臨摹梵高的星空，畫在一塊兩米高，三米長的畫板上。
簡路瑤沒信心道：“我從沒畫過那麽大的畫……”
巨幅油畫需要巨多的顏料，那些都是錢。
杜將進笑著問她：“那你就不試試了嗎？”
簡路瑤搖頭：“我只是怕浪費你們的時間。”
杜將進道：“沒事兒，我們不著急，我覺得你適合畫《星空》。”
簡路瑤一楞。
梵高的《星空》，一個陰郁，躁動，不安，迷幻同時又絢爛，激烈而深刻的世界。
某種程度上來說，簡路瑤的內心，就是這般。
杜將進問：“你願意畫嗎？”
簡路瑤眼神漸漸堅定起來：“我畫！”
杜將進喜道：“那我們就這麽定了！你之前畫過《星空》嗎？”
簡路瑤道：“高中的時候畫過……”
杜將進：“那你這幾天有空的話，再畫一幅小的，我拿去給我朋友看一眼，順便你也練個手，畫好一點，好定價。”
“好。”
他們約在三天以後。
杜將進極有耐心的開車過來接的簡路瑤，他在車上看了簡路瑤畫的小幅畫，很滿意的誇了簡路瑤。
他開車送簡路瑤去見他朋友，路上解釋說這個畫是畫給酒店掛大廳的，細碎的聊了幾句，他問起了簡路瑤的家裏。
“是獨生女嗎？”
簡路瑤搖頭：“我還有個弟弟。”
杜將進：“弟弟在念書？”
簡路瑤垂著眼瞼，很禮貌的回：“沒有，在工作了。”
“哦。”杜將進似乎沒發現簡路瑤不願多說的態度，又問她，“你為什麽選擇了畫油畫？是家裏的影響，還是自己喜歡？”
簡路瑤：“因為喜歡。”
杜將進轉頭看了她一眼，話題終被終結了。
簡路瑤又覺得有些尷尬，於是說：“我媽媽……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媽就教我畫畫，她說……”
那些事情，簡路瑤其實並不是很願意去回憶，想起母親的同時，她就會想起十歲那年，母親過世的那個夏天。
杜將進很安靜的等著後續，簡路瑤抿了抿唇，最後還是繼續說：“她說生活糟糕沒關系，我們可以用筆再創造一個世界，一個只屬於自己的，美麗的世界。”
“後來呢？”杜將進問，“你母親她是怎麽……過世的？”
簡路瑤盯著窗外，過了好一陣才說：“自殺。”
杜將進一默，他終於沒再打聽簡路瑤的家底了，而簡路瑤也仍由那股異樣的沈默一直繼續，直到他們抵達目的地。
簡路瑤怎麽沒想到，杜將進那個朋友，是宋澹。
他們在大致裝修好了的酒店大廳裏碰面。
宋澹也是一楞，面上的錯愕一閃而過，隨後凜冽的睨了一眼搞事的杜將進。
簡路瑤僵住腳步，登時慌亂。
她第一個想到的是自己今天穿得很隨便！一件舊T恤，一條寬松拉垮的牛仔褲，還帶了黑框眼鏡，劉海還是亂的！
杜將進攬著簡路瑤的肩膀，把她往宋澹那裏推：“來來，見過我們宋大老板。”
簡路瑤手腳緊張的走過去，宋澹臉上沒怎麽笑，她心裏也極度忐忑，猜測宋澹可能根本不想見到她。
找個理由推了這事嗎？
簡路瑤又不情願，她想再見見宋澹，哪怕只是看看也行。
“叫老板好。”杜將進拍她一下，“快叫。”
簡路瑤垂著眼睛，乖順地喊：“老板好。”
宋澹又冷冷的掃過杜將進一眼，視線隨後再轉到簡路瑤身上的時候，不自覺的溫和了許多，她輕輕應了一個嗯。
這一個字，也讓簡路瑤心臟一挑跳，忍不住擡眸偷偷打量宋澹的表情。
宋澹也正看著她，把她偷瞥的視線抓了個正著。
簡路瑤立馬移開視線，不自在的理了理劉海。
杜將進把簡路瑤那副小星空拿出來給宋澹過目，宋澹笑吟吟地接過畫，並沒有看，而是說：“好，很好啊。”
杜將進眨眨眼睛，不動聲色的退開，把簡路瑤推過去說：“那宋老板就快點說說你的要求，明天我們小瑤才好帶上顏料過來畫。”
宋澹一手拎著小油畫，另一手一招，對著簡路瑤說：“來。”
簡路瑤立即靠了過去，臉色仍舊緊張，可眼睛卻已經明亮起來，那些炙熱的情緒，根本藏不住。
宋澹回避了她的視線，就事論事的把她的要求一一說清了。
其實也很簡單，就在這個大廳裏，把巨幅油畫畫好。畫板和架子已經定做好了，都支在這裏，酒店樓上還在裝修，這邊暫時不會有人，簡路瑤可以一個人慢慢畫，不超過一個月就行。
她清晰簡練的把事情交代完，最後柔聲問：“有其他問題嗎？”
簡路瑤搖頭。
宋澹便說：“那就麻煩你了。”
她這麽客氣，簡路瑤也只好跟著客氣一句：“不麻煩。”
宋澹停頓了幾秒，回頭去叫杜將進，結果那家夥不知道什麽時候溜了。
簡路瑤一看這狀況，明白自己應該主動說她可以自己回學校，可她又不想說，於是裝傻的去看酒店四周。
地面還沒收拾，留著不少裝修時的垃圾，墻壁上也是厚厚的灰塵，什麽看頭也沒有。
宋澹也不說話，就看著簡路瑤。
簡路瑤感覺到她的視線了，眼珠轉了轉，想看她又不敢對視，於是僵硬地說：“裝修……挺好看的。”
宋澹一笑，瞧著簡路瑤眼鏡下挺立的鼻尖，以及她不安的嘴唇，忽而改了態度：“一起吃午飯嗎？”
簡路瑤接得飛快：“好啊。”
兩人就近找了一家餐廳。
簡路瑤想要與宋澹多相處，但與她面對面的坐著了，她又各種不安和緊張，腦子裏總在想，她今天沒化妝，沒打扮，出門前還沒洗澡……可宋澹卻渾身香香的，她會不會嫌棄自己？
這麽匆匆的見面，是不是把她的缺點和不堪都暴露出來了？那她在宋澹眼裏還會有可取之處嗎？
還有現在又聊什麽才不會顯得尷尬？
她被自己的一堆問題困住，繼而變得更加坐立不安。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宋澹開口了，“你也沒這麽緊張。”
簡路瑤支吾道：“那天我……”
準備充分，而且那個時候，她對宋澹沒有念想。
宋澹含笑看著她，上揚調子：“嗯？”
簡路瑤垂下視線：“我之前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宋澹倒是坦然：“因為我刪了你微信嗎？”
簡路瑤擡起眼睛瞄她一眼，低落的嗯了一聲。
宋澹單手抵著下巴，溫柔又嫵媚：“可我後來也給你打電話了呀，但你沒接。”
簡路瑤一驚：“什麽時候？”
宋澹：“前幾天，晚上。”
簡路瑤猛然想起那個陌生號碼，她懊悔道：“我沒接到，我以為是誰打錯了。”
宋澹一笑：“那是我打錯了？”
簡路瑤立馬連連說：“不是不是，是我沒接到錯了。”
她說著眼睛就明亮起來，巴巴的望著宋澹，喜悅之情毫不遮擋。
宋澹對視一秒，不動聲色的移開：“所以，那天晚上你在忙什麽？”
簡路瑤眸光一暗：“家裏的一些事情……”
她回答的時候，就預感這個話題要被終結了，於是立馬換了話題，說她參加聯合畫展的事情，她說自己本來沒預料可以參加，沒想到最後還賣出了自己的第一幅畫，想想還有些舍不得。
宋澹問她：“為什麽舍不得？”
簡路瑤想著畫裏的宋澹，想著她哭著畫那副畫的那一天，含糊地說：“就是舍不得。”
宋澹笑道：“你畫的是什麽？有照片給我看看嗎？”
簡路瑤有照片存檔的，可她哪裏好意思拿出來給宋澹看，於是回避視線，用說謊的反應，以及認真的口氣說：“沒有照片，我就畫了一點風景。”
宋澹點頭，拉長調子：“哦……”
簡路瑤過了片刻，又瞧著她，輕輕地念：“很美的風景。”
宋澹眸光一動，緩緩笑了。
第 11 章
這頓飯吃到後半場，簡路瑤才放松下來。可她仍舊不會找話題聊天，或者她說，她對於話題這方面，顧慮太多。
怕宋澹不感興趣，怕自己說的東西太乏味枯燥，也怕自己在言多必失，暴露她內心的短淺與見識的狹隘。
但宋澹給人的感覺太舒服了，她像是溫暖的水，把一切都包容了進去。簡路瑤說什麽她都會專註的聽著，她的從容淡然撫平了簡路瑤的不安忐忑。
她想，宋澹真的是太好了，比最美的畫還要美好。
吃完飯，兩人一起往外走的時候，簡路瑤鼓起勇氣重新問宋澹要微信。
宋澹道：“我不是給你打過電話嗎？電話號碼就是微信號碼。”
簡路瑤卻慶幸的想，幸好自己沒把那個記錄刪掉，還能翻出來，不然就尷尬了。
於是她笑著點點頭：“嗯！”
宋澹瞧了她一眼，抓著手包的指頭動了動，但終究沒說話。
她們在餐廳門口分開。
“我還有事，就不送你了。”宋澹道。
簡路瑤想問她明天過來畫畫的時候，還能看見她嗎？但轉念，她又把這句話留著，以後微信上和她聊。
宋澹轉身往另一邊走，簡路瑤盯著她的背影，不放心的喊道：“你一定要加我啊！我等著你！”
宋澹嫣然失笑。
簡路瑤在回宿舍的路上就把宋澹號碼翻了出來，搜出微信添加。
果然又是另一個微信號，頭像是一棟海邊的房子，很是夢幻，朋友圈是公開的，裏面全是各種轉發。
股票，經濟，國內外時事，其中兩條尤其矚目的——三十歲女人如何保養，以及如何和諧渡過孩子的青春期？
簡路瑤加了好友，等待通過的時候，把宋澹所有朋友圈都翻了一遍，發現她轉發的頻率一個月一兩次，而關於自己說說，零條。
好友申請一直沒回覆，但簡路瑤心情仍舊非常好，她先去出寢室買顏料和工具，回來又又哼著歌，在網上看衣服和化妝品。
李雲姍傍晚回來，見她那樂呵呵的反應，諷刺起來：“喲，撿錢了還是發財了，這麽開心？”
簡路瑤傲嬌回道：“你管我。”
李雲姍拖過椅子，一屁股坐下：“哎呀，不愧是心情好的人呢，這麽囂張。有什麽好事啊，說出來我聽聽。”
簡路瑤背過身不理她：“我幹嘛要告訴你？”
李雲姍切了一聲，也自己做其他的去了。
簡路瑤買了一身新衣服，付款後，她再看了一遍餘額。
盯著那些數字，想她和宋澹現在的關系。
她們的包養交易，算是結束了吧……那她可以和宋澹在一起嗎？就像是普通的情侶那樣……
宋澹，會看得上她嗎？
簡路瑤悲觀的亂想了一通，好友申請，這個時候通過了。
簡路瑤立馬發了一個表情過去，然後問宋澹：“在幹嘛？還在忙嗎？”
宋澹：“嗯，還沒出公司。”
簡路瑤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七點了。
“都怎麽晚了……那你什麽時候吃飯？”這個話題有點僵硬，但簡路瑤還是硬著頭皮發了。
宋澹坐在辦公室裏，看著那條信息，抿了一口微涼的咖啡。
她會加班到現在，是因為中午和簡路瑤聊了太久，事情後延，加上計劃被打亂的系列麻煩，導致她以及幾個下屬都加了班。
計劃被打亂的感覺並不舒服，但宋澹想著簡路瑤只是要到一個微信號就十分開心的樣子，倒也覺得這次破例可以接受。
她這段時間都會很忙，今天只是開始，明天以後會更忙，到時候說不定連飯都要在飛機上吃。
想了片刻，宋澹發過去一句：“今晚出來嗎？”
簡路瑤秒回：“來！”
她放下手機，立馬去翻漂亮衣服。
李雲姍眼睛關註著她的背影：“都晚上了，你還要出去嗎？”
簡路瑤：“嗯。”
李雲姍驚訝拔高了聲音：“你談戀愛了？”
簡路瑤沈默，她不知道怎麽定義與宋澹之間的關系，先過了今晚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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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追問：“你不是有那個什麽貸款嘛，國家還給你發補助，之前我又給了你兩萬，你就用光了嗎？”
“我學費就一萬五……”
“那你不念那個書不得行嗎？”奶奶不耐煩的打斷她，“你念完又怎麽樣？你一個女人，能掙幾個錢？”
這個話題她已經和奶奶超過無數次，每次都以奶奶的巴掌告終，簡路瑤已經不想再吵了。
她說：“我真的沒有錢，書我也一定要接著念。就算死，我也要念完。”
奶奶皺眉陰沈的看著她。
簡路瑤倔強的抿緊嘴，眼底寫滿了豁出去的堅決和極端。就像是她拿到大學通知書的那一天晚上，滿頭是血，奄奄一息了，也不服軟半分。
第 8 章
簡路瑤那兩萬的念書錢，是她用命換來的。她的性格裏或許天生就埋著瘋狂的基因，就像現在發瘋的父親。
奶奶不讓她去念書，要簡路瑤去打工掙錢，供住精神病院的父親，以及給她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存買房的首付。
簡路瑤不同意，她要帶著母親留給她的兩萬塊，去城裏學畫畫。於是她和奶奶爆發了史無前例的巨大爭吵，就算簡路瑤的牙齒都被扇松了，她也沒松口，她要撞墻自殺。
就在院子的石頭圍墻上，她奶奶在院子裏指著她咒罵，她就跪在墻下，一頭接一頭的往墻壁上撞。
鄰居們都被驚動了，勸不住著家庭矛盾，只好去找村書記。
書記與他們家有那麽一點遠親關系，和著好心的鄰居的們一起勸了奶奶半夜，她終於在多方壓力之下，吐出了那本來就是留給簡路瑤的錢。
而現在，奶奶要她把那兩萬塊還回來，理由是家裏沒錢給父親支付精神病院的費用了。
父親年輕時候掙的錢，不是花在了牌桌上，就是花在了簡路瑤弟弟，簡路星身上，而那筆二十萬塊的工傷賠償大部分被父親揮霍一空，剩餘的小部分，給了簡路星去瀟灑。
父親是在四年前，開始出現精神問題，或許這個病癥出現得更早，但它被合理的解釋給了暴躁的脾氣和酒精，等到它再也掩蓋不住的時候，已是病入膏肓的地步。
父親住進精神病院，簡路星在城裏打工，除了要錢的時候，了無音訊。而簡路瑤成了奶奶生活怨氣發洩的出口。
家裏變成這個樣子，好像全是她的錯。
她生錯了，活錯了，站在家裏，都是錯了。
奶奶指著父親說：“你爸這個樣子，家裏得有人看著才行。可我還要忙地裏，還有這麽多雞鴨，你弟弟今年也十八了，還交了女朋友，我得給他備買房子的錢……家裏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你還讀什麽沒用書？退學了回來幫忙！你畫那些狗屎東西，能賣幾個錢？”
簡路瑤想反駁她已經有一副畫賣了八千塊，可她不敢說，她怕奶奶馬上就問她要那八千塊。
她掐著手掌說：“路星才十八歲，他能結婚還得等好幾年。我不問你要錢，路星也有工作，家裏沒什麽需要花大錢的地方。你年紀也大了，就不能少種點糧食，好好照顧我爸嗎？”
“你這是什麽話，你就是不想管你爸死活是不是？”奶奶刻薄道，“簡路瑤，你有沒有良心？我們養你這麽大容易嗎？你的命就是我們給的，現在要你回來幫忙是理所應當！”
簡路瑤不想吵了，她扭頭說：“我不會退學的。”
奶奶抓起一個掃把，一頭打在簡路瑤身上：“不肖的賤東西！那天我就應該讓你死在墻根邊！還免得要我兩萬塊錢！”
父親在一旁邊激動的一拍手：“賤東西！”
簡路瑤忍著奶奶的揮打，她仍是那句話：“你打死我，我也還是一樣的答案。”
奶奶氣急的一腳踢過去，簡路瑤躲開了，她一腳落空，哎喲一聲跌倒，簡路瑤伸手去看拉她，卻挨了重重的一耳光。
“賤東西！都是你害的！你要是個兒子，現在早就能掙錢了！可你偏偏是個賠錢貨！礙眼的狗東西。”
簡路瑤沈默的把奶奶拉起來，隨後直接往側屋角裏的臥室走去。
奶奶還在後面罵罵咧咧的吐臟話，簡路瑤麻木的聽著，鎖上她的臥室門。
半年沒人住，屋子裏一股黴味，簡路瑤坐老式的木板床上，用力的咬緊唇，忍住大哭的欲望。
眼淚一層層的溢出來，她睫毛顫了一下，一行淚水就滾了下去。簡路瑤死死咬著唇，瞪著空氣中的某一點，無聲啞哭。
她在臥室裏坐到了天黑，堂屋傳來奶奶和父親吃飯的聲音，父親嘴裏罵著不成調的話，奶奶也時不時的回他一句臟話。
簡路瑤就聽著他們把飯吃完，隨後奶奶走過來，隔著門喊：“簡路瑤，出來洗碗！”
簡路瑤深吸了一口氣，平靜的開門出去，把碗洗幹凈。
家裏沒有一口多餘的剩飯，連她買來的水果，也不知道被奶奶收到哪裏去了。簡路瑤最後自己燒了一點熱水喝了，然後空著肚子去睡覺。
明天天一亮，她就去把證明弄好，然後離開這裏。
簡路瑤這麽想著，躺進了夾著灰塵與潮氣的被窩裏，楞了一會，她才有了看手機的心情。
展覽會那邊又發了郵件過來，說展覽已經結束了，她的畫也已經完成了交易，款項會在一周之內匯過來。
簡路瑤看了看自己銀行卡餘額，她還有八萬多，如果硬擠擠，也不是不可以拿兩萬塊給奶奶。可這種事情，一旦開了頭，就不會有停止的一天。
奶奶以後只會想盡辦法榨幹簡路瑤的每一分錢，直到她死為止。
而且奶奶也不是真的就沒錢了，她一輩子摳門，再怎麽也有一筆存款，母親過世前留下的遺產，也不僅兩萬。
家裏還沒到撐不住的地步，可是另一方面，簡路瑤又懦弱的心軟，以及在心裏萌生出一種無法遏制自責和愧疚。她覺得家裏這樣，和拋下一切出去念書的她，也多少是也有關系的。
那筆錢，她到底給不給？
這個問題讓簡路瑤徹夜難眠。
**
杜將進一拿到畫，就拎到了宋澹家裏，說是送給她的小驚喜。
宋澹一看就猜到：“畫？”
杜將進以前也是學畫的，他是國畫。杜將進的爺爺是國內有名的國畫大師，父母做古董和字畫生意，也都是書法大家。
“對，但可不是我畫的。”杜將進神秘兮兮的眨眼說，“反正是個驚喜，你快看看嘛！”
宋澹只好拆開包裝，露出那副顏色陰郁的油畫。
她盯著看了幾秒，笑道：“誰的畫？挺有意思的。”
杜將進湊過去，比劃著畫問：“你就沒看出來點什麽？”
宋澹笑道：“這裏有個女人的背影。”
“嗯。”杜將進點頭，“還有呢？”
宋澹認真看了會，柔聲問：“還有什麽？”
杜將進直接道：“你再看後面的作者簽名。”
宋澹把畫翻過來，看見後面落了一個中文字——簡。
她一頓。
“你再看這個背影，眼熟嗎？”杜將進手指畫出那個背影的輪廓，自己說出答案，“她畫的是你啊！你感受感受這畫裏的壓抑著的情感，那丫頭是真喜歡上你了！”
宋澹瞧著畫，沒接話。
杜將進歪坐進沙發裏，輕薄的白襯衣勾出他纖瘦的身軀，格外嬌柔，他卷著胸前的長發說：“我們這個年紀了，能遇見愛情不容易啊，澹澹，你要不要去試一把啊？我看那個小野貓挺好的，而且畫也畫得好。”
宋澹輕輕把畫放下，說道：“我們都這個年紀，還談什麽愛情？那都是小孩子才玩得起的游戲。”
成年人大多都活在自我和挑剔裏，與人談戀愛，不只意味著你要為此付出大筆的時間和精力，還要把自己生活空間騰出位來。可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心甘情願的妥協。
一次兩次尚且還能忍受，多幾次之後，就不免在心裏質問，你算個什麽東西？這又算個什麽破事，要讓我一回接一回的受委屈？
杜將進不以為意的說：“那個簡不就是個小孩子嗎？我看她眼神赤誠，是個好孩子，你跟她在一起不吃虧。她還有雙大長腿呢！”
宋澹想起那天醫院，她幹凈眼裏的關心和情感，默了幾秒，還是搖頭說：“我都這個年紀了，談不動戀愛了。每天光是應付宋言律，就耗盡了我的心力。”
杜將進瞄了一眼樓上：“他這幾天安分一點沒？”
宋澹一言難盡的搖搖頭。自從她不準宋言律隨便出門後，母子兩人幾乎一天一小吵，兩天一大吵，天花板都要掀翻了。
杜將進道：“你還是讓他自己出去玩吧，這個年紀關著，他氣撒不出去，得憋出事來。”
宋澹頭疼的嘆了口氣，家裏的事情，最是棘手。怎麽處理都不對。
又坐了一會後，杜將進離開了。
宋澹拿起那副畫，看了許久後，她還是給助理發了個信息，問她有沒有留存那天在酒店拍的便簽照片。
助理心細，有留，立馬就發給了宋澹。
宋澹把簡路瑤的電話號碼輸進撥號鍵盤，撥出的下一秒，又後悔的立馬掛掉了。
她看著那副情感濃烈卻過分陰郁的畫，最後還是叫來了阿姨，把這幅畫放進雜物間去。
“哎，好。”阿姨接畫就走。
宋澹看著阿姨的背影，又補上一句：“找個單獨的紙箱裝起來，小心一點，別弄臟了。”
“哎。”
第 9 章
簡路瑤幾乎一夜沒睡，她等到村鎮的幹部們快要上班了，起床後連臉也沒洗，直接就要走。
她一出大門，就看見父親蹲在院子裏上廁所，擡頭惡狠狠的瞪著簡路瑤。
簡路瑤往後退開，避開視線。
奶奶端著簸箕從外面地裏回來，瞧見院子裏的情況，破口大罵：“哎喲你個天殺的！你又在院子裏拉屎！”
父親沖著奶奶罵：“你狗日的！”
奶奶一簸箕砸父親身上：“瘋子！”
父親提起褲子，對著奶奶又是一句：“我日你媽。”
奶奶怒道：“墳頭的，你去日啊！天殺的，造孽喲！”
她罵罵咧咧的著走進屋子，看到簡路瑤，立馬指使說：“簡路瑤，去把你爸拉的東西掃了！”
簡路瑤平靜道：“我要出去一趟，中午也不回來吃飯了，直接去學校。”
“你這就要走？”奶奶粗著嗓門大聲道，“那你回來幹哪樣？白白在屋頭睡一夜，你以為我這裏是旅館嗎？”
簡路瑤當沒聽見，繼續走。
奶奶拽住她：“簡路瑤，我跟你說話呢！你要走也行，把那兩萬塊還給我！”
簡路瑤咬緊了牙齒，父親站在院子裏，沒有理由的狠狠盯著她，簡路瑤只覺把這個家，可怕得叫人骨寒。
“我沒有錢。”她說。
奶奶喊著道：“沒錢你就去給我賣血！你看看你爸爸，瘋成這個樣子，你不留在家裏照顧就算了，連錢也不拿嗎？我們養你這麽多年，就是養條狗還能賣兩百塊呢！”
簡路瑤回不出話，她在奶奶眼裏，狗都不如。
“反正我告訴你，你不拿錢出來，你就別想出這個門！”奶奶扯著簡路瑤，往灰沈的屋裏拖。
簡路瑤垂著眼睛，還是那句：“我沒有錢。”
“那你就把你的貸款和助學金拿給我！”奶奶蠻橫的命令，“簡路瑤，這是你應該的！要是你不拿錢，你父親有什麽事情了，那就是你害的！”
簡路瑤看向父親，他仍舊狠狠的盯著簡路瑤，罵了一句賤貨。
簡路瑤移開視線，覺得嘲諷。
“他是你爸！把你養大，罵你兩句又怎麽了？”奶奶道，“而且他現在瘋了，你不該拿錢嗎？”
簡路瑤閉上眼睛，頹然道：“好，我助學金是三千，等到了，我就全給你。”
“三千？”奶奶扯了一把簡路瑤，尖聲喊，“我當初可是給了你兩萬！你不是說你學費一萬五嗎？就那一萬五，現在就拿給我！拿不出來，你就別想走！”
奶奶的兇惡，還有一旁父親的狠毒眼神，讓簡路瑤恍惚回到了小時候。那些從小就種植在她骨頭裏的奴性和恐懼，最終控制了她。
她紅著眼前，哽咽著說：“好。”
奶奶滿意，拉著簡路瑤就走：“現在就給我去街上轉賬。”
簡路瑤掙紮道：“我現在沒有那麽多錢，助學金和貸款都還沒到賬……”
奶奶表情一狠，就要發怒。
簡路瑤立馬說：“我去問同學借……”
奶奶不耐煩道：“那你還不趕緊點！你不是還要去學校嗎？趕緊把錢轉了走！”
簡路瑤到一旁去和李雲姍打電話，她本來以為會和李雲姍費不少口舌，沒想到李雲姍倒是很快就同意了，只是掛電話前狠聲的威脅了一句：“一周之內，你不還，我就把你是同性戀的事情全校公開！”
李雲姍掛了電話，簡路瑤把奶奶的銀行卡號發給她，讓她直接轉到奶奶的戶頭去。
在奶奶以及鄰居反覆確認了兩遍轉賬短信後，她終於肯放簡路瑤走了。
簡路瑤離開之前，聽見她念了一句：“你同學還真有錢……”
簡路瑤弄好了申請表上的蓋章，從鎮上坐車到縣裏的車站，再坐最後一班去市裏的大巴。
車程過半時，天已經黑透了。
簡路瑤靠在車座上，看著窗外逝去又重現的路燈，心裏一片冷冰冰的灰暗。
她的人生旅途裏，會不會永遠這樣孤苦無依？
她會一輩子這樣嗎？
一個人生，一個人死，一個人面對人生裏的所有不幸與辛酸。
簡路瑤閉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些迷離的燈火。
答案其實再清楚不過。
她會的。
到車站後，已經沒了去學校的公交車，簡路瑤挎著單肩包從車站出去，一群舉著小旅館牌子的大媽圍上來，連連逼問簡路瑤：“住酒店不？妹子，住酒店不？”
簡路瑤冷著臉越過招攬旅客的大媽，以及隨後的黑車司機大叔，走出車站。
她想隨便坐一輛公交車，去某個街道，找家賓館住下。
可所有的公家車都停運了，她等了幾分鐘，連一輛出租車都沒有。
就沒有一件事情是順利的，她心情愈發糟糕，幹脆就那麽站在公交站牌下，什麽也不做，就只是站著，看空曠的街道，偶爾來經過的私家車……
包裏的手機這個時候忽然響了起來，簡路瑤不想接。
她想不到誰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關心她，多半是打錯的人。
電話響了一遍之後，歸於沈寂。
簡路瑤在公交站站了一夜，第二天坐第一班公交回學校，到了宿舍後倒頭便睡，昏天黑地的睡到下午，被李雲姍吃炸雞的香氣弄醒。
她想起，自己好像快兩天沒吃東西了。
頭暈腦脹的坐起來，她兩眼發綠的盯著李雲姍外賣裏裹醬的雞翅。
李雲姍被嚇到了：“你幹嘛啊？”
簡路瑤嘶啞道：“我兩天沒吃飯了……”
李雲姍：“……”
她嘖了一聲，把外賣推過來，讓簡路瑤吃。
簡路瑤狼吞虎咽的吃了一通，再喝了一大杯水，滿足的打個飽嗝。
李雲姍撐著下巴，語氣傲慢：“說說，你回去兩天，你家裏人怎麽虐待你的？”
簡路瑤沈靜下來：“你怎麽知道我家裏人虐待我了？”
李雲姍一臉看弱智的表情：“你臉上掛著巴掌印呢，而且你以前從不問我借錢的，突然問我要一萬五。”
簡路瑤扭頭盯著地面。
李雲姍踢了一腳她凳子，好奇的問：“你說一下，你家裏人到底怎麽對你的？怎麽又打你又問你要錢，還不給你飯吃啊？孤兒院也沒這麽惡毒吧。”
簡路瑤低聲道：“可能在他們眼裏，我就是條狗吧。”
李雲姍瞧了她一會，沒說話。
簡路瑤回到自己的桌子前，拿手機出來看時間，頁面有一個未接電話，陌生號碼，簡路瑤把通知劃掉，隨後挨個進入社交軟件，除了新聞和推送，沒有其他消息。
她盯著幹凈的頁面，幾秒後，關了手機。
白天一覺睡得太狠，她晚上睡不著，無聊的玩著手機，又想起那個陌生的號碼。
簡路瑤仔細看了兩眼，本地號碼。
她忽然猜想這會不會是宋澹打來的，可下一秒又自嘲的否定了。
她跟宋澹錢貨兩訖，已經快兩個月了，宋澹都把她微信刪掉了，怎麽可能又給她打電話？
宋澹那樣的人，不會做這樣卑微的事情。沒有理由。
雖然知道，可簡路瑤還是忍不住幻想，如果真的是她，那該多好。
她很懷念宋澹溫軟的懷抱，溫軟撫摸她的指尖，以及那些……濕熱的，纏綿的親吻。
……
輾轉一夜難眠。
**
那個電話，其實當真是宋澹打的。
宋澹本來不想再聯系簡路瑤的，一方面是因為她刪了人家，又去聯系人家，就會顯得她多饑/渴，找不到人似的，另一方面，她實在不想過深的與簡路瑤接觸。
而後一方面的理由，宋澹自己也說不上來。怕招惹上麻煩吧，也說不上，畢竟她這個家世，一般人還搞不過她，但她就是有一種莫名的下意識回避。
這種覆雜的情緒，反而讓她對簡路瑤這個露水一夜的小屁孩念念不忘。宋澹有時候自己想起，也覺得有些好笑。
她一把年紀了，還被這種事情困擾。
促使她打出那個電話的事件，是她又去看了一個小丫頭，學表演的。長得幹幹凈凈，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性格可愛，像是百靈鳥，聲音清脆又活潑，特別會撒嬌賣萌。
宋澹和她相處，也不用引導什麽話題，她自己就能開開心心的聊起來，可她反而覺得太鬧了，而且，那丫頭性子急，急於向宋澹索取。
她覺得厭煩。
吃完飯，宋澹連聯系方式都沒要。
坐進車裏，一時沖動就給簡路瑤打了電話，結果簡路瑤沒接。
一分鐘的撥號音結束後，宋澹自己笑了，而後刪掉了那個通話記錄以及她和助理的聊天記錄圖。
天亮之後，一切回歸寂然。
李雲姍在第二天催著簡路瑤還了一萬五。
看著迅速消耗的餘額，簡路瑤有些沒辦法心安理得的天天畫畫了，她想去做點什麽兼職，可那些關於畫畫的兼職，她找不到，而且又怕被坑，做普通的，她又覺得浪費時間。
開學就是大三了，而她的基本功還沒練上去。當初能被學校錄取上，一半是因為她文化成績好，另一半大概就是因為她運氣好了。
倒黴一輩子的人，也能有一次狗屎運，簡路瑤想想還是覺得自己也挺幸運的。
在她靜下心，準備先接著練基本功等待開學的時候，她接到了一個電話。
第 10 章
電話是她那副《飄》的買家杜將進打過來的，問她有沒有時間，來幫他的朋友畫一幅油畫，價格好說，只要質量好。
簡路瑤被突然從天而降的餡餅砸懵了，連續問了杜將進兩遍，真的嗎？
杜將進大笑起來，調子比女孩子還軟：“當然是真的，具體見面聊，我知道你是XX美術學院的，我開車過來找你，你定一個地方，短信發我。”
簡路瑤楞了半分鐘，立馬收拾東西，回寢室去換了身衣服。她把位置定在一家咖啡廳，自己先過去等著。
出門前，簡路瑤擦了遮瑕膏，蓋住她臉上還能隱隱看到痕跡的巴掌印。
杜將進穿了一件暗粉色襯衣，紮著個馬尾，打眼看過去還以為是高挑的女孩子。他肌膚也白，笑起來甜甜軟軟的，又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溫潤儒雅。
簡路瑤從感覺上覺得他性別很模糊，既像是女孩，又像男孩。
但這個也只是她心裏一閃而過的念頭，她拘謹的起身喊道：“杜先生。”
“坐坐，不用這麽見外。”杜將進親切熱情道，“等很久了嗎？”
“沒有，我也剛到。”事實上簡路瑤等了快半小時了。
杜將進和她聊了幾句那副《飄》，他提了那個畫裏的人影，問簡路瑤畫的是誰。
簡路瑤回答說：“是我過世的母親。”
杜將進眨了一下眼睛，把那句此刻不適合的說出來“不是你暗戀的對象嗎”的玩笑話咽了回去。
他說了要簡路瑤畫的畫，臨摹梵高的星空，畫在一塊兩米高，三米長的畫板上。
簡路瑤沒信心道：“我從沒畫過那麽大的畫……”
巨幅油畫需要巨多的顏料，那些都是錢。
杜將進笑著問她：“那你就不試試了嗎？”
簡路瑤搖頭：“我只是怕浪費你們的時間。”
杜將進道：“沒事兒，我們不著急，我覺得你適合畫《星空》。”
簡路瑤一楞。
梵高的《星空》，一個陰郁，躁動，不安，迷幻同時又絢爛，激烈而深刻的世界。
某種程度上來說，簡路瑤的內心，就是這般。
杜將進問：“你願意畫嗎？”
簡路瑤眼神漸漸堅定起來：“我畫！”
杜將進喜道：“那我們就這麽定了！你之前畫過《星空》嗎？”
簡路瑤道：“高中的時候畫過……”
杜將進：“那你這幾天有空的話，再畫一幅小的，我拿去給我朋友看一眼，順便你也練個手，畫好一點，好定價。”
“好。”
他們約在三天以後。
杜將進極有耐心的開車過來接的簡路瑤，他在車上看了簡路瑤畫的小幅畫，很滿意的誇了簡路瑤。
他開車送簡路瑤去見他朋友，路上解釋說這個畫是畫給酒店掛大廳的，細碎的聊了幾句，他問起了簡路瑤的家裏。
“是獨生女嗎？”
簡路瑤搖頭：“我還有個弟弟。”
杜將進：“弟弟在念書？”
簡路瑤垂著眼瞼，很禮貌的回：“沒有，在工作了。”
“哦。”杜將進似乎沒發現簡路瑤不願多說的態度，又問她，“你為什麽選擇了畫油畫？是家裏的影響，還是自己喜歡？”
簡路瑤：“因為喜歡。”
杜將進轉頭看了她一眼，話題終被終結了。
簡路瑤又覺得有些尷尬，於是說：“我媽媽……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媽就教我畫畫，她說……”
那些事情，簡路瑤其實並不是很願意去回憶，想起母親的同時，她就會想起十歲那年，母親過世的那個夏天。
杜將進很安靜的等著後續，簡路瑤抿了抿唇，最後還是繼續說：“她說生活糟糕沒關系，我們可以用筆再創造一個世界，一個只屬於自己的，美麗的世界。”
“後來呢？”杜將進問，“你母親她是怎麽……過世的？”
簡路瑤盯著窗外，過了好一陣才說：“自殺。”
杜將進一默，他終於沒再打聽簡路瑤的家底了，而簡路瑤也仍由那股異樣的沈默一直繼續，直到他們抵達目的地。
簡路瑤怎麽沒想到，杜將進那個朋友，是宋澹。
他們在大致裝修好了的酒店大廳裏碰面。
宋澹也是一楞，面上的錯愕一閃而過，隨後凜冽的睨了一眼搞事的杜將進。
簡路瑤僵住腳步，登時慌亂。
她第一個想到的是自己今天穿得很隨便！一件舊T恤，一條寬松拉垮的牛仔褲，還帶了黑框眼鏡，劉海還是亂的！
杜將進攬著簡路瑤的肩膀，把她往宋澹那裏推：“來來，見過我們宋大老板。”
簡路瑤手腳緊張的走過去，宋澹臉上沒怎麽笑，她心裏也極度忐忑，猜測宋澹可能根本不想見到她。
找個理由推了這事嗎？
簡路瑤又不情願，她想再見見宋澹，哪怕只是看看也行。
“叫老板好。”杜將進拍她一下，“快叫。”
簡路瑤垂著眼睛，乖順地喊：“老板好。”
宋澹又冷冷的掃過杜將進一眼，視線隨後再轉到簡路瑤身上的時候，不自覺的溫和了許多，她輕輕應了一個嗯。
這一個字，也讓簡路瑤心臟一挑跳，忍不住擡眸偷偷打量宋澹的表情。
宋澹也正看著她，把她偷瞥的視線抓了個正著。
簡路瑤立馬移開視線，不自在的理了理劉海。
杜將進把簡路瑤那副小星空拿出來給宋澹過目，宋澹笑吟吟地接過畫，並沒有看，而是說：“好，很好啊。”
杜將進眨眨眼睛，不動聲色的退開，把簡路瑤推過去說：“那宋老板就快點說說你的要求，明天我們小瑤才好帶上顏料過來畫。”
宋澹一手拎著小油畫，另一手一招，對著簡路瑤說：“來。”
簡路瑤立即靠了過去，臉色仍舊緊張，可眼睛卻已經明亮起來，那些炙熱的情緒，根本藏不住。
宋澹回避了她的視線，就事論事的把她的要求一一說清了。
其實也很簡單，就在這個大廳裏，把巨幅油畫畫好。畫板和架子已經定做好了，都支在這裏，酒店樓上還在裝修，這邊暫時不會有人，簡路瑤可以一個人慢慢畫，不超過一個月就行。
她清晰簡練的把事情交代完，最後柔聲問：“有其他問題嗎？”
簡路瑤搖頭。
宋澹便說：“那就麻煩你了。”
她這麽客氣，簡路瑤也只好跟著客氣一句：“不麻煩。”
宋澹停頓了幾秒，回頭去叫杜將進，結果那家夥不知道什麽時候溜了。
簡路瑤一看這狀況，明白自己應該主動說她可以自己回學校，可她又不想說，於是裝傻的去看酒店四周。
地面還沒收拾，留著不少裝修時的垃圾，墻壁上也是厚厚的灰塵，什麽看頭也沒有。
宋澹也不說話，就看著簡路瑤。
簡路瑤感覺到她的視線了，眼珠轉了轉，想看她又不敢對視，於是僵硬地說：“裝修……挺好看的。”
宋澹一笑，瞧著簡路瑤眼鏡下挺立的鼻尖，以及她不安的嘴唇，忽而改了態度：“一起吃午飯嗎？”
簡路瑤接得飛快：“好啊。”
兩人就近找了一家餐廳。
簡路瑤想要與宋澹多相處，但與她面對面的坐著了，她又各種不安和緊張，腦子裏總在想，她今天沒化妝，沒打扮，出門前還沒洗澡……可宋澹卻渾身香香的，她會不會嫌棄自己？
這麽匆匆的見面，是不是把她的缺點和不堪都暴露出來了？那她在宋澹眼裏還會有可取之處嗎？
還有現在又聊什麽才不會顯得尷尬？
她被自己的一堆問題困住，繼而變得更加坐立不安。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宋澹開口了，“你也沒這麽緊張。”
簡路瑤支吾道：“那天我……”
準備充分，而且那個時候，她對宋澹沒有念想。
宋澹含笑看著她，上揚調子：“嗯？”
簡路瑤垂下視線：“我之前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宋澹倒是坦然：“因為我刪了你微信嗎？”
簡路瑤擡起眼睛瞄她一眼，低落的嗯了一聲。
宋澹單手抵著下巴，溫柔又嫵媚：“可我後來也給你打電話了呀，但你沒接。”
簡路瑤一驚：“什麽時候？”
宋澹：“前幾天，晚上。”
簡路瑤猛然想起那個陌生號碼，她懊悔道：“我沒接到，我以為是誰打錯了。”
宋澹一笑：“那是我打錯了？”
簡路瑤立馬連連說：“不是不是，是我沒接到錯了。”
她說著眼睛就明亮起來，巴巴的望著宋澹，喜悅之情毫不遮擋。
宋澹對視一秒，不動聲色的移開：“所以，那天晚上你在忙什麽？”
簡路瑤眸光一暗：“家裏的一些事情……”
她回答的時候，就預感這個話題要被終結了，於是立馬換了話題，說她參加聯合畫展的事情，她說自己本來沒預料可以參加，沒想到最後還賣出了自己的第一幅畫，想想還有些舍不得。
宋澹問她：“為什麽舍不得？”
簡路瑤想著畫裏的宋澹，想著她哭著畫那副畫的那一天，含糊地說：“就是舍不得。”
宋澹笑道：“你畫的是什麽？有照片給我看看嗎？”
簡路瑤有照片存檔的，可她哪裏好意思拿出來給宋澹看，於是回避視線，用說謊的反應，以及認真的口氣說：“沒有照片，我就畫了一點風景。”
宋澹點頭，拉長調子：“哦……”
簡路瑤過了片刻，又瞧著她，輕輕地念：“很美的風景。”
宋澹眸光一動，緩緩笑了。
第 11 章
這頓飯吃到後半場，簡路瑤才放松下來。可她仍舊不會找話題聊天，或者她說，她對於話題這方面，顧慮太多。
怕宋澹不感興趣，怕自己說的東西太乏味枯燥，也怕自己在言多必失，暴露她內心的短淺與見識的狹隘。
但宋澹給人的感覺太舒服了，她像是溫暖的水，把一切都包容了進去。簡路瑤說什麽她都會專註的聽著，她的從容淡然撫平了簡路瑤的不安忐忑。
她想，宋澹真的是太好了，比最美的畫還要美好。
吃完飯，兩人一起往外走的時候，簡路瑤鼓起勇氣重新問宋澹要微信。
宋澹道：“我不是給你打過電話嗎？電話號碼就是微信號碼。”
簡路瑤卻慶幸的想，幸好自己沒把那個記錄刪掉，還能翻出來，不然就尷尬了。
於是她笑著點點頭：“嗯！”
宋澹瞧了她一眼，抓著手包的指頭動了動，但終究沒說話。
她們在餐廳門口分開。
“我還有事，就不送你了。”宋澹道。
簡路瑤想問她明天過來畫畫的時候，還能看見她嗎？但轉念，她又把這句話留著，以後微信上和她聊。
宋澹轉身往另一邊走，簡路瑤盯著她的背影，不放心的喊道：“你一定要加我啊！我等著你！”
宋澹嫣然失笑。
簡路瑤在回宿舍的路上就把宋澹號碼翻了出來，搜出微信添加。
果然又是另一個微信號，頭像是一棟海邊的房子，很是夢幻，朋友圈是公開的，裏面全是各種轉發。
股票，經濟，國內外時事，其中兩條尤其矚目的——三十歲女人如何保養，以及如何和諧渡過孩子的青春期？
簡路瑤加了好友，等待通過的時候，把宋澹所有朋友圈都翻了一遍，發現她轉發的頻率一個月一兩次，而關於自己說說，零條。
好友申請一直沒回覆，但簡路瑤心情仍舊非常好，她先去出寢室買顏料和工具，回來又又哼著歌，在網上看衣服和化妝品。
李雲姍傍晚回來，見她那樂呵呵的反應，諷刺起來：“喲，撿錢了還是發財了，這麽開心？”
簡路瑤傲嬌回道：“你管我。”
李雲姍拖過椅子，一屁股坐下：“哎呀，不愧是心情好的人呢，這麽囂張。有什麽好事啊，說出來我聽聽。”
簡路瑤背過身不理她：“我幹嘛要告訴你？”
李雲姍切了一聲，也自己做其他的去了。
簡路瑤買了一身新衣服，付款後，她再看了一遍餘額。
盯著那些數字，想她和宋澹現在的關系。
她們的包養交易，算是結束了吧……那她可以和宋澹在一起嗎？就像是普通的情侶那樣……
宋澹，會看得上她嗎？
簡路瑤悲觀的亂想了一通，好友申請，這個時候通過了。
簡路瑤立馬發了一個表情過去，然後問宋澹：“在幹嘛？還在忙嗎？”
宋澹：“嗯，還沒出公司。”
簡路瑤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七點了。
“都怎麽晚了……那你什麽時候吃飯？”這個話題有點僵硬，但簡路瑤還是硬著頭皮發了。
宋澹坐在辦公室裏，看著那條信息，抿了一口微涼的咖啡。
她會加班到現在，是因為中午和簡路瑤聊了太久，事情後延，加上計劃被打亂的系列麻煩，導致她以及幾個下屬都加了班。
計劃被打亂的感覺並不舒服，但宋澹想著簡路瑤只是要到一個微信號就十分開心的樣子，倒也覺得這次破例可以接受。
她這段時間都會很忙，今天只是開始，明天以後會更忙，到時候說不定連飯都要在飛機上吃。
想了片刻，宋澹發過去一句：“今晚出來嗎？”
簡路瑤秒回：“來！”
她放下手機，立馬去翻漂亮衣服。
李雲姍眼睛關註著她的背影：“都晚上了，你還要出去嗎？”
簡路瑤：“嗯。”
李雲姍驚訝拔高了聲音：“你談戀愛了？”
簡路瑤沈默，她不知道怎麽定義與宋澹之間的關系，先過了今晚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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