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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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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衣物撕裂的聲音傳來,趙管事的體型飛速漲大。他背對著月光,全身上下的每一個關節都好似被賦予了新的生命力,以出奇的速度與角度扭動著向季禎他們撲來。

原本在旁侍候的小丫鬟,此時渾身抖若篩糠,雙腿一軟暈了過去。

季禎與梁冷前後掀飛棋盤踢出座椅,棋子如玉珠擲地,脆靈靈地炸開。棋盤與座椅不過是在阻礙趙管事的視線時略微遲緩了他的動作,並未對他造成任何傷害。

“你們自己不走,”趙管事的聲音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人,“那就別走。”

院外梁冷帶來的侍衛一直警醒著,眼見月亮越爬越高,院子裏忽然穿出重物落地的巨響聲,這仿佛一個信號,侍衛們立刻轉身卻發現院門不知被什麽力道緊緊壓住,在他們四個武功極好的侍衛的瞬間猛推下,竟然紋絲不動。

侍衛們反應極快,回身便去翻院墻,四人合力協助,很快從院墻上翻過去。侍衛們站在院墻上毫不猶豫就要往下跳,卻猛然被一股拉住後背的衣服,生生止住了他們的動作。

幾人略一踉蹌,這才註意到陳守緒的院子裏草木繁盛,而月光下繁盛的草木中間,此時竟然露出一雙雙血紅色的眼睛,仿佛就等著他們往下跳。而拉住他們的是雲頂山莊的幾位修士。

院中場景魔氣森森,透著死意,四個侍衛這才發覺今夜的兇險恐怕超出他們的想象。

主屋中,季禎與梁冷倒也不慌。兩人身上都帶著兵器,此時一長一短兩把劍抽出來,幾步後退躲過趙管事的飛撲。

季禎一腳踏在身後的桌角,翻身借力踢出一腳在趙管事的腰上,本以為至少能讓趙管事後退兩步,哪裏想到這一腳落在趙管事的腰間如同踢到鐵板,他不僅沒動反而還伸手想拉住季禎的腿,好在季禎收得快,褲腿的衣料從趙管事的指縫間滑過。

梁冷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心裏也有同樣的驚愕。他自己武功底子便很好,自然看得出季禎發力時的動作並非什麽外行新手。

兩人沒有猶豫或者躊躇的餘地,趙管事漲大的身型已然完全擋住他們的去路,雙手舉起時仿若蟹鉗,橫掃過的地方全是哐當碎裂。

梁冷後仰躲避,眼見那雙手從自己面前掠過,狠狠砸在他身後的墻上。月光之下,那墻被砸出一道深坑。他借著後仰的動作刺出一劍,鋒利的劍刃劃開趙管事的手臂,噴濺出一道血柱,一股濃重的腥臭味也跟著充斥了整個房間。

兩人本以為刀劍可入便有轉機,卻沒料到那道深深的傷口外增生般鼓出些膿包般的細密水泡,一下將傷口內外填滿,在室內不多的月光下,一時說不上來時詭異多些還是惡心多些。

“嘔,”季禎無法掩飾,當場幹嘔,對著趙管事怒罵,“你是個癩蛤蟆成精嗎?這麽惡心!”

趙管事方才看兩人臉上的驚異之色,以為嚇住對方,正要給這兩個在他看來已經瀕死的獵物一些嘲諷,卻沒想到季禎開口就罵,讓他本來到了嘴邊的話都忘了,繼而更加憤怒,“是你自己找死。”

兩人縱使身手都不錯,然而面對這樣的趙管事,打不過只能躲,偶爾戳中一劍也無法真的傷到他,屋裏一時杯盤狼藉,家私橫飛。

院外江熠他們被紅眼怪物纏住,雖然沒有趙管事這樣刀槍不入力大無窮,卻也以數量優勢讓他們無法脫身。

這些傀儡尚有一絲人氣存在,按照道門規矩不可隨意下殺手。

江熠的目光看向黑洞洞的主屋,裏面剛傳出的季禎生龍活虎的怒罵讓他稍稍安心,不過施法的速度還是不斷加快。

屋裏,季禎雖還有氣力靈活躲避,耳邊聽見院外動靜,忍不住側目看了一眼。

他略一分神,差點被趙管事的手鉗制住,手上的短劍沒來得及抽回來,被趙管事直接捏住刀刃,手指收緊,瞬時竟然把刀身捏得又些彎了。

不遠處的門簾裏面傳出若有似無嚇嚇的喘息聲,被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的短劍掩蓋了。

趙管事獰笑一聲,朝著季禎撲去,“先拿你開刀。”

季禎一手撐地,迅速找回平衡,堪堪躲過趙管事砸下來的一拳頭,梁冷同時飛身踩在趙管事的肩頭,顧不得其他,想起白日裏江熠在他和季禎掌心畫的掌心雷,此時意念凝聚,迅速拍掌下去,趙管事的身型果然猛震。

梁冷正要收手,卻發現趙管事猩紅的眼睛隨著他轉頭的動作正看著自己,那之中充斥著憤怒與癲狂,魔瘋之極。

那一道掌心雷並沒有制住趙管事的動作,反而好像激怒了他。他的肩膀聳動,將梁冷抖落下去。經過方才那一道掌心雷,他身上的魔氣洶湧而出,在季禎眼裏看來,便是一圈包裹著趙管事的幽幽紫氣。

趙管事的動作好像更加靈活,季禎被他逼到角落,跌倒時手扶到內屋的門框邊沿,情況緊急實在是豁出去了,也不管掌心雷到底有多大用處,只是下意識擡手出去抵住趙管事揮過來的手臂。

季禎心裏本不太抱有希望,畢竟他和梁冷手上的掌心雷別無兩樣,看來並不能克制魔化的趙管事。

怎料季禎還沒有碰到趙管事,他的掌心便迸射出一道猛烈的光芒,瞬間將趙管事擊飛出去,重重砸在丈餘遠的地面上,竟好像站不起來,只剩下深沈得像是拉風箱的呼氣聲。

季禎不敢相信地擡手看自己的掌心,搞不清楚同是掌心雷,自己像是劈出了一個天雷。

梁冷也一臉懷疑人生地看向自己前不久才打出掌心雷的手掌。

院外幾道劍光忽閃,劍氣橫飛,切豆腐般殺掉一排傀儡,江熠的聲音響起,“季三!”

“我沒事。”季禎坐在地上背靠門框應了一聲,喘了幾口氣也沒見趙管事起來,江熠的身影又就在門外。他的心情放松了些,正準備站起來,就聽見門簾後面有些聲響。

梁冷此時側了側耳也問:“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他指的當然不是趙管事,也不是院外的打鬥聲,而是前面在打鬥中一直被忽略,而現在安靜許多後,漸漸難以忽視的奇怪聲響。

就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沿著地面攀爬摩擦。

季禎低聲說,“聽見了。”

不僅僅聽見了,他還聽得很清楚。因為那聲音就在他的耳邊,藏在門簾後面,在他註意到時已經幾乎咫尺之遙。

季禎來不及起身,門簾忽得落下。

腥臭的呼吸打在季禎的臉側,掉落的門簾失去了阻隔視線的作用,露出內屋中一張已經爬到門口的蒼老怪臉。那臉依稀能夠看出是陳守緒,然而它的皮膚松弛,雙目被貪婪充斥,散亂的頭發與在地上爬行的姿勢則更添一抹森寒。

季禎幾乎與他四目相對。

這才是血妖。

院外的傀儡本來已經被砍倒,卻又立刻起身,仿佛無窮盡般纏住江熠他們。

一道血幕隨著陳守緒擡手的動作出現,一下擋住了正門,將院內和屋中的場景隔絕開,連聲音也難傳出去。

江熠見狀一躍而起,本想穿過最後幾步直入房內,可傀儡們顯然知道最該困住誰,知曉江熠的意圖,層層疊疊將他圍住,讓他難以立刻進入內室。

而屋中如此近的距離下,季禎想要後退,立刻被發現意圖。陳守緒枯枝一般的手猛然緊緊抓住季禎,哆嗦著手,口中渴切道:“別走,別走。”

那哆嗦並非虛弱,而是對什麽東西渴望到了極致,無法自控的激動。

梁冷反應過來便要拿劍去刺,陳守緒看似不太靈便,此時擡頭的動作卻並不慢,他與梁冷四目相對,聲音裏竟有幾分柔和,“別動,你不想殺我的。”

梁冷的手不知怎麽就是一松,好像不由己般無法將這一劍刺出去。

他到底還有理智,明白這是血妖的蠱惑,然而梁冷能做的也只是執劍站在原地,如何也做不出攻擊陳守緒的動作,甚至隱隱有想要把劍往自己身上紮的念頭。

血妖的言語自有迷惑人心的作用,若是聽了他的話,心性不堅定的人恐怕直接拿劍抹自己脖子的都有。

梁冷見季禎一動不動,好像已經被嚇呆了,又好像是聽了陳守緒的話,也已經被蠱惑。

陳守緒也是這麽想的。

他被逼出血妖原形,此時正十分渴血,渾身不自然地抖動著,“看到那把短劍了嗎?”陳守緒問季禎,“拿起來。”

季禎跟著這個問句回頭,那把被趙管事捏得略微彎曲的短劍就在季禎伸手可及的地方。

季禎點頭回答:“看見了。”真的聽話地伸手將那把短劍拿在了手裏。

趙管事雖然身受重傷,見季禎如此反應,忍痛笑起來,恨恨道,“等我恢覆,我定手刃了你們。”

梁冷大駭,“季禎!”他執劍的手強行催動,額角的青筋暴起,一只手仿佛被兩股力量控制,怎麽也無法揮出去。

陳守緒已經發出另一個指令,“把你的心挖出來。”

若是主動獻祭,那季禎的魂魄也會被血妖一同吞沒。得到獻祭,又在月圓之夜,血妖的實力會短時間大漲。外面就是江熠他們,陳守緒越發急需吞吃季禎的血肉。

趙管事口中發出沙啞的笑聲,就等季禎用劍戳破自己的胸膛,他便也能跟著分一杯羹。

季禎猶豫地盯著陳守緒,想了想才答應道:“好吧。”

他說著果真擡起短劍往下用力一紮,所使的十成力道足以穿透自己的胸。

梁冷目眥欲裂,下意識別過視線。

隨著一聲痛苦呻吟,趙管事的笑聲卻戛然而止。只見陳守緒的身型快速扭動變形,一時筋肉鼓動,臉上更退去人相。他的心口此時正紮著一把短劍,刺進去好幾寸,傷口流出腥臭濃黑的血液。

陳守緒本來見季禎呆楞乖巧,與那些曾主動獻祭的人沒有兩樣,他哪裏有防備,竟是眼睜睜看著季禎紮下這一劍,躲都沒來得及躲。

“你!”蠱惑人心是血妖的必殺技,便是許多修為極好的修士都難免會受到影響,陳守緒沒想到季禎一個普通人竟然免俗。

陳守緒怒視季禎。

季禎也看陳守緒,片刻目光下挪,看見陳守緒心口的劍。

季禎恍然道:“抱歉,只是紮自己我實在怕痛的。”他說著伸手又將短劍拔了出來,少了堵塞,陳守緒胸前的傷口又湧出一股墨色的液體。

縱然是當下場面十分不適合,梁冷卻還是在心情驟松後實在控制不住低笑出聲。

院中的江熠不知道屋內情形,再看攔住自己的傀儡,眼裏竟有了殺意。

兩股怒氣湧來,加之情勢危急,陳守緒一陣急火攻心,忍無可忍,竟是一下完全魔化了,手掌幹枯變長,手上的扳指哐當掉在地上,他的臉也漆黑長毛,仿佛長在陰溝裏不見天日的動物。

季禎撐著手站起來往後退了好幾步,想要與陳守緒拉開距離,身上帶著保命符,江熠又已經在門外,季禎其實並不怎麽害怕。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血妖的速度,完全魔化後的陳守緒幾乎瞬移到季禎身後,季禎眼前一晃,感覺殘影掠過,一只手就掐住了他的脖頸,血妖尖銳的指甲堪比利刃,正抵住他脆弱的喉管,只消輕輕一刺就能讓他皮開肉綻,鮮血四濺。

季禎屏住呼吸,終於是有點怕了。

不過又聽咻得一聲。

一把長劍忽然穿過院子裏清冷的明亮月光,劍氣銳利破開血幕直入房內,饒是血妖反應迅速,也被劍氣劃傷,傷口處皮肉外翻冒出被灼燒後的黑煙。

那把劍停在半空,劍身嗡了一聲,繼而發出如白晝的光芒,直直照耀在血妖臉上,讓它無法睜眼,同時也再次為室內帶來光明。

季禎只覺得自己被一股什麽力道猛然從陳守緒懷裏拉了出去,踉蹌兩步撲進另一個懷抱。

月光高懸,落在他們院中時卻帶著妖異的血霧蒙蒙,偏偏江熠一身霜白,立在當中好似以一己純凈破開虛空的汙濁,如對錯的尺度不容褻瀆。

誰見了江重光,也會覺得他本該如此。

然而此刻他張開的半邊臂膀,卻主動迎接了一個身上染了妖異的血色,沾有魔氣的少年,自己腳下又是成堆的血肉屍山。

瞬息間,純凈便如同被撞破的水波,與邪氣交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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