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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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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晶的氣息在這座城市銷聲匿跡。

盡管我直覺地斷定它就隱藏在霧都的某個角落,但死屍的腐臭掩蓋了魂晶上地獄的氣味。

連續三個晚上,我徘徊在霧都的街頭卻一無所獲,這讓我大為惱火,再加上我的身體每天定時抽痛,更是讓我煩躁地無法思考。

疫馬認為這種抽痛一定是來源於百年前我與光明騎士一戰後落下的舊傷,我對這種說法很懷疑,那次的戰鬥並不激烈,況且在君王身邊沈睡了這麽久,沐浴了百年的黑暗力量,再嚴重的傷口也應該痊愈了。

不管怎麽樣,這種反覆發作的抽痛雖然還在我的忍耐範圍之內,但時間拖得越長越令我煩躁,我迫切地渴望完成任務回到同伴們的身邊,重新墜入安寧的沈睡。

在聖馬丁大教堂頂端勒馬駐足,整個霧都匍匐在我的腳下。

我摘下頭盔,讓長發披散在月光下。

“疫馬,我已經厭倦了。”

“主人?”

“真是可笑,我竟然在這個人類城市和一具骷髏玩貓捉老鼠的把戲。”我沈下臉。

“您準備怎麽做?”

我舉起一只手,凝定了兩三秒,然後毅然做了個劈斬的手勢。

“毀滅這座城市。”口氣卻是飄忽輕蔑的。

疫馬咂嘴。“將霧都和魂晶一起從這個世界上抹去嗎?的確是一勞永逸的好辦法。但是,主人,您不要忘了,這樣做是違反契約的……”

我聳聳肩。“讓契約見鬼去,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好吧,我能說什麽呢?”疫馬抖了抖鬃毛,“如果這是您的決定,即使違反契約,我也會義無反顧地追隨您。”

這頭滿口謊言的畜生,我知道它根本不在乎什麽契約,它無聊地快發瘋了,巴不得找點樂子。

黑暗騎士繼承了君王的禁咒能力,現在的人類通常以為禁咒能力意味著創造生命,但在遙遠的過去,在我們和光明騎士纏鬥不清的年代裏,最常使用的是另一種禁咒能力——毀滅。

我已經多久不曾使用過毀滅了?幾乎快要遺忘它帶給我的愉悅和滿足了。

金屬護掌被我一點點從右手上剝除,碎片清脆地敲在教堂的穹頂上。

活動了一下裸露的手掌,我微笑著說:“開始吧。”

閉上眼睛,右手探向蒼穹。

血液在燃燒,禁咒能量湧向掌心,夜空不再是高高淩然於頭頂的裝飾物,它溶化為一汪湖水,任憑我只手攪亂湖面。

肉眼可見的漩渦逐漸洶湧,星星隨著我的手的動作緩慢移動軌跡,先是幾顆,接著十幾顆,最後數百顆星星偏移了自己的航道,在霧都的上空旋成紛紛點點的光球,隨時準備化為星雨砸下。

霧都在我腳下喧騰,目瞪口呆的人類走出他們的房子仰望著與平日不同的星空,有人昏倒,有人大哭,還有更多的人跪地禱告。

“祈禱吧……”我冷冷地說,“這是你們臨死之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慢慢傾下手掌,星雨隨之搖搖欲墜。

“住……住手……”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耳邊飄忽掠過。

我很不高興在這種關鍵時刻被打擾,皺眉呵斥:“疫馬,不要多嘴!”

“主人……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憐的疫馬連忙申辯。

那麽,是風聲嗎?我瞥了一眼四周,絕高的頂點,只有我和疫馬的兩條影子。

我聳聳肩,不再理喻這種無足輕重的問題。

唇角噙著冷酷的微笑,手臂緩慢堅定地傾斜,星光搖動地像是一杯快要滿溢的琥珀酒,第一滴酒液躍躍欲試地即將滴落。

“住手……請你住手啊。”

仿佛得到命令一般,即將搖落的星星停止了動作,斜斜掛在星空的邊緣。

我憤怒極了。“是誰!竟敢和我作對。”

沒有回應。

兔子一樣狡詐膽怯的敵人,一聽到我的呵斥就躲到了陰影裏。無處發洩的怒氣轉化為淩厲的殺氣向四周迸發,可憐的疫馬在我身下戰戰兢兢哆嗦。

我咬牙切齒,蜷起手指抓緊星雲,然後用力向下丟擲。

“主……主人?”疫馬哀鳴,它敏銳地感受到了我內心天翻地覆的變化。

什麽都沒有發生,我的手臂在突然之間僵硬了,分毫動彈不得。

這個世界上有誰可以做到在悄無聲息的情況下,將一個黑暗騎士的動作凝定?我心中拍起驚濤駭浪。

那個聲音重新響起,小小的,膽怯的,仿佛任何人大聲責備一聲就能將它嚇回去。

“我……我發過誓,絕對不會再使用禁咒力量。”

這一次,我聽清楚了,這個聲音來自我的身體裏。

千萬種疑惑掠過我的腦海,最後只化為一聲冷笑。“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哪怕是我自己。”

手臂無法動彈,我輕蔑地挑起眉毛,腰間的劍從劍鞘裏跳了出來,拖曳著寒氣飛向星空。

夜空中聚攏著無數星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盆子捧在霧都上空,我的劍淩厲的削去了盆子的一角,本來就處於崩潰邊緣的星群失去了支撐力,洶湧地撲了下來。

我滿意地彎起唇角。

“為什麽要以屠戮為樂趣,這真的能令你快樂嗎?”胸膛中的那個聲音驟然變得大聲,震得我雙耳隱隱作痛。

“主人,看吶!”疫馬驚訝地揚起前蹄。

傾倒而下的星光又被一股腦收了回去,漩渦逆向旋轉,星星一顆一顆回到了原來的軌道。

我陰沈著臉看著天空的走勢,手掌中的禁咒力量返回體內,沸騰的血液漸漸冷卻。

失敗了,我竟然無法使用禁咒能力。

“疫馬!”當所有的禁咒能力收回之後,麻木許久的手臂終於能夠動彈,我將馬鞭捏得咯吱咯吱響,冷笑,“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沒有告訴我?”

胸膛中的那個聲音到底是誰,為什麽它能夠違抗我的命令,而我卻對它完全沒有記憶?

疫馬在我身下戰栗,這可憐的畜生在心虛,它的確對我隱瞞了什麽。

馬鞭在手中高高揚起,正要落下,疫馬突然聳了聳鼻子。“主人,您聞到了嗎?”

我仰起頭,感受到了一絲不尋常。

雖然剛才我的行動失敗了,但是星群引起的漩渦攪亂了霧都的氣息,撥開了濃厚的死氣,魂晶的氣味若隱若現,稀薄淡微,卻足夠讓我確定它的位置。

我擡起食指,閉目追隨它的異動,躁動的風混亂了它的行蹤,往西,再往北,最後手指確定不動——霧都西北方向。

“她躲在萬人坑。”判斷了準確方位,我勒起韁繩,驅使疫馬從教堂頂上一躍而下。

發現魂晶蹤跡的並不只有我,另有人比我更早趕到了萬人坑。

“疫馬,我並不喜歡玫瑰神秘會的人,但有時候我不得不承認他們勇氣可嘉。”在一座家族墓地的鎮墓石頂端駐足,我拍著疫馬的脖子說道。

從這裏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不遠處的萬人坑,夜半的月光下,那裏已經不是死者的安眠之地,無數面色慘白,舉止僵硬的死屍正從坑底攀爬出來。

隱約的紅光蕩漾在他們的眉心,那是魂晶的光芒。

不肯安眠的死者們掛在坑邊,卻無法再前進一步。身穿黑色大氅的巫師們聚攏在一起,在萬人坑上方用一個結界封閉住出路,煥發微光的透明壁壘頑強地抵禦著死者們青紫色手指的抓撓。

可惜的是,巫師們的人數實在太少,而越來越多的死者從萬人坑底醒來,加入破壞結界的隊伍之中。

“工蟻。”我用馬鞭遙遙點了點那些亡者們,鞭梢一甩,指住了萬人坑中心那最明亮的一點紅光。“蟻後。”

骷髏一定是感覺到了自身蹤跡的洩露,她自知無法全身而退,索性孤註一擲,動用魂晶的力量驅使亡者們做困獸之鬥。

愚蠢!那些完全沒有智商可言只在數量上占優勢的亡者們對付巫師都勉強,她真的以為這些烏合之眾能夠戰勝一名黑暗騎士?

“瑪莎亞當斯,看看你創造出了一個怎樣的蠢貨啊。”感覺到自己被一個骷髏輕視了,我低聲傾吐著冰冷的怒意,突然間,一些記憶的碎片從腦海中輕忽飄過。

瑪莎亞當斯……那個女人悲愴堅定的臉孔清晰浮現在面前,從那雙眼睛中,我看到了攀爬的裂縫出現在一具黑色的鎧甲之上,隨後,分崩離析,化為黑色的粉末飄入大海的波濤之中。

我扶住額頭,劇烈喘息。

記憶出現了岔道,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到了自己的死亡,但是,我明明站在這裏,身上連最微小的傷口都沒有。

“主人?”疫馬擔憂地搖了搖腦袋。“您不打算插手嗎?萬一那些巫師捉住了骷髏……”

它的聲音將我從混亂的記憶中拉扯了出來,我努力將那些困惑鎮壓下去,思緒回到目前的形勢上。

“噓,耐心點。我對那些工蟻毫無興趣,既然巫師們願意做苦力那就讓他們盡興吧,我的目標是蟻後。”

我的話語並不大聲,但是那群穿著黑色大氅的巫師之中,有一雙綠色的眼睛遙遙看了過來,視線對接的剎那,仿佛有極其明麗的虹彩翩躚飛過,只一瞬間就沈落進現實的灰暗陰影之中。

從虹彩到灰暗,極度的落差令我的視閾一片炫白,等回過神的時候,萬人坑那邊的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

封印已然粉碎,亡者們嚎叫著從坑中爬出來。

巫師們秩序井然的撤退,躲在掩蔽物後,掏出一種奇異金屬鋼管對準亡者們攻擊,火光和巨大的聲響從金屬鋼管中爆發,隨之,必定有一個亡者的頭顱爆裂。

“疫馬,那是什麽?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魔法。”

“主人,那不是魔法,這種東西叫做槍,是人類發明的一種武器。”

我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從剛開始的興致勃勃到後來的意興闌珊。“很新奇的東西,但攻擊力和覆蓋面遠遠沒有辦法和魔法相提並論,勉強可以用作魔力不濟時的輔助攻擊工具。”

這種輔助攻擊工具對付亡者們綽綽有餘,被打楞的亡者們依靠著龐大的數量才勉強和巫師們打成平手,戰事陷入僵局。

對這場鬧劇開始不耐煩的我拔出了腰間的劍。

“夠了,去捉該死的蟻後吧。”

我的身體裏燃燒起嗜戰的火焰,從疫馬身上跳下,在半空中揮劍劈下,劍氣斬開一道縫隙,像一張巨口將不幸站在附近的亡者們吞咽下肚,哀嚎四起,遙遠的像是從地獄深處傳來。

落地之後,我單膝跪地,左手握劍撐住地面,不知畏懼的愚蠢亡者們搖搖擺擺撲向我,我拔劍橫掃,劍風掃過的地方零落墜下肢體的碎片。

我打了個響指,疫馬挾著一陣陰風奔到我的身邊,將我頂上馬背,然後飛到萬人坑的上空。

“就是這裏。”我雙手握住劍柄,膝蓋微屈從馬背上躍下。亡者們的手指仿佛腐爛的樹枝,斜斜刺出,企圖攔截住我的攻擊。

但是劍氣恍如一枚黑色的彗星,挾著從天而降的威懾力迅捷墜落,刺入蟻後的紅色壁壘之上。

劍鋒紮入了魂晶的光芒壁壘之中,距離骷髏不過半臂之遙。

我看到骷髏深陷的眼窩之中恐懼的光芒,手腕一轉,劍鋒一分分卡入,魂晶的紅色壁壘之上裂縫縱橫,終於,一記覆滅的清脆呻吟自壁壘之中傳出。

手下突然感覺一松,紅色的光之晶體紛亂的落下,劍鋒去勢不減,直直切入了骷髏空蕩蕩的胸膛之中,脆軟的脊骨斷裂成兩截。

“安息吧,惡靈。”我從碎骨之中撿起那根墜著魂晶的項鏈,突然,幾截碎指爬上我的手,死死守住項鏈。

骷髏的頭骨滾在一邊,牙關一張一合。“那是我的,還給我!卑賤之人,你可知我是誰,我是瑪格麗特奧斯汀小姐……”

我的回答是將頭骨一腳踩碎,然後撿起魂晶,當魂晶與碎骨脫離之際,骷髏終於徹底沈寂了,坍塌成一堆白骨堆。

亡者們在同一時間停止了動作,停頓了兩三秒之後,陸續傳來僵硬的肉塊摔在地面的悶聲。爬在萬人坑半腰的亡者們一個個跌落,屍體疊屍體,回歸了最初沈寂的模樣。

我摘下頭盔,將魂晶扣在手掌中端詳。

這枚小小的寶石中蘊藏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黑暗力量,總是有人試圖驅使它滿足自己的貪欲,根據百年前與光明世界簽訂的契約,身為黑暗騎士的我不得不一次次從沈睡中醒來,行使我的義務將之帶回黑暗世界。

無論我碾碎幾塊魂晶,總是只能換來短暫的平靜,很快,人類的貪欲又會將我從夢中喚醒。

希望這一次,平靜的時間能夠維持得更長久一些。

“任務結束。”我握住了魂晶,正欲用力將它碾碎,突然極近的地方響起一連串槍聲,幾個彈坑霍然出現在腳邊。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長發在怒氣中淩亂飄拂,我仰起頭,向上看去。

萬人坑的邊緣,巫師們默然佇立,為首的那名巫師右手端槍,遙遙指定我。

可笑,他以為靠這種人類的玩具就能殺了我嗎?我冷面拔劍,黑暗力量通過左手傳遞進劍身,黑光如同霧氣在坑底彌漫。

“黛西。”持槍的巫師突然開口喚我,平靜的聲線經過月光的著色,格外的清冷澄凈。

我莫名的覺得心悸,註視著他曝露在月光中光潔的額頭,不知為什麽完全無法移開視線。

一絲魔法的氣息從他身上傳來,他的手心中憑空出現了幾枚子彈,彈身包裹著一層晶瑩的金剛石,他將那些子彈一枚枚填進槍膛中,認真凝重,填充子彈的手沒有一絲緊張和顫動。

魔法子彈麽?如果被它射中心臟的話,就算是我也會頃刻死亡吧。

這個人……是非常認真的想要殺掉我。

作為敵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胸臆之間湧起的悲愴是怎麽一回事情呢?

他要殺了我,這種認知在身體之中盤旋,耳邊嗡聲作響,劍柄從無力的手中脫落。

“主人!”疫馬驚駭大叫。

“你……要殺了我嗎,加西亞?”那個小小的聲音再次響起,顫抖微弱。

我撫摸著胸口,為那裏傳來的疼痛感覺迷惑不解。

“不要動,黛西。”將魔法子彈填充完畢後,長著綠色眼睛的男人將槍管指向我,手腕穩定,他的聲音穿越過重疊的屍山,沈沈落入我的耳中。

蠢貨,難道你以為我會傻站在這裏任憑你殺了我嗎?我不屑一顧,正打算閃躲,駭然發覺雙腿連一步都無法移動。

火光迸射,子彈呼嘯而來。

在這一瞬間,我聽到胸膛中那個聲音說了最後一句話。

血肉被穿透的劇痛中,我下意識地重覆著那句話。

“加西亞,我願意……再相信你一次,哪怕要以生命作為賭註。”

當最後一個字化為顫音逸入空氣中,我的身軀搖了搖,巋然倒在塵土之中。

眼睛閉合之前,我最後看到的是坑頂上那個男人垂落的右手,冒著煙的槍管無力地指向地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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