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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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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裹著一條薄毯,坐在壁爐前那張藍白條紋駝峰式沙發上,加西亞遞給我一只玻璃酒杯,金色的酒液在杯中蕩漾。

“這是什麽?”

“東方群島的龍舌蘭酒,你需要鎮定一下情緒。”

我啜了一口,辛辣的感覺像條火龍從舌尖燒到喉嚨,咳嗽一下子從喉嚨裏竄了起來。

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一擡頭,正對上加西亞漾著笑意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我臉頰立刻燒了起來。

“加西亞,那出戲是怎麽回事?”我掩飾的轉動著手中的酒杯,“安德烈先生知道嗎?”

“那只是一個警告,你別擔心。”他不願意多說。

我點點頭,他是個穩重妥帖的人,既然這樣說就肯定沒事。

小半杯龍舌蘭酒下肚,身體舒緩過來,神智卻有些虛浮,不知怎麽的,有種想和坐在身邊那人分享秘密的心情。

“加西亞,剛才阿爾伯特少爺向我求婚了。”透過玻璃杯中金黃的酒液,我看到他的臉色怔楞了一下。

“哦,不,說是求婚有點自作多情了,正確說來他想用拉斐特伯爵夫人的位置來換得我的禁咒能力。”

“你的回答呢?”

“當然是……拒絕了。”一定是酒精的緣故,我竟然像個小姑娘一樣咯咯笑了起來,“加西亞,要是你當時在場就好了,我當時真是太有氣魄了。拉斐特伯爵夫人啊,霧都多少淑女求之不得的位置,就被我那樣順手丟掉……”

酒杯失手滑了出去,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神經有些麻痹了,我對著那堆碎渣呆呆看了一會兒,喃喃。“對的,就這樣被我丟掉了,我不想要,完全不想要。”

醉酒後的情感分外脆弱,淚腺突然崩潰了,我將臉孔埋在手掌中,嚎啕大哭。

“加西亞,那些我不想要啊,伯爵夫人的身份,禁咒女巫的能力之類的,我統統不想要。你不會明白的,那種能力實在太可怕了。”

腦袋突然被攬到了一個懷抱中,誰的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背,上一次被人像個孩子一樣撫慰著好像是在奶奶過世之前了,懷念和安心讓崩潰的哭聲慢慢停了下來。

我低聲抽泣著,雙手揪著他胸前的衣服。

“加西亞,你知道嗎?十一年前,我無意間使用過禁咒女巫的力量,當時我並不知道這種力量的可怕之處,單純的為一個新生命的誕生而高興。他真的是可愛極了,我把他藏在衣櫥裏,誰都不知道,直到那天晚上為止……”

我直起身,用通紅的眼睛凝視著他。“黑暗騎士突然出現在我的房間裏,他跨越了整個海峽來到迷霧島,向我宣布我所犯下的罪孽,要求我毀滅魂晶,否則就摧毀我的靈魂。我嚇壞了,當時我只有十四歲,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然後呢?”加西亞鎮定地看著我,那雙眼睛裏一點雜質也沒有。

我盯著深棕色櫻桃木護壁上的一個汙點,牙齒在驚心動魄的回憶中劇烈打顫。“然後,我屈服了,我親手毀去了魂晶,我親手扼殺了那個生命。”

魂晶毀滅以後,黑暗騎士遵守了承諾,沒有傷害我,回泊夫藍去了,而我坐在那條被我扼殺的生命旁邊懺悔,直到被拉斐特家的女仆發現。失去魂晶的人偶看上去像一具死屍,連流淌的鮮血都和一般人無異,驚恐萬分的女仆報了警。警察很快趕到拉斐特家拘捕了我,不久以後依雲法院就以一級謀殺的罪名判處我終身監禁,服刑的地方就是土倫監獄。

“在土倫監獄的十一年,我每天晚上都祈禱黑暗君王能原諒我犯下的罪行,祈禱那個孩子原諒我當時的軟弱。我為十四歲那年所做的一切付出了代價,但是,我沒有想到直到今天還有人想要我重新將那年的事情再做一遍,不,決不,我發過誓,絕對不再使用禁咒女巫的力量。”

“冷靜些,黛西,那只是一枚魂晶,並不是真正的人。”

疲倦和酒精的力量同時發揮作用,我快睜不開眼了,竭盡最後的力量說道:“我也曾經這樣安慰過自己,但是,你看到過他微笑的樣子嗎,你聽到過他喚我名字時的聲音嗎,要是你看到過聽到過,就絕對不會懷疑那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我一直不能寬恕自己,因為一時的貪欲而創造了他,又因為一時的軟弱而扼殺了他。”

唇舌僵硬,身體漸漸癱軟,我抵擋不住烈酒的力量,俯倒在沙發上陷入了淺眠。

壁爐的火焰劈剝作響,暖意融融,但是比火焰更溫暖的是一雙凝望著我的翡翠色的眼睛。

我開始做起了詭異而美好的夢,在夢中,有那麽一個人深情的守護著我,他彎下腰,在我的額頭上輕輕一吻,蝴蝶翅膀一樣輕忽掠過的吻,卻甜美到讓我心顫。

醒過來的時候,胸口還殘留著美夢的痕跡。

我揉著太陽穴爬起身,發現自己正躺在舊時的臥室裏,身上妥帖地蓋著被子。原來這就是被人照顧的感覺,握著被角,我楞楞地想。

打開窗戶,陽光和晨風吹進房間,輕拂心旌。

不要辜負那個人的好意,開始認真工作吧,面對著熙熙攘攘的街景,我心裏這麽想。

和之前的每一個早晨一樣,我先做好早飯擺放在書房裏,然後再去樓下取來了報紙和信件。

和每個霧都市民一樣,拿到報紙的第一時間,我首先挑出《霧霭河報》,掃了一眼頭版。

一張火光沖天的照片占據了正中位置,標題是——《拉斐特伯爵府昨夜遭遇大火,百年名宅毀於一旦》

信件從手中紛亂地落下,我顧不得撿拾,一目十行閱讀報導的正文。

那場大火從昨夜十點鐘左右燒起,起因不明,十二點半被撲滅,整座拉斐特伯爵府付之一炬,幸好並沒有人員傷亡,拉斐特伯爵和仆役們在今天淩晨入住不遠處的四季飯店,警察正在緊張地調查火災原因。

這麽說,我昨晚在霧霭河畔看到的火警就是吞噬伯爵府的那場火災。

腦子裏一團亂麻,我蹲下身撿拾信件,其中一封掉在大門旁的衣架下,直起腰的時候視線瞥過衣架上加西亞昨晚脫下的深棕色大衣,衣服的下擺上沾著一片臟東西。

輕輕地撚起來端詳,原來那是一片黑色的灰燼。

“黛西?”加西亞站在起居室的窗邊,身上穿著深藍色的晨衣。看起來他剛剛洗過澡,晶瑩的水珠從金發上一顆顆滾落下來。

他的目光從我的臉上劃過,落在我手中的《霧霭河報》上,露出一個微微恍然的表情。

“拉斐特伯爵府昨晚起火了,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

“你昨天去過那裏嗎?”握緊了那片灰燼,我問道。

“是的。”

“為什麽?”我沒有克制質疑的口吻。從玫瑰大劇院回到公寓的路線並不經過拉斐特伯爵府。

他靜靜地看著我,背光的臉頰上倏然劃過些什麽,接著一個自嘲的笑綿長的自唇角漾起,眼睛裏卻是一片凝固的綠色,像是冬日裏被霜色染過的忍冬的綠葉。

“我以為,當時你在那裏。”他說。

我們之間的距離只有幾步,但是名為懷疑的巨大的鴻溝橫亙在面前,臨淵相望的兩個人靜對無語。

“我……”我低下頭,不去看他,“想去那裏看看。”

他沒有勸阻,大門在身後砰然關閉。

走下樓梯的時候,昨晚舞臺上的最後一幕劃過眼前,英俊的伯爵將匕首送入女孩的胸口,他用加西亞的聲音說著殘酷的臺詞,演員的演技實在太精湛,那一刻,我分不清那邪惡地笑著的人到底是劇中的人物還是是加西亞。

作為當紅的演員,演戲已經成為本能,貫穿舞臺和生活。

那出被改編的戲真的出自安德烈先生的手筆嗎?裏面有些細節本該只有我和他才知道。

化妝舞會上將我推下臺階的人到底是誰?阿爾伯特少爺不承認那是他做的,他是一個驕傲到不會去撒謊的人,那麽那個人會不會……

還有他手臂上的傷口到底是怎麽來的,那些夜半的悄然外出又是為了什麽?

當沈浸在全然的信任之中時,這些疑問全被埋藏在心底,我總是刻意地回避思考,一旦有了微小的突破口,那些潛伏的懷疑就全體蜂擁而出。

我倏然停住腳步,朝樓梯上望了一眼,隨即像是恐懼著陰影裏隱藏的秘密似的慌忙走出樓道。

拉斐特伯爵府的廢墟周圍拉起了警戒線,到處都是忙碌的警察。

我站在圍觀的人群中,感覺這裏的氣氛緊張地有些過頭,不像是一般的火災後的情景。

人群中,相識的人們相互攀談,左一句右一句,將昨夜到今天發生的事情串連了起來。

“縱火?“

“不止,我聽說是入室搶劫,然後才縱火。”

“所有的痕跡都被大火燒盡了,警方現在也很頭痛,事主又是一位伯爵,輿論壓力非常大。”

“這個是昨天的新聞了,今天的最新進展聽說了嗎?”

“什麽?”

“清理廢墟的時候,從花園裏挖出了四具屍骨,警察現在正在詢問拉斐特伯爵。”

只有四具屍骨嗎?地窖裏那具呢?難道說被她逃掉了。

廢墟旁還有一些穿著拉斐特伯爵府制服的仆人穿梭,有些是來配合警察工作的,有些是來處理善後事宜的,其中一個人眼尖,看到了我。

“黛西。”

我慌忙裹緊了披肩,閃躲開去。

無法解釋為什麽,也許是緣於心底的一絲猶疑或者了然。

沿著廢墟旁邊的小巷子匆忙行走,有一段圍墻被大火燒塌了,露出一個小小的洞口,我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矮下身鉆了進去。運氣真是好,這段圍墻旁並沒有警察,也看不到仆人,我踩著燒焦的土地小心翼翼地行走,很快來到了主宅的側翼旁。

到了這裏,偶爾有幾個警察經過也只是以為我是伯爵派來善後的女仆之一,匆匆覷了我幾眼就放行了。

側翼的情況比主宅要好,外表雖然燒焦了,但還勉強維持著災前的模樣佇立在原地。

我穿過一個塌陷的墻洞跳進側翼,發現木質的樓梯已經塌了,將原來地窖的入口掩埋地死死的。

那具骷髏逃出來了嗎?還是被廢墟壓在了底下?

我用力地搬開焦木和石塊,地窖的一角隱隱出現在底下,陰風簌簌吹過我的頭發,一個怨毒的聲音借著風力傳進耳內。

“太晚了,平衡被打破了,所有的一切都要失控了。”

我本來以為聲音是從地窖內傳來的,但是回身四顧,這幢千瘡百孔的建築物中,每一塊磚頭,每一個罅隙中都飄蕩著這段話語,回音嗡嗡作響。

我驚出一身冷汗,呆立了半晌,突然狂奔了出去。剛剛踏出側翼,那幢剛熬過了火災的建築物終於再也承受不住,轟然倒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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