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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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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麽樣,醫生?”

“身體很健康,但是精神上受了很大刺激。我不明白,那個房間裏到底有什麽東西刺激到了她?”

“幻覺。”冷靜淡澈的聲音。

不,那並不是幻覺,那是真實發生過的,一個年輕生命的消失,就上演在我的面前。憤怒和悲涼這兩種情感交雜沖進心肺,昏迷的身軀在□□之後逐漸清醒了過來。

張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那個雙手優雅搭橋的男子。

“醒了嗎?”他微笑著俯下身,擼去我臉頰上的一縷發絲,指尖冰冷,與肌膚相觸的剎那,我驚惶地往反方向縮了縮,拒絕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他的指尖停在空中,半晌後才縮回。

“我還以為我們的關系好轉了,告訴我,黛西,是我自以為是了嗎?”微笑徹底隱去,面前的那個人微微擡起下巴,那種與生俱來的傲慢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嚴厲的口氣迫使我不得不轉過臉面對他,視線下降落到他手上的齒痕上,那是我留下的,就在他企圖救我的時候。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我一定是被濃煙嗆昏了頭,竟然會做出咬了他以後往火裏跳的愚蠢舉動。

那場幻象之火並沒有在我身上留下任何傷痕,但總覺得胸口的哪個地方隱隱作痛,痛得幾乎又要流下眼淚。

“對不起,阿爾伯特少爺。”我支起身子,輕聲說。這一聲道歉針對的是那個齒痕而不是我方才的態度。

收到我道歉的人並沒有露出原宥的表情,他冷淡地站起身。“休息一會兒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我看著他的離去,印在地板上的腳步一個又一個再明晰不過,帶著鮮血的顏色印進我的眼睛中。

我搖了搖頭,蜷起膝蓋捂住了眼睛。

你在踏著鮮血前行嗎,阿爾伯特少爺?那些愛上你的人爭相恐後為你奉獻生命和鮮血,可是,你可曾回頭望一眼,還是僅僅將之當成最尋常不過的事情。

“黛西。”

我擡起頭,看到他正站在門口,接過女仆遞過來的雪白手套,低垂眼瞼專心致志地帶著手套。

“忘了那些事情吧。”淡淡的口吻。說完,那個頎長優雅的身影便走出了房間。

原來,他也看到了那場大火,不,也許他看到的比我更多。

那燃燒的帷幔下少女燒焦的屍體,僵死的手臂以一個絕望姿態從廢墟下探出來,仿佛在拷問著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這一切的一切,借著留影粉的功效重現在眼前,他的心中是否會湧起一些憐憫與懺悔?

“給。”愛德華醫生的手掌上托著半片白色的藥片,另一只手拿著牛奶。“安眠藥,它會幫助你好好睡一覺,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個。什麽都不要想,好好休息。”

“謝謝你,醫生。”我順從地接過藥片,咽了下去。

視野逐漸朦朧,我恍惚看到醫生嘴唇翕動,似乎說了什麽。他的樣子搖曳在困頓的視線裏,竟然有種詭異的意態。

我張了張嘴,剛想發問就被倦意拖進了深夢中。

托安眠藥的福,我睡得很沈,但是並不安穩,許久不做的那個噩夢在心防薄弱的間隙卷土重來。

我站在濃重的迷霧中,腳踝被凍得發青,身體也在微微哆嗦,卻不是為了寒冷。

有一雙惡意的眼睛穿過濃霧窺視著我,我聽得到那興奮的喘息聲,那是嗜血的前兆。

逃,快點逃,絕對不能被捉住。

腳步聲在濃霧中空曠地回蕩,夾雜著心臟怦怦的跳動聲,身後卻寂寥無聲,捕獵前的寧靜分外令人膽寒。

逃,快逃,可是逃到哪裏去?我茫然停住腳步,環視著包圍住自己的霧氣。

突然間,一道刻骨的寒意從身體中傳來,我低頭,看到一只血淋淋的手插在我的腹部。

我死死地扼住那雙手,將兇手拖離迷霧的掩飾。

啊,看到了。

那獰笑著的……正是我自己的臉啊。

尖叫竄出胸膛,被睡意遏制住了,到達喉嚨的時候弱化成了一聲低喘。

我在冷汗涔涔中驚醒。

被窩中沒有一絲暖意,四肢冰涼一片。我掙紮著下了床,倒了一杯冷掉的檸檬水飛快吞咽下肚。冰冷的液體讓原本就很冷的身體更雪上加霜,但是神智卻被這杯水灌醒了。

那麽可怕的夢到底是什麽寓意?是今天經歷太多的不良反應嗎?我赤腳坐在扶手椅上頹然垂首。

那張臉……那張獰笑的臉實在太恐怖了,光回想一下自己的臉上做出的殘忍笑容,就有一陣戰栗爬過脊背。

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我披上外衣,點上一支蠟燭,開始給加西亞寫信,筆端在信紙上絮絮傾述,只有這樣才能暫時克制住深海一樣無底的恐懼。

我告訴了他關於留影粉的事情,以及追蹤蕾絲少女結果被關進了房間,引發了幻影之火。寫到那個死在我面前的金發少女,我一時之間有些不忍下筆,停頓了很久才繼續寫下去。

“知道嗎?加西亞,當看到那張幾乎和瑪格麗特小姐一模一樣的臉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很多東西。上流社會中關於阿爾伯特少爺的謠言很有可能不是空穴來風,這座府邸中迎來過多少個這樣的少女呢?她們的結局又是什麽?我完全不敢去想象。

“你聽過藍胡子這個童話嗎?長著藍色胡子的貴族男子迎娶了好幾位妻子,但都莫名失蹤了。最後他又娶了一位少女,成婚後他將家中的鑰匙交給了新的妻子,但是他告誡妻子其中一扇門絕對不能打開。之後,他出了遠門,好奇的妻子打開了那扇禁忌之門,發現房間裏藏著被藍胡子殺死的前妻們的屍體。

“這就是藍胡子的故事,我現在越來越害怕在拉斐特伯爵府中也有一個不能被打開的房間,房間中藏著不能被人看到的可怕秘密。加西亞,人們都在傳說阿爾伯特少爺親手將他的妻子推下了樓梯導致了她的死亡,我本來是完全不相信的,但是現在,我不敢再那麽絕對。

“為什麽會這樣呢?他已經改變了,不再是我記憶中那個高傲冷酷但是雙手清白的少年……又或者,我從來沒有真正看清楚過他。”

那封信寫到這裏為止,我實在沒有勇氣將那個夢境覆述一遍。

夢只是夢而已,不值得興師動眾地占據寶貴的篇幅。

我這樣想著將信紙折起來,然後用一只手支起腦袋發呆,直到黎明來臨。

清晨,我借故在廚房裏晃了一圈,塔維很快跟在我身後出來了。

“又要麻煩你了,塔維。”我輕聲說。

“我的榮幸,小姐。”他咧嘴笑了笑,“您昨晚睡的不好嗎?有黑眼圈哦。”

我用指腹按了按眼睛下方,掩飾地低下頭。“稍稍有點。”

“有心事嗎?這樣可不行,塞西莉亞小姐會擔心的,雇主心情不好的話,我也會吃不下睡不香的,所以請您快點精神起來哦。”

少年的話語讓我笑了起來,停了停,我問他:“加……塞西莉亞小姐真的會擔心嗎?”

少年用力點頭的表情可愛極了,像某種大型犬。“那是當然啊,上次塞西莉亞小姐還問了我好多關於您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那封簡短的“知道了”的信的背後並不是冷漠,我還是被人關心著的。

春天的熏風垂吹過發梢,陰郁了許久的心情突然明亮了起來。

將信件交給塔維,和他道別後,我沿著走廊慢慢踱步。

走廊外的香檳玫瑰吐出了新蕊,臺階下的土壤裏稀稀拉拉長出了幾支瑪格麗特花,這種嬌弱的小花竟然在沒有玻璃暖棚保護的地方也綻開了花苞。

我坐在臺階上,摘了一朵把玩,小花在指尖輕顫,粉黃的花粉搖落在肌膚上,我看著它,它亦溫柔的面對我,這樣靜謐的賞花時刻,連心境都變的寬廣安定。

“黛西小姐。”

我轉過頭,看到那個名叫珍妮的廚娘端著一杯牛奶站在身後。

“您忘記拿牛奶了。”

“哦,謝謝,還麻煩你端過來。”

“沒關系。”她笑著說,目光落在我手上的小花上,“是瑪格麗特呢。”

“嗯,沒想到在這裏也能開花。”

“別看它外表很纖弱,瑪格麗特可不是嬌貴的花,在山裏滿山坡都開滿了這種野花,即使沒有人照顧也能很頑強地開花。小姐,您要是喜歡的話隨便拿一只花盆種下去,偶爾澆幾次水,它就可以存活。”

我想起了那支夾在巫典裏後來被我種下去的瑪格麗特,孤孤單單的一枝,看上去很是單薄。我搖了搖頭。“既然是生在野外的花,把它禁錮在小小的花盆裏不是太可憐了嗎?”

珍妮沒有說話,只是笑著。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她很親切,又難得的是一個不知道我過去的人,也許她可以告訴我點什麽。

“珍妮,”我嘗試詢問她,“我想問一下,你知道那位瑪蒂爾德安德森的事情嗎?”

“瑪蒂爾德小姐嗎?聽說她是過世的薇薇安夫人的家庭教師,霍特先生有段時間病休,她代理管家一職很長時間,但是夫人過世後不久,她就辭職了。我來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了,所以對於她的情況知道的並不多。”

僅僅是這樣嗎?為什麽提到她的人都帶著厭惡的情緒呢?

一個大膽的想法跳進我的大腦,會不會她的身上也留著和我一樣的血液?

女巫的話題是禁忌,我無法當著這個並不熟悉的廚娘面前問出口。

靜默的時刻,珍妮突然發問。“黛西小姐,您有夢游的習慣嗎?”

那枝瑪格麗特花從指間飄落,我的臉色發白。“你說什麽?”

“昨天晚上,我一直清理廚房到半夜,回去的時候看到您迎面走來,可是表情很不對勁,雙眼無神,我叫您也沒有回應。我想您大概有夢游的習慣吧,所以就沒有繼續打擾您。”

半夜?那個時候我早在安眠藥的作用下睡著了,那個噩夢把我喚醒的時候已經將近淩晨了。

我盯著她的臉,試圖從中看出撒謊的痕跡,但是那上面除了擔憂以外什麽都沒有。

夢中那張獰笑的面孔撥開迷霧迎面襲來,我森森打了個寒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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