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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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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地板上,用力地擰幹抹布。

二月的霧都非常寒冷,木盆裏的溫水不到一刻鐘就變得冰涼沁骨,我的雙手凍得通紅,攥在掌心中的抹布像是一塊寒冰。

還有大半個舞臺要擦呢,我直起腰環視這個有二十個我的房間大小的舞臺,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

為玫瑰大劇院工作已經半個月了,我開始習慣這裏的生活。

我每天淩晨四點起床,先打掃化妝室和道具室,接著擦拭舞臺,下午兩點演員陸續抵達劇院排練的時刻開始清潔走廊和樓梯,晚上七點開演前全部打掃完畢。

薪水每周結算一次,每次七十五個銅幣,對於普通的霧都人而言這點薪水只夠維持溫飽,但對於吃穿沒有什麽要求的我來說已經是一筆大數目了。

我把它們存在一只陶罐中,擺放在床頭,睡覺前投一枚然後許一個願望,每個願望都是一模一樣的,銅幣丟進陶罐時發出的清脆聲響莫名的讓人覺得安心,仿佛這樣奢侈的願望真的能被萬能的黑暗君王聆聽到一樣。

想再見到他,我只想再見到他。

只要看到他幸福的樣子,我會站在街角默默祝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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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堅持認為,沒有人比您更適合這個角色的了。”

幕布那邊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我的發呆,我慌忙低下頭繼續擦地板。

兩個人的腳步從舞臺的邊緣一路蜿蜒而來,停在離我不到十米的地方,我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那個拿著一疊稿紙手舞足蹈說著什麽的是安德烈先生,他正極力游說一個女演員。

那個女演員背對著我,看不到面孔。她的個子相當高,比安德烈先生還要高出一個頭,大多數高個子多少都會有一些駝背,但那個女演員姿態挺拔優雅,遠遠的一個背影就足以吸引人們窺探的視線。

“您看,一個孤兒院的可憐女孩受盡了虐待,但她勇敢善良,用一顆美麗的心靈溶化了一名伯爵的心,還有什麽比這個故事更吸引人的,霧都的小姐們會毫不吝嗇的將眼淚和鮮花送給它。而您,塞西莉亞小姐,這個角色簡直是為您量身訂做的,請不要拒絕我的請求,小姐。”

塞西莉亞,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跳了一下。

哪怕最孤陋寡聞的人也不會不知道這個名字,它代表著這個國家所有的舞臺上最閃爍的一顆明星,近年來最當紅的女演員,玫瑰大劇院的臺柱。

好奇心輕而易舉地戰勝了理智,我豎起了耳朵捕捉他們對話。

“安德烈先生,我同意您的觀點,這的確是一個非常好的劇本,但是您不覺得,愛麗絲這個角色應該由甜美一些的女演員來演繹嗎?”略微低沈嘶啞的聲線,像是大提琴的婉轉的低吟,在心頭輕叩一聲,然後裊裊地震蕩開去,餘音不止。

我從未聽過這麽渾然天成的性感聲音,幾乎是下意識地想看看聲音的主人,擡起頭的那瞬間,正好那名女演員轉過身,視線猝不及防地碰撞。

那不是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臉,卻擁有讓人看過一眼以後再也無法忘記的奇妙魔力。

她沒有化妝,皮膚白的近乎病態,深邃的眼窩聚集起陰影,而翡翠色的眼睛卻突破陰影的束縛光彩流溢。嘴唇很薄,微微抿起,沒有一點上翹的弧度,流露出一種驚心動魄的剛毅和堅定。

相對於纖細型的女子,她的體型略嫌高大硬朗,但演員特有的優雅風姿成功地掩飾這點不足。那襲時下流行的銀灰色無裙撐高腰絲裙低調而奢華,裙擺順著輕微的動作飄逸拂動,將它的女主人映襯地如同一只臨水照影的天鵝。

那只天鵝此刻正凝視著我,我的大腦瞬間流過一段震撼的電流。

“甜美?不不不,我不需要哪些咯咯傻笑的年輕女演員,只有您才能演出愛麗絲靈魂中的堅強。”

安德烈先生激動的回答將她的註意力吸引回去,當她的視線從我身上移走時,我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僅僅一兩秒鐘的時間,我卻覺得被她的視線壓制到無法呼吸。

有些人天生存在感稀薄,有些人閃閃發亮,而另有一些人一出場就能將前兩種人身上所有的光和熱全數搶奪,然後煥發出千百倍的明光。眼前的這個女子就是後者,我開始明白為什麽她會成為霧都最受歡迎的女演員了。

這樣明麗的人自然是與我無關的,聽到那兩人的話語聲漸漸遠去,我搓了搓有些紅腫的手,激動地想,就是今天了吧。

在抵達霧都的第二個禮拜,我就找到了位於霧霭河畔的拉斐特伯爵府,可是府邸鐵門緊鎖,我詢問了附近的報童才得知拉斐特伯爵半年前去了泊夫藍。

失望透頂的我只得繼續等待,直到昨天,我發現伯爵府突然煥發了生氣,進出人流不斷,送牛奶的,運木炭的,打掃煙囪的。從他們的口中,我得到了直到現在仍然無法讓心境平覆的好消息。

阿爾伯特少爺,終於要回霧都了。

晚上七點,玫瑰大劇院燈火輝煌,帷幕緩緩拉開,掌聲雷動。同一時刻,我圍上披肩,帶上帽子,從劇院的後門走進了沈沈的夜幕中。

晚上的霧都到處彌漫著那著名的迷霧,灰色建築物尖頂在乳白色的霧氣中掙紮起伏,像是雲海中的無數灰色暗礁。路燈在霧氣和夜幕的聯手圍剿下簡直無計可施,只能勉強將橙色光暈播撒在燈柱兩三步路周圍。

我沒有在夜霧中迷路,但也花費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才抵達拉斐爾伯爵府。

站在伯爵府鐵門外的馬路上,我呵了一口氣在凍僵的手心中,仰起頭,伯爵府像一只蹲坐的巨獸,沈默地隱沒在迷霧中。每個窗口都是黑漆漆的,沒有居住的跡象。難道他還沒有回來嗎?微微的失望借著寒冷助力一點一點爬上我的脊背。

一點微弱的燈光突如其來的在兩樓的某個窗口亮起,也許是某只手拉開了窗簾,讓搖曳的亮光穿透了迷霧。

那裏大概是起居室吧。

我閉上雙眼,深深吸一口氣。我幾乎可以想象得到阿爾伯特少爺此刻正坐在壁爐前的扶手沙發裏,從右手邊的花梨木邊桌上拿起一封信,那或許是某位商人寄來的賬單,亦或是某位貴族千金的求愛信。他不耐煩地用暗銀雕花裁紙刀割開火紅色的封蠟,掃視著信紙上的內容,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仿佛需要極大的意志力才能忍受寫信人枯燥乏味的話語。

十一年前,在那座溫泉小鎮的拉斐特伯爵宅邸中做女仆的日子中,我曾無數次看到這樣的一幕,久而久之,它成了我腦海中的一幕浮雕,生動到仿佛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觸摸得到。

我伸出手,觸摸到的只有冰冷的霧氣。

橫亙著十一年的時間長河,我靜靜地凝視著那盞昏黃的燈火。

這樣就足夠了,我沒有貪心到希冀能重新站到他身邊。

我永遠不會忘記,在我被逮捕的那一天,他用看著垃圾一樣的眼神看著我。當時的我無地自容,蜷縮在地上,被警察拗斷的那只胳膊上的疼痛變得微不足道,我恨不得當場死去也不願意被他那樣看著。

所以,像現在這樣是最好的結局,遙遙守望著他,在他並不知曉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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