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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歸去③(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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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許久忍住悲聲,大老爺一聲吩咐:“咱們回家去。”

大老爺抱著陶罐,喬松和喬柏擡起木輪椅,被下人們簇擁著上了緩坡。

喬容與素華攜著手走在最後,喬容四處張望著說道, “延溪村還是舊時模樣,絲毫未變……”說著話咦了一聲,“悅來客棧怎麽又改回財神客棧了?”

“喬柏去秋中了舉人,延溪村二十多年沒出過舉人了,消息傳來,聞老爺高興得讓家家戶戶掛上紅燈籠,又搭了戲臺連唱幾天大戲。”素華笑說道。

“二哥哥。”喬容沖著喬柏的背影喊道,“你中了舉人這麽大的喜事,怎麽不給我寫信說一聲?”

“想著金榜題名再跟你說,可惜名落孫山。”喬柏含笑說道。

“大石上的延溪二字,是你新寫上去的?”喬容問道。

“我照著二叔父的字原樣描的。”喬柏說道。

“喬柏中舉後,村子裏又有人鬧著改名喬家灣,父親說延溪這村名叫了幾百年,不能改,吩咐喬柏拿朱砂把大石上的字重新描了一遍,說來也怪,沒人再提改名的事了。”素華笑道。

“那不是我父親的字,大伯父怎麽不讓二哥哥重新刻一個?”喬容問道。

“你錯了,那兩個字是你父親的親筆。”大老爺微笑說道。

喬容詫異道:“沒想到父親能寫得這麽好。”

“他少時離家,每逢思念故土,就一遍一遍寫這兩個字,延溪二字寫過千遍萬遍,是他寫的最好的兩個字。”大老爺撫著懷中的陶罐說道。

“看來我帶父親回來是對的。”喬容紅著眼圈感嘆。

“樹高千丈,葉落歸根,又帶著他最心愛的二太太,啟廣啊,你此生圓滿了。”大老爺仿佛在和弟弟對話,“你這些年忙碌,回來得少,大哥帶著你到各處瞧瞧去,金音沒回來過,也一起到處走走。”

喬松喬柏依著父親在前方岔道拐彎,往村旁的溪邊而去。

喬容與素華順著緩坡回家中來,經過村中學堂的時候,幾名男童喊著師娘跑了過來,其中一個歪頭看著素華問道:“師娘,先生今日還來嗎?”

“先生怎麽跟你們說的?”素華彎下腰笑問道。

“先生說今日有貴客遠道而來,他要迎接貴客,接到貴客後再回來。”男童連忙說道。

“先生說會回來,那就會回來的。”素華笑道。

“可是,貴客在這兒呢,怎麽不見先生?”另一名男童指著喬容,“你就是貴客,對吧?”

喬容學著素華的樣子彎下腰,對男童笑道:“你猜對了,我就是先生說的客人,不過呢,我只是客人中的一個,另外還有兩名客人,先生陪著他們去了小溪邊,沿著溪水去往後山游覽,過一會兒就回來了。”

男童們歡呼著跑了回去,喬容笑對素華道:“看來孩子們很喜歡松哥。”

“去年回家後,他不理我,不跟我說話,也不正眼看我,總是我跟他沒話找話,他絲毫不見轉圜,反而決絕提出與我和離,我氣極了,到父親面前告狀,父親嚴命他到學堂裏教書去,他說怕嚇著孩子們,父親說你拿紗布包著臉,父命難違,他硬著頭皮去了。

他脾氣好有耐心學問紮實,也見過世面,孩子們喜歡聽他講課,也喜歡他,總是問他,先生為何蒙著臉?他就說,我是個醜八怪,怕嚇著你們,有一回課間跟孩子們玩捉迷藏,有一個孩子調皮,一把將他臉上的紗布揭了下來,他當時就傻了,他絕望了,他想著,我再也不能到學堂裏來了,沒想到孩子們圍著他說,先生不是醜八怪。

那夜裏回來在燈下,他揭開紗布讓我看,那是他回來後頭一回讓我看他的臉,他看我既不驚訝也不害怕,拿過銅鏡一照,驚訝說道,那些疤痕竟然變淺了,從那以後話多了起來,只是依然不肯回房。

我就隔三差五厚著臉皮去纏他,一來二去的,他到底拗不過我……”

素華通紅著臉,帶著幾分得意說道:“三月前我偶感身子不適,他請了郎中過來,郎中把過脈說是喜脈,他高興壞了,沖出屋門去父親房裏報喜訊,然後又到後山祖墳裏報訊,一路上碰到很多村裏的人,他見人就說,我家娘子有喜了,人們就笑著給他道喜,回來的時候才發現,忘了蒙紗布,他呆呆看著我說,好像沒嚇著人,從那以後,就不蒙著紗布了,今日見你回來,又特意蒙上,說要嚇你一跳。”

“大哥哥還挺調皮的。”喬容笑著搖頭,忽捂了唇驚喜看向素華,看著看著伸手指向她腹間,“喜脈的意思是說,嫂子肚子裏有小寶寶了?我快要做姑媽了?”

素華笑著點頭,喬容圍著她轉了一圈:“難怪剛剛大哥哥追著嫂子喊,慢些,你慢些。”

“他呀,總是大驚小怪的,連喬柏都笑話他。”素華抿著嘴笑道。

“確實要小心些,要慢一些。”喬容一把扶住她責怪道,“嫂子既然有喜了,就不該來接我。”

“我能不來嗎?在家等著更得著急。”素華笑道。

“三弟呢?上學堂去了?”喬容問道。

“去年起了戰事後,喬桐應征入伍,打仗去了。”素華說道,“非要去,誰也攔不住,後來父親發話了,說是由著他去。如今戰事結束兩個多月,一直沒有他的消息,父親嘴上不說,心裏暗自著急。”

與唐棣的情形一樣,喬容心想。

她還沒想好怎麽跟素華說唐棣的事,只是說道:“再等等吧,總會有消息的。”

“前方的人出生入死,後方的人牽掛擔憂。”素華嘆息著撫上腹間,“但願我們的下一代,不要看到戰火。”

喬容不想再提打仗的事,隨口問道:“大太太呢?可好嗎?”

“時而清楚時而糊塗。”素華無奈笑道,“每天都要罵人,喬松回來之前呢,罵父親和我,喬松一回來,就罵他,罵他沒出息,沒有過繼給二叔父繼承他的萬貫家產,還有臉回來,喬柏中舉後,她就罵喬柏,說他搶了喬桐的功名,喬桐去參戰前跟她告別,她又罵喬柏,說你怎麽不替他去?前夜裏馬大娘給她送飯時提了一句,說四姑娘要回來了,她噤了聲,連著安靜了兩日,家中難得的清靜。”

喬容不由失笑:“看來我在她心中是個母夜叉。”

說著話到了喬家,仰起臉看過去,宅院不若以前闊大富麗,平實而素樸,粉白墻上添了雨痕,小青瓦頭長著綠苔,馬頭墻也與鄰舍一般高了。

“父親讓改建過了。”素華在旁笑道,“父親說不出頭,不出格,才能平靜安寧。”

喬容端詳著說道:“其他都好,就是門罩前少了對紅燈籠。”

紅燈籠可以為他,為喬桐照亮回來的路,她想著。

“對對對,四妹妹回來了,今夜裏就將紅燈籠掛上。”素華說著話,攜起她手往門裏走,進正堂過偏廳然後到了小廳,指著繡樓笑問:“還住這裏,四妹妹可介意?”

“自然不介意,我本就想著住這裏,才問大太太如何了。”喬容看著那精致華美的繡樓,“這是為我娘修的地方,如今便是我的。”

“大太太總騎在美人靠的扶欄上,怕她摔著,早就住到正堂邊的側房裏了。”素華笑道,“這裏早就重新布置過了,一直等著你回來,走,上去瞧瞧。”

上了二樓,顧不上看屋中布置,徑直出側門踏上回廊,倚著曲欄向外看去,那棵碩大的樟樹靜靜佇立在小街盡頭,枝葉繁茂葉子碧綠,像是一把撐開的巨傘。

只是,樹下沒有他在。

她的眼淚湧了出來。

素華看向繡珠無聲詢問,繡珠搖了搖頭,扶著她輕手輕腳下了樓梯。

從那以後,每日清晨,她都會精心梳妝打扮了,從側門走出,倚著美人靠的曲欄向外張望。

一日又是一日。

一月後,大太太覺得四姑娘很沈靜,不若以前兇神惡煞,又開始罵人。

三個月後,喬桐從前線歸來,不用人勸,主動回到學堂苦讀。

半年後,素華誕下一女,大老爺含飴弄孫愛不釋手,大太太再不高聲罵人,對馬大娘說,怕嚇壞了瓷娃娃。

一年後,四姑娘掌管的延溪繡坊名聲大噪,其出產的繡品賣出徽州,賣到了杭城,京城,甚至漂洋過海到了南越。

然後是兩年,三年。

喬容回到徽州第三個年頭的春日,喬柏春闈高中二甲,喬家再度聞名鄉裏。

可再多的風光熱鬧,都抵不過他不在身旁的落寞。

夏日裏,她回到延溪已整整三年。

秋日裏,喬柏進鴻臚寺做了主簿,沒幾日,奉禦命陪同鴻臚寺卿出使西域。

因為喬桐曾聽到傳言,說當年少將軍與齊王被敵國俘虜,喬柏要幫著他的四妹妹尋找她的未婚夫。

冬日的時候,喬柏寫回家信,昔日的敵國如今已經修好,當年的俘虜已悉數放回,他已一一詳查確認,沒有傳言中的兩個人。

收到家信的那夜,喬容披著鬥篷站在繡樓外的美人靠旁,僵立了一宵。

北風呼嘯天色黑沈,天快亮的時候,夜空中飄下大團的雪花。

“容兒,到大門外看雪去吧?”素華在樓下喊她。

“好啊。”她緩慢挪動著早已麻木的雙腿。

繡珠忙過來為她穿了鹿皮靴戴了暖帽,扶著她下了樓。

她與素華一人提一盞燈籠,並肩出了罩門,站在門前往遠處觀瞧。

“五年前的雪夜,四妹妹為了喚醒我,吹笛子吹到嘴角流血,如今,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喚醒四妹妹。”素華輕聲說道。

“嫂子不用勸我,我……”她遙望著雪景,一切都變成了銀白色,灰瓦白了,樹椏間綴滿了白花,不對,小橋上沒有變白,橋面俯著一團灰,那團灰好像在動。

她猛然剎住話頭,喊一句那兒有個人,便深一腳淺一腳往坡下跑去,她跑到那團灰面前,蹲下身仔細察看,是一個裹著毛氈的叫花子,毛氈已臟得辨不出本色,毛氈裏裹著的人和毛氈一般顏色,糟汙的長發覆在臉上,看不出他的模樣,伸出手想要試探他的鼻息,手指一碰到他,他簌簌發起抖來。

“還活著,快叫人。”喬容忙沖著素華喊道。

素華從呆楞中醒過神,轉身沖著門裏喊道:“來人,快來人……”

“好像聽到了小丫頭的聲音。”毛氈下的人氣若游絲說道:“又做夢了……”

她一個激靈,顫抖著手分開覆在他臉上的長發,他的臉和頭發一樣糟汙,她團起一團雪擦在他臉上,他的五官漸漸清晰,他瘦削的臉上帶一絲落拓的笑,他緊閉著眼說道:“好像聞到了小丫頭的香氣……”

她的眼淚落了下來,她咬著牙奮力將他從雪地裏拖拽起來,緊緊抱在了懷中。

他漸漸回暖,雙眼睜開一條縫看著她,看著看著唇角一歪,掀起一抹自嘲的笑,他咬著牙小聲說道:“小丫頭,讓你看到了爺最倒黴的樣子,爺真是不甘心。”

“如果是夏天才最倒黴。”她撫著他的臉,含淚笑道。

“為何?”他奇怪問道。

“冬天只臟不臭,如果是夏天,你又臟又臭。”她笑出了聲。

“那我還得慶幸了?”他哭笑不得。

“是要慶幸,慶幸你回來了。”她低下頭親在他唇上。

他躲避著:“不許親,我臟......”

“回去就給你洗熱水澡。”她看著緩坡上沖下來的人,笑對他說道,“洗幹凈了,又是那個英挺俊逸的唐棣。”

“你給我洗。”他在雪地上擦了擦手,握住她的手耍賴。

“都嫌你臟,誰都不願給你洗。”她輕聲說道,“只能是我給你洗了。”

他緊靠在她懷中,疲憊閉上眼,滿足得笑了,他夢囈一般說道:“我的小丫頭,我的容兒,我的女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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