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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繡樓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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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跟她多說。”大老爺沈吟著,“我得去趟杭城,將容兒拜托給你,你千萬照顧好她。太太那兒知道得越少越好,免得……”

大老爺沒有再說下去,素華緊攥著書信:“父親上樓去瞧瞧母親吧。”

大老爺點點頭,站起身來。

“父親。”素華猶豫著,終是說出了口,“即便我守口如瓶,母親早晚會從別的人口中得知消息。”

“她敢為難容兒,你就去求裏老主持公道。”大老爺沈聲道,“我也會跟她說清楚厲害。”

素華輕嗯一聲,大老爺看看她:“我這次就將松兒帶回來。”

“二叔父那兒正艱難,讓他留下,能做什麽就做什麽,等二叔父景況好轉,再讓他回來。”素華忙道。

“素華,你是明事理的孩子,榮華富貴也該看淡些,松兒不是做生意的料,就算你二叔父讓他過繼,我也不會答應的。”大老爺語重心長,態度雖和緩,語氣卻堅決。

素華楞住了。

大老爺嘆口氣走出書房,素華追了過去,她喊一聲父親,壓抑著心中激憤問道:“難道父親以為,是我逼著松哥去杭城的?”

“他一直不願意從商,去過幾次杭城後,見識過你二叔父潑天的富貴,也從未動心。可他跟你成親後,執意要到杭城去,我怎麽也攔不住。”大老爺道。

“父親。”素華兩手微微抖顫,“今日話說到這兒,我也顧不上恭敬不恭敬了,是母親不喜歡我,不願意讓松哥娶我,松哥為了我,一直拖著不肯成親,眼看就是二十,母親心中著急,就對他說,你要娶素華,就得答應我一個條件。你成親後到杭城去,跟你二叔父學著做生意,松哥說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母親說不試試怎麽知道,你做上三年,成與不成,你二叔父說了算。”

“無知婦人,利欲熏心。”大老爺拍一下樓梯欄桿,“自己做下的事不敢認,還要搬弄是非。”

“父親息怒。”素華連忙阻攔,“父親明日就要出門,家中還是以和為貴。”

“也對。”大老爺吸一口氣,“等我回來再說。”

大老爺上了樓梯,樓上傳出大太太的哭訴之聲,素華皺一下眉頭,轉身往繡樓而來。

喬容正在小書房裏寫信,瞧見素華進來,擱下筆笑問:“可是大哥哥來信了?”

“來是來了,只提了我一句,讓我好好孝敬公婆。”素華怏怏坐下。

“松哥的千言萬語,盡在那一句中。”喬容笑看著她。

“我知道。”素華絞著兩手,“書信人人可看,一句話一個字不能多說。”

“捎東西回來借物傳情啊。”喬容說道,“松哥常去湖州蘇州,好玩意兒應有盡有。”

“上次捎了插屏回來,太太臉拉得很長,有那麽一個來月,見了我跟見了仇人似的,我就給松哥捎信,讓他專心做生意,他明白了我的話,再也沒有捎東西回來。”素華指指她手中信箋,“寫好了?”

喬容吹著信上未幹的墨跡:“寫好了,大嫂子要不要看?”

“我能看嗎?”素華笑著拿了過來,呀一聲道,“容兒的字可真漂亮。”

“被打出來的。”喬容笑道,“我母親認的字有限,打小就請了女先生教我讀書,大些又逼著練字,我總也寫不好,又被打得沒法子,只能借鑒繡花的手法,才好了一些,母親滿意了,父親又說我寫的字軟綿綿的,沒有骨頭,我聽不明白究竟何意,直到我看到嫂子的字,才知道何為字的風骨。”

素華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失笑:“說了這麽多,原來在這兒等著誇我呢。”

喬容認真道:“我說的是真話,發自內心的真話。”

素華看完信點頭稱讚:“流暢自然,富有真情實感,看來容兒的文章也好。”

“都是被逼出來的。”喬容歪頭道,“只有繡花是我自己喜歡的,其餘的本領都是被逼的,多出自模仿,卻沒有創意。”

“再要有創意,可就得去考女狀元了。”素華笑看著她,“對了,父親應徽州知府相邀,明日出門前往歙州府衙,囑咐我好生照顧你,這些日子我們將方圓二十裏都逛遍了,再逛不出什麽新鮮,我想著,不如去看看徽劇,你可喜歡?”

“好啊好啊。”喬容亮了眼眸,“徽州是無窮寶藏,我得一樣一樣挨個挖掘。”

“挖掘出來呢?”素華笑問。

“用在我的刺繡上。”喬容笑道。

“你得了空到繡坊裏教教她們。”素華笑道,“看了你的,再看她們的,真正看不下去。”

喬容笑道:“我母親說,我的繡品好則好,一年出不了一件,若開繡坊人得餓死。”

“你指點她們一二,她們的繡品好了,就能多賣些銀子,再說了,她們總問起你,你也該去瞧瞧她們了。”素華笑道。

喬容連連點頭:“怪我,總想出去逛,明日開始在村子裏逛,挨家挨戶逛個遍。”

素華笑道,“喬財神的千金上門,那一家都得歡迎之至。還有好幾位太太排著隊等著請你,裏老聞太太,裏長延太太,秀才家範太太,客棧王太太,太太這些日子鬧病,她們就打發人來找我,我知道你貪玩兒,都替你推了。”

喬容哦了一聲:“以為她們說說客氣話而已,原來真得赴宴。”

素華抿唇一笑:“不過呢,得等到從祁門回來以後了。”

“咱們要去祁門?”喬容眼眸又亮了起來。

“眼看就是七月十五盂蘭盆會,祁門因是目蓮戲的發源地,《目蓮救母勸善》連演七日,方圓幾十裏許多人都趕去觀看,是以祁門的七月十五最是熱鬧。”素華笑道。

“大伯父要出遠門,大伯母肯讓我去嗎?”喬容有些不敢相信。

“我每年回娘家小住三次,一是我爹娘生辰,二是盂蘭盆會,太太不會攔著。其餘時候前往,須當日往返,即便太太松口,我娘也不許。”素華笑道。

喬容雀躍著,連聲喊繡珠收拾行裝。

晚飯時大太太下樓來了,喬容看到她,心裏咯噔一聲,大伯母不會攔著大嫂子,可萬一她攔著自己呢?

大太太捋一捋鬢邊頭發,輕扶一下金簪,笑問喬容道:“容兒這些日子可逛得好?”

喬容看她滿面春風,松一口氣起身笑道:“好,都好,大伯母身上可大好了?”

“好了好了,多虧了清風堂的藥。”大太太含笑落座,轉臉問素華道,“親家哪天派人來接你?”

“還沒有信,照例是這一兩天。”素華看她笑容滿面,也松一口氣。

“你帶著容兒過去熱鬧熱鬧。”大太太笑道,“我病了這些日子,悶得慌,想約著太太們過來打牌,你們這些小輩不在家,我們才好無拘無束,打個昏天黑地。”

“母親好興致。”素華忙附和道。

大太太點點頭,聽著樓上傳來大老爺的腳步聲,仰臉看過去,聲音裏含著些嗔意:“柏兒和桐兒可好些日子沒回來了。”

“讓他們安心讀書。”大老爺表情淡淡,聲音卻和氣,“過了盂蘭盆會,素華和容兒回來了,我也該到家了,到時候派人接他們去。你趁著這些日子放輕松,別總是替孩子們操心。”

大太太笑意更濃,手又撫上鬢角:“老爺說我鬢邊有白頭發了,剛剛替我拔去一根。”

“大伯母才不會有白發,定是大伯父眼花,在燈下看錯了。”喬容笑看著大太太,“母親常說父親說,徽州山水最是養人,你瞧瞧大嫂,說是小我兩歲,瞧上去小七八歲不止。”

大太太忍不住笑出了聲:“他二嬸娘那一張嘴啊,最會說話,難怪老二愛煞,我也愛煞呢。”

“二嬸娘說的是實話。”素華也湊趣道,卻不看大太太,只微笑看向喬容。

母親長大伯母兩歲,膚色稍黑,可她體態窈窕腰身瘦長,終日神采奕奕,一雙烏眸中眼波流轉,她曾數次見到過年青男子在母親面前,面紅耳赤大失常態。大伯母膚如白瓷,相貌尚可,可她腰身臃腫,又因心中常懷不滿,臉上神情陰晴不定,令人難起親近之心。

喬容明白素華的意思,她知道自己言不由衷,在有意恭維討好大伯母,可她一時想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

“吃飯。”大伯父一聲令下,眾人安靜用飯。

喬容很快想明白了,我哄大伯母高興,是怕她反悔,攔著我不讓我去祁門。

可心裏不甚痛快,睡覺前問繡珠道:“你可見過我討好人?”

“從來都是旁人討好姑娘,姑娘何曾用討好旁人?”繡珠說道。

喬容笑笑:“以前被父母護在羽翼之下,不用看他人臉色,無需費心討好旁人,如今他們身在水火,我卻為著能去看戲而討好她。繡珠,我太不爭氣,太給父母丟臉。”

繡珠聽不明白,素華卻明白。

她姍姍走進,坐在床邊嘆氣:“原來討好別人是這樣的滋味。”

喬容看著她,她笑笑:“我知道婆母不喜歡我,常常存心為難,我只秉著父母的教誨,想著替松哥盡孝,對她恭敬客氣,從不曾想過去費心討好她,今日為著她痛快答應讓容兒跟著我去娘家,附和著容兒哄著她,她高興了,我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喬容枕著雙手無奈道:“是我帶壞了嫂子。”

“不。”素華搖頭,“容兒到來後,給了我許多啟發,我一味講求三從四德,待人接物規矩得近乎刻板,心裏又太過剛硬,寧願委屈也不肯低頭,我在反省,也許我得有所改變。”

“我怎麽啟發的嫂子?我怎麽不知道?”喬容詫異看著她。

素華脫了鞋,盤膝坐到床上:“今夜裏老爺宿在太太屋中,沒有人找我們的麻煩,我心中有事,翻來覆去睡不著,你陪我說說話。”

喬容點頭說好,卻忍不住打個呵欠,捂著嘴問道:“嫂子想大哥哥想得睡不著嗎?”

“是。”素華在另一頭躺下去,老實答道。

喬容興致大起,抖擻了精神問道:“喜歡一個人,真的會想得睡不著覺?”

作者有話要說:

備註:目蓮戲,發源於徽州,是流傳甚廣的重要居中,目蓮戲專演《目蓮救母》,明代萬歷年間祁門人鄭之珍作《目蓮救母勸善戲文》,以一出戲開創了一個新劇種。目蓮戲以連臺本戲的形式,完整的故事內容,豐富多彩的表演藝術,成為古樸、通俗、獨具風采的大劇種。--選自高文麒著作《安徽徽州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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