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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曉源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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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多日沒有上樓,大太太就一直病著,郎中每日都來把脈,調了幾次藥方,大太太只不見好,總是嚷著頭疼。

李伯得了大老爺和喬容準許,帶著李大娘回到歙州家中小住,喬容更沒了拘束。

素華將家中諸事交由胡二的娘和蘭香,胡二的娘是府裏的老人,上下都尊稱胡媽媽,胡媽媽是廚房裏一把好手,只管廚房裏的事,廚房外由蘭香管著,拿不定主意就去問老爺。

二人結伴而行四處游逛,興之所至下馬車采野花,進林子裏聽鳥鳴,在河邊看魚,這日喬容支開繡珠,脫了鞋襪跳進水中,兩腳撲通撲通踩著水花,並鼓動素華:“嫂子,快下來,水裏可涼快了。”

素華不肯,喬容無奈彎下腰抓魚,一條沒抓到,被繡珠回來逮個正著。

回到馬車上,繡珠依然嘮叨不休:“比在杭城的時候還沒規矩,寫信告訴老爺太太去。”

“你會寫嗎?”喬容睨著她。

“我不會寫,可以找人寫。”繡珠氣呼呼說道,“也不用寫信,告訴大老爺也是一樣。”

“你敢。”喬容瞪著她。

“有什麽不敢的。”繡珠哼了一聲,“脫了鞋襪下水要告狀,離得延溪遠了,就偷偷摘下帷帽,將臉曬得跟黑炭似的,也要告狀,還有啊,你快把松少奶奶帶壞了……”

“繡珠快看。”喬容一聲大喊打斷她,指著路口一塊石碑說道,“那上面寫著曉源二字,那是曉源村,好像在那兒聽過。”

“寶來家就是曉源村的。”繡珠揭起車簾向外看去,喊一聲胡二叔道,“咱們到曉源村瞧瞧去。”

馬車拐進曉源村,喬容看著繡珠:“誰說要來曉源村了?你竟敢替我做主,我也要跟大伯父告狀。”

“好啊。”繡珠大聲道,“告就告,看誰犯的錯大。”

“我若錯了,大伯父頂多不許我出門,你呢,你錯了,就將你嫁出去。要不,將你嫁給裏長公子吧。”喬容朝著繡珠一齜牙。

繡珠急了,大聲嚷道:“是,你是主子,我是丫頭,便能隨意作踐我。”

喬容脖子一縮,聲音小了些:“怎麽急眼了?”

“讓我嫁給裏長公子,難道我在姑娘心目中,豬狗不如嗎?”繡珠漲紅著臉。

“瞧瞧你們兩個,怎麽逗上嘴了?”素華忙出聲道,“繡珠沒有錯,是我的錯,沒有攔著容兒脫鞋襪。”

“姑娘多麽尊貴,光著腳挽著裙子站在水裏,不知自重。”繡珠吸著鼻子。

喬容忙拍著她哄道:“我有什麽尊貴的……”

“姑娘是喬財神的千金,自然分外尊貴。”繡珠瞪著她,“姑娘的臉面,就是喬財神的臉面,姑娘沒臉了,就得害喬財神沒臉。”

“我知道了,我得護著我爹的臉面。”喬容緊繃著臉認錯,“我就是太貪玩,我以後會註意。”

“這還差不多。”繡珠抹一下眼睛。

“我收回讓你嫁給裏長公子的話,我做主將你許配給秦來寶好了。”喬容笑瞇瞇得。

“又胡說。”繡珠嚷道。

“繡珠,你臉紅了。”喬容沖她擠一下眼睛。

繡珠的臉果真騰一下紅了,素華忍著笑,一本正經說道:“到了,下車瞧瞧去。”

曉源村面山環水,風景較延溪更為秀麗,可馬頭墻間雜著不少破瓦房,能看出不甚富裕,走走停停,來到村子中央一方水塘邊上,但見水面碧綠波平如鏡,粉墻青瓦倒映其中,別有一番意趣。

“喝茶嗎?”繡珠指著對岸的茶棚。

二人欣然過去,要一壺涼茶臨水而坐,清風徐來格外愜意。

繡珠不肯坐,給遠遠跟著的胡二端一碗茶過去,自己捧一碗站著,一邊喝一邊與賣茶的大娘說些閑話。

閑談間自然問起寶來,說是來路上山神廟避雨遇見的。

大娘聽到她認識村裏的人,更添幾分親近,話就更多了:“寶來命苦,他爹早早沒了,家中一弟一妹,弟弟是遺腹子,他娘懷著他的時候,整日傷心啼哭導致早產,孩子生下來先天孱弱,都說活不長,寶來不肯認命,抱著弟弟跑到縣府去看郎中,郎中都說救不了,寶來抱著弟弟在街邊哭,有好心人指點他去清風堂試試。

他去了清風堂,坐堂的大夫說有救,就是這藥價高昂,問他家中能否負擔得起,寶來哇一聲,又哭上了,懷裏的弟弟也哭,清風堂掌櫃聞聲而出,問過緣由後對寶來說,他弟弟的藥費清風堂全包,就這樣,小弟弟活了下來。

弟弟活下來後,他娘覺得老天有眼,打起精神過日子,寶來就是他娘最大的幫手,窮歸窮,好在能填飽肚子。寶來也樂觀,總是笑呵呵的。”

“縣府的清風堂跟喬財神的清風堂是一回事嗎?”繡珠問道。

“自然是一回事,咱們縣府的清風堂是分號,後臺老板也是喬財神。”大娘笑道,“寶來給掌櫃磕頭的時候,掌櫃跟他說,青風堂資助你,是因為有喬財神的首肯,你記著,這是喬財神的恩德。寶來他娘在家中為喬財神供奉了長生牌位,寶來呢,每年臘月裏喬家宗祠祭祖,他總要到延溪燒柱香磕幾個響頭。”

難怪寶來處處為老爺說話,說要以老爺為榜樣,原來如此。

繡珠悄悄將這話告訴喬容,喬容一聽笑了,對素華道:“父親跟我說過,他發家後日進鬥金,生活日漸靡費,有時候是貪圖享樂,更多時候是做生意必須維持的場面,有了這場面,才會帶來更多的生意,賺更多的銀子。可銀子越多,越是於心難安,於是開設了清風堂,不為賺銀子,就是為了捐藥助醫做些善事。”

“炮制雖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雖貴必不敢減物力。”素華點頭,“一進清風堂,就能看到木屏風上的這兩行字,父親說清風堂的藥,用量十足藥材上乘且利潤極薄,真正是良心藥。”

“開設的初衷雖如是,可清風堂並不賠本,依然能賺銀子。”喬容搖頭,“父親更覺不安,更加大力捐資助學修橋鋪路,母親沒能給父親生下兒子,總是心懷愧疚,父親卻說是生意做得太大,善事做得不夠。”

“二叔父有四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已是莫大的福氣。”素華笑道。

“萬貫家產無以為繼……”喬容學著家中老管家的樣子,撫著胡子搖頭嘆息。

“容兒以後入贅一位佳婿,承繼家產不就行了?”素華笑道。

喬容心中詫異,母親跟她提起過大伯母的心思,三姐姐生下來後,父親三個女兒沒有兒子,太太因為生三姐姐傷了元氣,郎中說不能再有身孕,父親一直不肯與母親圓房,也不願再納妾室,而大伯母已有兩個兒子,於是要送松哥到杭城學著做生意,其時松哥不過七歲,大伯父說他年紀小,怎麽也不肯。

後來父親對母親由誤會至冷落又至了解,逐漸心心相惜,母親有孕後,大伯母舊事重提,專門帶著松哥去了一趟杭城,松哥當時十三歲,有了自己的主意,他說只想讀書,可大伯母竭力堅持,後來松哥自己坐船逃回了徽州,大伯母無奈回轉。

三年前松哥成親後,已是一十九歲,卻自己去了杭城,求父親教他做生意,父親跟母親感嘆,一來年紀大了,二來這孩子不是經商的料,母親說人既然來了,就讓他盡力一試,能有所成也未可知,母親還說,之前這孩子主意堅決,緣何成親後便改了主意?也許是他家娘子之功。

如今聽素華嫂子這話,她的想法卻與大伯母不同,似乎並不讚同松哥經商。

只是二人再熟,這些話卻不便多說,喬容站起身道:“咱們去寶來家瞧瞧,順便留些銀子。”

“不妥當。”素華搖頭,“即便你們與寶來認識,也不過山神廟一面之緣,莫名其妙去送銀子,反倒惹得人家不自在。”

“寶來忠厚實在,想去杭城做學徒,將來發家致富養活娘親弟妹,可又舍不下家人,在山神廟裏哭得十分淒慘,剛剛聽到他抱著弟弟去縣府求醫問藥,我心中更是難過,我想幫幫他。家人過得好了,他才能安心呆在杭城。”喬容懇切說道。

素華沈吟著:“咱們過去瞧瞧再說。”

問好了路,假意信步閑逛,逛到了寶來家,一座低矮的瓦房藏在深巷之中,小小的院落幹凈利落,院門開著,繡珠探頭喊一聲“有人嗎?”

一位婦人應聲而出,身上藍色布衫洗得有些褪色,發髻梳得光亮整齊,跟寶來一般的濃眉大眼,含著笑意客氣問道:“幾位打哪兒來?



“大娘,我們是過路的,想要討碗水河。”繡珠笑道。

“快請進。”婦人說著話打起竹簾。

三個人進了屋中,屋中陳設簡陋,卻收拾得齊整,婦人喊一聲二妞燒熱水,竈房方向有小姑娘清脆答應一聲好,婦人陪著她們閑談些客套話。

過一會兒,小姑娘拎著鐵壺進來,婦人燙好三個茶碗,從桌上拿過一個陶罐,揭開蓋笑道:“這是釀好的酸梅汁兒,加一些解渴生津。”

說著話一個茶碗裏舀了一勺,又從桌上水罐中倒涼水,再兌上熱水,由二妞端給喬容素華和繡珠,又去廚房裏拿了一碟涼糕過來。

素華笑問二妞幾歲,二妞秀眼一彎:“十一。



“二妞真好看,長眉杏眼的。”繡珠笑道。

二妞紅了臉,寶來娘笑容裏帶著驕傲,素華笑道:“二妞的手最好看,手指細長,定是心靈手巧,可會繡花嗎?”

“會。”二妞得了誇讚,蹦跳著去裏屋拿出一個繡繃子,上面繃著一塊白稠帕子,帕子一角繡著一大一小兩朵薔薇花。

“繡工不錯。”喬容伸頭看著。

“我娘教我的,我娘繡得更好,我拿給你們看。”二妞笑道。

“這孩子。”寶來娘忙伸手阻攔。

“大娘就讓我們瞧瞧。”素華笑著指指喬容,“我這位妹妹是杭州城來的刺繡大家,去年太後萬壽,她給太後獻了繡品,得了太後嘉獎,如今她的繡品可是千金難求。”

喬容忙忙搖手,寶來娘卻欣然對二妞道:“快拿出來,讓這位姑娘給我指點指點,我繡了一幅菩薩像,眼睛那兒怎麽都繡不好。”

喬容接過來看了看,拿起剪刀和繡花針,只幾下,菩薩眼裏放出光華,寶相莊嚴分外慈悲。

“好厲害。”二妞崇拜看著喬容問道:“這位姐姐既是杭城來的,可見過喬財神?”

“遠遠見過。”喬容笑道。

“喬財神是我們家的活菩薩。”二妞說道,“聽說喬財神最近有難,我娘繡了這幅菩薩像,繡好後要供奉在喬財神的長生牌位旁,為喬財神祈福。

寶來娘雙手合掌說一聲阿彌陀佛,問喬容道:“姑娘既來自杭城,可有喬財神的消息?他可能渡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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