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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山神廟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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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珠,秦姓少年,小公子,三個人幾乎異口同聲說道:“不會,不會是同一個地方。”

寶來先問繡珠:“你們要去哪兒?”

繡珠啊了一聲看向喬容,喬容不假思索:“我們去曉源村。”

“去我們村?去我們村做什麽?”寶來興奮問道。

喬容不知道該說什麽,李大娘在旁道:“去竄親戚。”

“誰家竄親戚?我們村誰家我都熟,別說我們村了,十裏外的延溪村,我也都認得。”寶來得意說道。

李大娘不說話了,秦姓少年喚一聲寶來:“你想不想知道我要去哪兒?”

“去哪兒?”寶來忙問。

“我去景德鎮。”秦姓少年說道。

寶來撓了頭:“這附近沒有叫做景德鎮的村子。”

“景德鎮屬江西省。”看寶來一臉茫然,秦姓少年為他解釋,“你們這兒是徽州府,屬於江南省,你要去的杭城是杭州府,屬於浙江省。”

寶來似懂非懂:“你去那麽遠的地方做什麽?”

“我愛喝茶,去那兒買茶具。”看寶來更加迷惑,又道,“景德鎮的瓷器,天下第一。”

“買個茶壺還得買天下第一,來寶,你真怪。”寶來撓頭不已,“還有啊,我得問問你,曉源、延溪這些是村,景德鎮是鎮,杭州是杭州府,徽州是徽州府,浙江啊江西啊又是省,還有千裏之外的京城,這些地方,到底哪個大哪個小?”

“京城屬於直隸,與省大致相當,省以下有州府,府下設縣,縣下設村,景德鎮只是地名,其實是個縣。”秦姓少年沈吟著,“這樣說雖不準確,但是簡單,你容易記住。”

“準確的說法是什麽?”寶來興趣滿滿。

“過會兒雨停了,我送你一本輿圖冊,我朝各省各府各縣都有,你想怎麽看就怎麽看。”秦姓少年說著話,指一指暖轎方向,“該問他了。”

“對。”寶來揚聲道,“孫小公子呢,你去哪兒?”

“我去延溪村。”小公子答道,“去送人。”

“你這身子骨,該人送你才是,你怎麽還送人?”寶來絲毫不知遮掩。

小公子卻也不以為意:“主要是老陳帶人護送,我跟著前來游玩。”

寶來哦了一聲,秦姓少年挑眉一笑。

喬容正低頭喝茶,吃了好幾個蟹殼黃,口渴難耐,而且少年烹煮的黃山雲霧,與自家滋味不同,似乎多了一份別樣的味道,更加醇香。

“你們還沒有說,去我們村誰家?”寶來的聲音突然響在耳畔。

喬容嚇一跳,猛烈嗆咳起來。

繡珠輕拍著她的後背為她順了氣,瞪向寶來道:“做什麽?嚇死人了。”

“你們說了,我好捎口信回去,囑咐人照應你們。”寶來得意得嘿嘿直笑。

繡珠嗤了一聲,寶來兩手一叉腰:“怎地?不信?告訴你們,你們到了曉源村,只要提起我張寶來,十三歲以下的,沒人敢不聽話。”

眾人都忍不住偷笑,老者忍著笑意磕一磕煙袋鍋子:“寶來,去外面瞧瞧雨停了沒。”

不一會兒寶來興高采烈沖了進來:“停了,雨停了,天空掛彩虹了。”

眾人一聽,都起身收拾,秦姓少年道:“這位大娘與兩位姑娘先走,孫小公子身子不好,隨後,老人家與寶來天黑前要趕到深渡,也趕緊上路,我與手下善後,定拾掇幹凈,為後來避雨的人行方便。”

眾人客氣道謝,老者指指後面柴房,少年點頭:“柴房裏堆滿了幹柴,想來是當地人為了方便過路客特意備下的,來不及添了,我會留幾錠銀子在神龕中。”

老者讚賞點點頭,說聲再會,寶來追著眾人逐個道別。

上了馬車,繡珠歪頭道:“好像又有哭聲,是不是寶來又在哭?”

“是吧。”喬容說道,“這會兒看人都走了,他醒過神來了。”

正說著,聽到有人喊等等,馬車停下,寶來催著毛驢追了過來,揉著鼻子帶著哭腔說道:“記得啊,到了曉源村提我張寶來,會有人照顧你們,沒有人敢欺負你們。記住了嗎?”

繡珠翻個白眼:“你就別哭了,一個大男人哭咧咧的,到那兒都被人瞧不起。”

寶來抹一下眼淚,嗚嗚咽咽說道:“我會學的,我會學著不哭的。可這會兒,我忍不住,你說說,大家剛熟了,年紀又都差不多,處得挺好,轉眼就得各奔東西,其實也不是,你們幾個都是同路,就我與你們各奔東西。”

“寶來。”喬容和氣叫他,“我是杭城人,少則三月多則半年,我就會回去的。回去以後,我們一定去看你。”

“可是,杭城那麽大,你們找不到我,你們等等,我去問問阿大,我們到杭城呆在什麽地方。”寶來抹著眼淚說道。

“不用,我們能找到你。”喬容篤定說道,“一定能找到,你到了杭城,要好好的。”

寶來重重點一下頭,嗯了一聲,眼淚又流了下來。

這時候一隊人馬簇擁著一頂暖轎緩緩而過,寶來沖著暖轎喊:“孫小公子,去曉源路過延溪,你與這兩位姑娘同路,到了延溪後,你再派人將她們送到曉源去。”

暖轎中有人答一聲好,又擡高聲音道:“寶來,你到杭城若有難處,就到河西直街的孫家找我。”

寶來大聲說知道了。

“找我也行。”老陳騎在馬上笑容可掬。

寶來答應著回頭張望,嘴裏念叨著,“小公子身子不好,讓他護送你們我有點不放心,秦來寶帶的人多,讓他護送更妥當些,這就跟他說去。”

“你可拉倒吧,我跟那些人一起在偏殿裏避雨,個個跨著腰刀兇神惡煞,不是漕幫就是強盜。”胡二說道。

“那可怎麽辦?”寶來撓頭。

“一個病歪歪的,一個來路不明,有我呢,用不著他們護送。”胡二笑道,“再說了,咱們這地方沒有土匪沒有惡霸,沿路太平,沒什麽不放心的,倒是你小子讓人不放心,要出遠門了,自己小心吧,別惹張阿大生氣。”

“知道了。”寶來瞪圓眼睛端詳著胡二,“胡二叔,我好像在那兒見過你,我想想啊……”

“別想了,走吧,再磨蹭,天可就黑了。”胡二甩動了鞭子。

馬車後又傳來嗚嗚的哭聲,繡珠抽一下鼻子:“還哭,哭得我都難受了。”

喬容心裏酸酸的:“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他竟難舍難分。”

李大娘嘆口氣,擔憂說道:“這孩子傻乎乎的,到杭城可別被人賣了。”

喬容搖頭:“不會的,他重情重義,定有福報。”

繡珠甩甩頭,試圖甩開心中郁悶,可依然不好受,揭開車窗上小簾向後看去,寶來催動著毛驢走得遠了,回頭往前看,小公子的隊伍不徐不疾走在她們前面。

“姑娘剛剛可聽到了?孫家住河西直街,那裏是窮苦人住的地方。”繡珠張望著說道。

喬容嗯了一聲:“每年入冬施粥,粥廠就在河西直街,我爹說那裏吃不飽飯的人最多。”

“窮苦人家怎麽會有這樣排場,老陳一口一個小公子叫著,可那小公子說,他們家是孫家,而不是孫府。”繡珠又道。

“就你肚子裏彎彎繞多。”李大娘笑道,“不過姑娘,既不是知根知底,不結伴同行為好。”

喬容點頭,對胡二道:“胡大叔,咱們超過去吧。”

胡二答一聲好,連續甩幾下響鞭,馬車跑了起來,很快超過孫家小公子的隊伍,徑直往前疾馳。

風馳電掣中,胡二馭了一聲,馬車漸漸慢了下來,繡珠揭開車窗簾向外瞧著,喊了一聲:“姑娘快看,前面有個村子。”

喬容靠過去向外一瞧,不由呀了一聲。

粉墻青瓦依山傍水,高出屋頂的馬頭墻層層遞進蔓延,直與藍天白雲相接。

遠看山影綽約,近聽水流潺潺,村頭學堂中書聲瑯瑯,宗祠中似有祭祀,鐘罄悠揚。

在家中常聽父親提起徽州故裏,山靈水秀寧靜幽雅質樸開闊,心中向往已久,今日親眼瞧見,心頭被什麽一撞,欣悅而歡喜。

喬容偷眼一瞧,前後無人,摘下帷帽遞給繡珠,扒著車窗目不轉睛向外貪看著,不由出聲感嘆:“這麽美的地方,好像在夢裏一般。”

“欲識金銀氣,多從黃白游。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一個清朗的聲音帶著笑吟誦,似乎在應和她的感嘆。

喬容聽到男子說話的聲音,忙縮回頭去,繡珠也忙放下車窗簾:“也不知什麽腌臜男人,險些讓他瞧見我們姑娘。”

喬容沒說話,低頭想著那兩句詩,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短短十個字,直直說到了心坎裏。

有馬蹄聲雜沓而過,漸漸行得遠了,她悄悄將車簾揭開一個縫隙,繼續向外觀瞧。

馬車駛過村莊,沿著河邊不徐不疾向前行駛,滿眼碧綠,各色野花點綴其中,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靈秀而動人,喬容不禁開始向往尚未謀面的故鄉。

延溪村,父親走出的地方,父親夢縈魂牽的故土,應是與剛剛經過的村莊一樣得美,或者比這個還美,自己到了那兒,定會樂不思蜀。

作者有話要說:

欲識金銀氣,多從黃白游。

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 ——湯顯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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