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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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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澄市的周末, 安靜得如同律風渡過的每一個平凡日子。

律風和殷以喬回到這裏,全然沒有闊別的悵惘,只有歸家的舒適和愜意。

明天律風就要回國院上班, 最後的周末自然會過得簡單一些。

兩個人忙碌著換洗被子, 打掃衛生之後,便出門采購,準備填滿空曠已久的冰箱。

休息日的下午,超市人來人往。

殷以喬負責推車, 律風則是翻著手機,親自挑選晚餐做飯需要的蔬菜肉類。

也不知道律風為什麽心血來潮, 他們相識多年, 從英國到中國, 向來是殷以喬下廚, 律風洗碗。

分工合作明確, 形成慣性。

忽然律風自動請纓, 殷以喬充滿了新鮮感。

大采購之後,兩個人有說有笑整理完畢, 律風立刻安排殷以喬。

“師兄,你去玩玩電腦,看看電視。這次我全程負責。”

殷以喬看了看律風,又看了看滿廚房的菜, “不要我幫忙?”

律風挑眉,“不需要!”

“我在英國認識你之前,都是自己做飯吃。”

殷以喬笑出聲, 確實是律風自己做飯吃。

炸薯條、漢堡包, 偶爾泡一碗面, 煮一碗菜湯, 把自己吃得面黃肌瘦。

要不然,他也不會把人接到公寓,同吃同住,免得這位意氣相投的小助理餓死了。

“師兄!”律風看他笑,氣得動手推人,“你別不相信,我這次準備充分,練過的!”

“練過?”殷以喬認真回憶,好像沒有這段記憶,“你什麽時候練的——”

還沒能舉出疑問,殷以喬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遠在英國的爺爺打來視頻電話,殷以喬就算有一腔困惑,也要暫時壓下。

“爺爺。”

他接通視頻,律風竟然當著他的面把廚房玻璃門給關了。

殷以喬無聲笑了笑,直接靠著門無奈跟長輩告狀。

“小風把我關廚房門外了,他說今晚他做飯。”

正值英國的早晨,殷知禮西裝革履,笑聲爽朗。

“這麽勤快?”殷知禮對律風的廚藝知之甚少,本能覺得學生自有學生的道理。

他眨眨眼說:“一定是嫌棄你做飯不好吃,所以才自己動手的。”

爺爺的誤會很深。

可能在老人家的心目中,律風樣樣出類拔萃,就算是廚藝都比自家孫子強。

殷以喬也不辯解,笑著問道:“爺爺是有什麽事麽?”

建成《艦歸航》後,殷知禮仿佛重新煥發了青春活力。

他放棄了卸下教授重任的打算,繼續回到英國獨立建築學院,開堂授課。

此時,視頻裏的老人頭發染回黑色,笑容帶著淺淡皺紋,看起來好像不過是五十多歲,還能再教二十年的學生。

殷知禮笑著說:“我忽然想在今天的課上,給學生們看看你們改動後的《同舟》。作為一個建築,它既具有船舶的特色,又帶有獨特的文化內涵,所以應該很有意思。你能不能整理一下發給我?”

爺爺說拿《同舟》當課件,殷以喬怎麽會不同意。

他視線瞥過廚房裏忙碌的律風,“好的,我現在就去整理。”

殷以喬掛斷通訊,敲了敲厚實的玻璃。

“小風,我去樓下幫爺爺找資料。”

律風一聽,點點頭,“那我做好飯叫你。”

說完,又沈浸於手上的案板工作,全然沒有手忙腳亂的樣子。

殷以喬看了看,心裏居然升起絲絲失落。

他好像本能的希望律風笨手笨腳,方便他推開廚房門,理所當然的主導一切。

然而,律風不需要他主導。

說好了會做菜,那就是真的準備過。

只剩殷以喬懷著困惑出了門,百思不得其解,律風哪兒來的充分地練習做飯這項技能。

在殷以喬印象裏,他應該只會點外賣或者吃速成食品才對。

周末,留下的工作室沒有負責接線的前臺,變得冷冷清清。

殷以喬進來就往辦公室走,只想發送了資料,趕緊回去看著律風。

雖然殷以喬長時間不在,但是他雇傭的前臺兼職秘書,一直兢兢業業負責工作室的日常事務。

他打開門,就見到沒能處理的信件堆積在桌上。

殷以喬瞟了一眼,打開電腦,在系統的啟動等待之中,隨手翻了翻那堆整齊的信。

銀行的、合作建築公司的、亂七八糟沒印象的材料商的,還有……

來自菲律賓的。

那封信件帶著久遠的日戳,應當在這張辦公桌上放了很長時間。

可殷以喬記得這封信的一撇一捺,對它一點興趣都沒有,隨手將它放在一邊,開始給爺爺整理《同舟》。

經過他和律風的再次修改,《同舟》已經成為了桐鄉茶文化品鑒中心。

它帶著茶葉般清新色澤,依山而立。

遠遠看去,更像是茶海中縱橫航行的商船,承載著中國茶文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整理模型,發送郵件,要不了半小時。

殷以喬給爺爺編寫了短暫的消息,正打算回家,又是一通視頻電話撥了過來。

“資料有問題嗎?”殷以喬問。

“不,我還沒有去收信。”殷知禮的目光依舊慈祥,“只不過還沒到上課時間,想再跟你聊一聊。”

英國與中國的時差,令爺孫倆的對話總是隔著早晨與下午。

殷知禮坐在英國獨立建築學院寬敞的庭院椅上,背景都是郁郁蔥蔥的樹木和天空。

他說:“獨立建築學院換了校長,是我一直以來的老朋友約翰。在你還沒有進入C.E幫忙的時候,他已經是C.E建築事務所的優秀建築師了。”

殷以喬難得能夠聽到爺爺懷舊,他勾起笑意,恭喜道:“那麽,你們肯定有許多暢聊的美好記憶。”

“是的。”殷知禮笑出皺紋,“他環游世界,見多識廣,設計風格有了很大的變化。前些年,他在埃及設計國際機場終於落成,跟我聊起這個話題的時候,特地說想要把C.E的陳列室,重新裝修,彌補曾經代表作沒有大型公共建築的遺憾。”

C.E建築事務所的陳列室,早就變為了英國著名建築師博物館。

那些願意在C.E留下痕跡,願意將自己的作品模型、照片放在陳列室展覽的建築師,總是熱衷於翻新展區,正如更新自己對外展示的履歷。

殷以喬略有所感,果然,爺爺視線慈祥的問道:“連離開C.E快三十年的約翰,都要重新布置展區了。以喬,你呢?”

殷以喬即使離開C.E多年,在殷知禮的心裏,依舊是值得驕傲的孩子。

他在祖國大陸上,留下了溫柔的越江廣場,深邃的南海燈塔,還有和律風一起設計的《山水桐鄉》。

這麽多令人驚訝的建築,一反“殷以喬”標簽下的銳利冷漠,充滿了語言無法描述的繾綣綺麗。

殷知禮為他的突破和改變感到欣慰,也在老友快樂說及C.E陳列室的時候,想起了殷以喬留下的空白。

“約翰認識許多建築師、建築愛好者,他們熱衷去看C.E陳列室的展區。然而,他們每每走到你的展區,都覺得你展示的代表作品,已經完全無法代表現在的你。”

他的聲音悠然感慨,“他說,你在自己位於中心位置的展臺留下了空白,是因為你把最好的作品留在了祖國大地。”

“所以他更加好奇,究竟哪一個建築,才是你最為滿意的作品。”

遠隔山水的閑聊,聽得殷以喬詫異啞然。

他根本完全忘記了留在C.E陳列室裏的遺憾空白,甚至找不回當初期待著展臺上擺出《山水逍遙》的心情。

此時,《山水逍遙》不再是憑空想象的模型,而是列入了建設計劃,將在桐鄉進行的浩大工程。

無論是青色樓宇、市民中心、廊橋庭院、風雨同舟都會在中國的桐鄉拔地而起。

再也不需要他做什麽擺放,去證明它是一個絕佳的設計。

殷以喬勾起唇角,心中升起萬千感慨,又最終化為一聲笑意。

“爺爺,C.E陳列室裏的我,和現在的我確實不同。但是,我不打算重新修改我的展區。”

他是一個懶惰的人,一生中唯一的勤快,都是為了律風。

“每一個建築師,會有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成長與改變。留在C.E建築事務所的每一棟建築都代表了我在英國的思考。”

“而我現在的作品,則是我對中國的思考。”

越江廣場、立安港博物館、山水桐鄉都是獨屬於中國的建築。

它們飽含的全部情感,遠遠超過了單一建築的承載範圍,充滿了人文浸潤的溫度與無法訴說的浪漫。

以前殷以喬不懂得的事情,終於有了清晰的答案。

再美麗的利斯圖書館,也是英國的利斯圖書館。

哪怕它誕生於律風的設計,對律風來說,仍是一座遙遠、疏離的建築。

因為,他只想給深愛的這片土地,最好的一切。

“我的現在,還沒有出現過‘最滿意’的作品。也許讓我挑選,得等到我老了,選擇放棄設計建築的時候,才能夠好好的評判一下所謂的代表作。”殷以喬說,“能有C.E記錄我的過去,沒什麽不好。”

他話裏輕松地將C.E歸為無法返回的過去,殷知禮半是了然半是詫異地問道:“你不回C.E了?”

“是的,爺爺。”他的視線溫柔,語氣堅定,“我想和小風一起設計出更美的建築,留在你摯愛的土地上。”

窮盡一生,和最愛的人一起,去尋找可能存在的“最滿意”。

掛掉電話,殷以喬沒有一絲遺憾。

哪怕他回到C.E建築事務所,與繼續中國的設計建造不沖突,他也不習慣英國悠閑的做事風格,還有門庭若市的商業會談。

做一個獨立建築師,接一些感興趣的項目,時間隨他安排。

他可以陪著律風走遍山山水水,或者陪著律風做完耗時幾年的橋梁工程。

心裏有了牽掛,殷以喬再也回不到過去那種為建築藝術奉獻終生的心境。

反而更加自由,對建築充滿了熱情。

殷以喬關掉電腦,隨手整理了桌上散開信封準備回家。

然而,他竟然在信堆裏,又發現一封錢旭陽代寄的菲律賓來信。

同樣的棕褐色封皮,同樣的黑色筆跡。

卻有著前後相差了一個多月的郵戳。

殷以喬向來引以為傲的記憶,在面對兩封相似菲律賓信件時,變得模糊不清。

律風什麽時候,又寄了一封信給他?!

他的眉頭微皺,快速地拆開了這兩封看起來一模一樣的信封。

郵戳時間稍早的那封信,裝著幾枚批量印刷出來的書簽,上面用英語寫著菲律賓的諺語:“抓住今天,才能不丟失明天。”

書簽上沒有律風的筆跡,自然是錢旭陽在律風重傷昏迷的時候,幫忙敷衍他的那一封。

很快,殷以喬從另外一封信裏,抽出了薄薄的信紙。

他只需視線一掃,就知道這是律風親筆所寫。

“師兄,對不起。”

殷以喬笑意淺淡,果然犯了錯的人,連寫信都不寫什麽“展信佳”“見信如面”了,開口就端正了態度。

“這封信是我悄悄寫的,偷偷讓錢旭陽幫我寄出去,你收到了千萬不要意外!”

殷以喬笑意漸濃,他當然意外。

這家夥在菲律賓,天天都在他眼皮底下養傷,怎麽跟錢旭陽商量好,背著他寫信寄信的?

“我深深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我發誓,再也不敢瞞你任何事情,哪怕傷口又癢又疼,也會直接告訴你。不怕丟臉。”

殷以喬根本克制不住嘴角弧度,發出哈哈的笑聲。

仔細想想,律風養傷期間,確實異常聽話異常乖巧,他以為是師弟沒精力造作了,趁著沒外人撒撒嬌。

想不到,居然是律風悄悄單方面檢討過了。

這封信就像是一個意外,停住了殷以喬的腳步。

他忽然不急著去盯住掌勺的律風,悠閑地依靠辦公桌,慢慢品讀半年前的律風。

“也許我說什麽,你都不會信我了。”

“但我這輩子都不會像你說的那樣,錄下聲音來騙你安心。”

“我不後悔讓錢旭陽幫我寄出那封信。”

“因為中槍那刻,我想到的不是橋梁,不是責任,而是我的信。”

“沒有我的信,師兄你會等得多難過。”

“我只後悔自己沒用,不能早點醒來,親自給你寫一封,讓錢旭陽幫我寄出去。”

“幸好,一切還能後悔,一切都還來得及。”

“師兄,菲律賓又熱又苦,做援建又累又悶,我不希望你來陪我受罪。”

“但是你來了,我很高興。”

“你陪我走遍了英國,走遍了中國,終於走到了菲律賓,好像我去到哪裏,你都會一直陪伴著我,無怨無悔。”

“我感到幸福,又充滿愧疚。”

“師兄,從今往後,我也想陪你走遍你想去的地方,看遍你想看的世界,永不分離。”

殷以喬的笑意始終未散,眼前看的是字,耳邊卻盡是律風認真的語氣。

這封信,律風從未提起過。

他想,大約是律風以為信寄丟了,沒有勇氣說出當初提筆寫下的承諾,只敢小心翼翼地計劃未來行程,將所有的坦白藏在心裏。

殷以喬覺得有意思,甚至考慮哪天有空,做一個墻面設計,把律風寄給他的全部信件裝裱起來,做成臥室最好的裝飾。

當然,這封信必須裝裱在最中央的地方。

讓律風睜眼就能看到,自己靈魂深處的真情實意。

不過,他不需要律風的愧疚。

人生匆匆不過百年,何必浪費時間計較你我。

律風的喜歡,便是他的喜歡。

律風的歡喜,便是他的歡喜。

只希望律風言而有信,從今往後,永不分離。

辦公室的門忽然被人敲響。

“師兄,忙完沒有?吃飯了!”

樓上樓下的距離,比起撥一通電話更近。

律風親自來接他了。

“嗯。”殷以喬關上書櫃,笑著打開辦公室門,“忙完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可以一路看到這裏的所有人,這文就此完結。

律風成長在日新月異的中國,親手建設了更好的中國,也會在這樣美麗動人的中國大地度過一生。

我準備修一遍全文再寫番外,可以確定的是:番外不會涉及老與死。

因為我希望他們永遠活在最好的年華,一如初見的模樣。

修文主要是為了刪改不滿意的描述,調整一些為了保持日更倉促間沒能表達好的情節,然後一次性替換,所以不用擔心修文會導致前後不一致的問題。

不過,即使我修文,故事還是這個故事,依然會充滿愛國主義歌頌、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還有我一個外行眼中宏偉壯觀的基建事業。

師兄也只會是這樣的師兄,自始至終都是律風加班畫圖、人間蒸發、遠隔山水依舊能夠信任的可靠肩膀和溫柔軟肋。

非常感謝能夠喜歡這篇文的你們,陪伴我渡過了快樂又痛苦的三個月連載期,沒有你們的喜歡,我可能早就跑路了也說不定。

感謝鳥哥、博士、菜菜、龜龜、鐵汁、嘰霸諸位大佬每天飽受我的折磨,大家在碼字的日子裏互相傷害。

也感謝晉江編輯和天聞角川編輯認可橋梁建設這個題材,讓它能夠簽約簡體出版。

確實很多地方寫得不好,但我會努力改好一點交稿。

如果一切幸運的話,也許很多年後,你們忽然想起這麽一本文,在網上一搜“哦,出版了啊”,大約就是我們最好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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